推门冲出楼梯间,夜风随即迎面袭来,掠过,留下一片凄凉。暗橘红色的天幕下,街道的华灯还如以往般耀眼眩目,城市的喧闹也还是不变的繁杂放纵,可是他却仿佛在瞬间被排除在了这样的世界之外,独自地。这一片天空是夜生活的地方,而他,则在今晚被彻底驱逐了。
在夜风的微凉里,从愤怒中平息的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悲伤和寂寞。无意识地伸手想要握住胸前的银坠,却在抓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它丢弃了。空无一物的掌心还留著银坠尖端刺破後留下的一点血红,屈指,狠狠地纠结著胸前的衣物,易天羽拼命地咬著下唇,痛苦地弯下了腰。
“天羽少爷,请上车吧,”不久,比夜风更让易天羽心寒的声音响起。
“你们…,”从痛苦中抬头,易天羽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和他们身後的黑色房车。那是母亲的人,也是母亲的车,早就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间里。
“天羽少爷,”两个男人鞠躬,作出请的姿势。
易天羽知道虽然对方表面上看起来挺尊敬的,但是如果他拒绝的话,绝对会不顾一切地硬把他丢上车。
“算了,回去吧,”有种自嘲的冲动,原来他那麽辛苦逃出来只是为了让夜狠狠地把他的心意踩在心底吗?
回家吧,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没有夜,外面的世界哪里还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也许母亲是对的,无论何如他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易家背叛对方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他开始能够体会哥哥的心情了,那种无论做什麽,无论付出什麽都无法改变的无奈,那种因为无法弥补而纠结不散的愧疚,他似乎可以理解了。
“夜……”坐在豪华的车厢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摊开掌心,那细小的伤口早已开始愈合,原本鲜红的血液也变得黯淡僵硬,仿佛把什麽其他的东西也一同凝固在此。
夜,我们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第21话 自欺欺人
在易天羽气愤地夺门而出後,房间陷入了彻底的死寂中,夜将落在身上的银坠拿在手中,原本残留在尖端上的血迹沾在白色的衬衣上,晕开鲜红的一点。眼神在无声的沈默中复杂起来,指腹轻轻地来回轻蹭那锐利的端点。到现在,他还能通过皮肤感受到十多年前在窗台上划下刻痕後留下的痕迹,没想到最後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到底谁才是傻瓜?好好地拿著一个坠子都会伤到自己,这样看来当初自己的顾虑是正确的,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到了16岁的今天依然还是让人操心的孩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夜将被扯断的皮绳子绑好,重新挂在自己胸前。
“你只是为了利用我麽?”此时身旁的言晓已经穿好了衣服,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著还半靠在床上的夜,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满。
“我不否认,”夜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在群楼的间隙里还透著那片发红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被染色的浓云,“可是你也是一样的吧,为了某种目的,”他不是小孩子,不会天真地以为言晓费那麽大的劲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不过他也不在意言晓真正的用意是什麽,只要那个结果不要脱离他想要的范围,手段是其次的。
“我只是对你感兴趣而已,不要把我说得跟你一样,”言晓不屑地说道。
“是麽,”轻笑,就算是表面上听起来多麽可信,也不过是半真半假的话,“不过也无所谓,我对你的目的并不关心,”从床上起来,夜理了理有些零乱的衣领。
“你真的喜欢那孩子?”正当夜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言晓突然地发问。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稍微顿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可是你不是答应和我交往麽,那怎麽会没有关系?”
“我是答应了,可是我也说过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吧?”夜扭头,瞥了言晓一眼,“这只是交易而已,你还想怎样?”
“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言晓毫不留情地断言,“这就跟言诩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一样!”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教训我,”这种事情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哪里还需要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倒是你,干嘛那麽关系我和易天羽之间的事情?”本来他还没有怎麽留意的,可是言晓多余的话让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的目的和易天羽有关系,或者至少和易家有关系。
“没什麽,只是因为言诩的事情,所以……”也许是突然被戳破的心慌,言晓的言辞有些闪烁,就连眼睛都不经意地错开了与夜对视的方向。
“是麽,不过这样的解释没有什麽说服力啊,”忍不住低头轻笑,原本还觉得她看起来挺厉害的,但是怎麽连说谎都不会啊?“算了,反正也和我没什麽关系了。”
“你要去哪里?”在夜踏出房门的一刻,言晓快步走了上去。
“跟你没关系!”夜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背对著言晓摆了摆手。
“你不怕我跟言诩说吗?”明明还是自己的胜利,但言晓却觉得这胜利来得容易,也去得太快,看著夜头也不回地离开,差点儿气得跺脚。
“随便,”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反正那也是流自己的事情,就算自己处理不好也是自己的事情,凭什麽把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呢?
