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碧树
韩涯:天涯客
池悠:樱井悠
楔子 池悠
风很大,呼啸着,夹杂着沙砾迎面打在我的脸上,生疼。
拼命拨开遮住我视线的乱发,我的眼紧紧地追随着不远处两个激战中的身影。韩涯的胸口已经被苍魂划了几道口子,殷红的鲜血在纯白的布料上渐渐扩散开来,显得分外刺眼。百招过后,韩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已经渗出滴滴冷汗,想是那毒又开始发作了。
青林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不羁地,藐视一切的微笑,眼中是猎人就要抓住猎物般的兴奋。我知道那是他沉浸在比武中时特有的神情。这一刻,他是天下第一的“十二楼”楼主,魔剑苍魂正在他的手中发出妖艳的光芒,剑闪所到之处,绯红应运而生。
韩涯的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原本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逐渐蒙上痛苦。断崖上青色的身影虚晃一招避过了韩涯的攻击,随即反身刺向对手,凌厉的剑势令对方躲闪不及,苍魂狠狠钉进白衣人的右肩,血珠飞溅。我无从分辨,究竟是韩雅中毒后变弱了,还是青林更强了。
“哼!果然是玩物丧志,你的武功都倒哪里去了?池悠让你销魂到连武