从公寓出来,夜直接拐进了酒吧里,那种轰然袭来的喧闹让头脑在瞬间空白,也许他要的就是这个。推开大门,一抬眼便看见迎面走来的旋和他身边的陌生男人。
“夜,”一看见夜,旋随即露出了笑脸,主动离开身边的人凑上前,“你今天是不是又得罪琴了?他一个晚上都在唠叨你呢。”
“是麽,没关系,那家夥就是这样的,喜欢闹别扭,”夜不太在意地揉了揉旋柔软的发丝,在接收到某处投来的刺骨射线时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抬头望去。
方才和旋一同行进的男人此刻正用极度可怕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那样。男子很高大,至少有一米八的个头,套著一件白色的名牌衬衫,领带上别著的银色领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黑色的短发,犹如混血儿般深刻的面部轮廓,配上高挺的鼻梁,怎麽看都是个帅哥,可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和易天翔一样总板著张臭脸,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旋,找天来我家玩不?流上次买了个几个新的游戏哦,”夜弯下身子,故意凑到旋的耳边大声地说道,然後很满意地看见对方的眼中冷光一闪。
“夜……”聪明如旋又怎麽会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有些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下次吧,等你把小羽找回来以後。”
“切,怎麽连你也这样啊?”不知道易天羽那臭小子到底给酒吧的人施了什麽法术,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竟然大家的心都被收买了。
“夜,我以前也不相信的,”旋退後了两步,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随即被对方圈进了怀里,“不过我想试著去相信,”淡淡地扯开一抹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显得眩目。
“那很好啊,”回给对方同样的微笑,“我也希望你是正确的,”也许他们可以去选择相信什麽,不相信什麽,可是却不代表他们能够决定最终的结果。
“夜……”旋还想要说什麽,可是来不及开口,夜便从他的身边走过了。
他大概还没有这样的勇气,没有这样的魄力,却改变现在的生活。夜觉得只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到“Taste & Night”的,所以选择维持原状也没有什麽不对吧?也许他不得不承认在方才的那个瞬间,易天羽的话地区在他的心底翻起了很大的波澜,但是就算惊涛骇浪,也总有平息的时候,没有什麽会永远持续下去。
“哼,什麽叫做我也希望你是正确的?”听到他们对话的琴在一旁嗤之以鼻,“懦夫,胆小鬼!”
“随便你怎麽说,”夜一脸的无所谓,反正这样的字眼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见,更不是第一次被用在自己的身上。“柠檬苏打。”若无其事地朝琴下单。
“卖完了!”赌气地鼓起腮帮子,琴别过头去。
“不要那麽小孩子脾气,”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今天已经够烦的了,一个易天羽还不够,现在又来个大小孩。
“我就是那麽小孩子脾气的!”朝夜做了一个鬼脸,琴耍赖般地说道,“我可告诉你,你不把小羽毛找回来,从今天起就把酒不卖柠檬苏打了!”本来以为这次两个人能和好的,毕竟小羽毛不是那麽容易退缩的人,可是刚才却听律说是易家把人接走了,想来就气。肯定是夜这混蛋说了什麽伤害小羽毛的话,否则又怎麽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掉呢?
“找?”挑眉,仿佛琴说了一句多麽可笑的话,“易天羽就在易家,要找你自己去找,”不需要确认,夜知道他一定回家了,就算他不愿意易家也不会让他在外面晃悠,更何况……他并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不是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不要装傻!”琴放大了声量,就差没有凑前去拍桌子了。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吧,你不烦?”移开视线,夜觉得自己够累了。
“我也不想啊,谁让你这个死脑袋就是不开窍啊?”可是琴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明明喜欢人家,还在这里别扭什麽啊?!”他最看不惯这样的人了,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
“乱说,”夜起身想要离开,懒得和对方纠缠不休。
“是我胡说还是你自欺欺人,你自己心里清楚,”琴冷哼著,“再不然你拿盆水照照自己现在到底是什麽德行!”
“……”夜没有作声,就算不照镜子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喜欢吗?他不知道,他对於易天羽的感情真的能够在短短的一个星期里有如此飞速的发展?或者……低头,胸前的银坠在灯光下闪烁著。或许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像是被遗忘的种子,静静地等待著春天的来临。
“夜变了哦,”见对方不再反驳,琴也放缓了语气,“也许你自己并没有发现,可是你变了,”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吊儿郎当的,还似乎对什麽都无所谓,但是那抹终於真实的笑容却谁也欺骗不了。
曾经,在易天翔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以为那会是让夜改变一生的人。可是慢慢地发现,他们都错了,易天翔的出现并没有为夜带来真正的改变,夜还是那个夜,从不曾变回曾经的於璟。所以他们渐渐相信,夜或许真的只适合生存在这样的世界里,用这样一种生存方式。然而易天羽的出现却再一次打破了他们的认定,也许人本不应该过早言弃。
“是麽,”变了麽?因为易天羽的关系?想必是那段过去吧,一个银坠,一个小小的承诺,又让他沈溺到原本尘封的过去里,那个还带著希望懂得如何会心微笑的自己。“不过有些事情,不仅仅是想与不想的问题。”他们早已离彼此的世界太遥远,不管是谁想要跳入谁的世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他们之间还存在著易家这个死结。
第22话 破碎的心
清晨,窗外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浓厚的云层遮挡了本该落下的日光。淅沥沥的雨声把其他声音都吞噬了,在延绵不断的水滴敲打中,周围的空间过分寂静著。从敞开的窗户吹来的风带著雨水的潮湿和微凉,炎热的夏季让人措手不及地添了几分寒意。
夜躺在公寓的床上,身上还是昨夜回来时穿的那件白色的衬衫,前襟的某处还残留著属於易天羽的那点血迹,只是颜色褪成了暗红。半眯著眼睛,夜没有焦距地望著天花板,脑海中的画面就有如窗外的世界般模糊一片。
贴在皮肤上的银坠还隐隐地透著金属的冰冷,一直没入心底。最後,它还是回来了,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夜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原本以为把它交给了易天羽,曾经的一切就都断掉了,谁也不再亏欠谁什麽。可是现在,它却又挂在了自己的胸前。
当初为什麽不丢掉呢?夜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麽自己要把这样普通的一样东西留在身边。但是现在想来,也许在内心的深处,他还不希望和易家完全地断绝吧。这个坠子和它所背负的承诺,成了唯一的桥梁,脆弱却依旧支撑著。
房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心里清楚是流回来了,所以没有予以理会,继续静静地躺著。直到某个时刻,属於他的房门被对开,已经两日不见的室友站到了跟前。
“言晓和你说了什麽?”没有预警地,流劈头就问了这样一针见血的话。
“谁让你来问的?琴?”避开问题,夜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个你别管,告诉我,言晓到底和你说了什麽?”微蹙著眉头,流显然也很不满意夜此刻的状态,一夜未换的衣衫满是折痕,原本俊逸的脸庞也爬满了疲惫,一点也不像他所认识的夜。
“告诉你又能怎样?”夜翻身下床,“又不会改变什麽,”就算告诉流这是言晓的威胁有如何?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利用了这个威胁,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脱身,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在此装得这般伟大?
“夜!”伸手拉住正欲从身边经过的夜,流强硬了语气,“告诉我,为什麽要和易天羽分开?”
“本来就没有在一起,说什麽分开呢?”没有挣脱的打算,夜任由对方拉著。
“夜!”流有些生气也有些泄气,那麽多年的相处下来,夜的性格他还是能摸清楚的,这家夥要是别扭起来谁也拗不过,“是和言诩有关的吗?”
“言诩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吧?”不用想他也知道流不会轻易说的。
“不知道,”似乎有些明白了,夜这样做的原因,“言晓用这个来威胁你吗?”
“这是事实,不是全部,”要威胁,也要他接受这威胁才行,所以说到头还是他个人的问题。“所以你没有必要觉得有什麽,是我自己要和易天羽分开的,言晓最多只是一个借口。”
“你和易天羽不是……”
“你会不明白吗?”夜叹了一口气,反问。
“……”流没再说什麽,也松开了夜的手,正如夜所说的,他心里清楚那个答案。过了许久,直到夜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才开口说道,“我这边的事我会去和小诩说的,”然後迈出了房间。
夜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重新被紧闭的门,沈默了一会儿,走进了浴室。扭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液体哗啦啦地流淌,用手将水拍打在脸上,清凉的感觉却消除不去昨夜的疲劳。抬头看著镜中的自己,一夜下来的胡渣已经青了半边脸,微微泛著血丝的眼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这样的他还真的连自己都陌生了。
这就是琴口中所谓的改变吗?
相对於夜的萎靡,窝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易天羽也好不到哪里去。从酒吧回来以後就一直卷缩在窗台上,就算从玻璃上渗来透骨的冰凉都没有离开的打算,仿佛是被遗弃的人偶,拔掉了电池,抽掉了灵魂。只有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轻轻抚过不深的刻痕,描绘著那再熟悉不过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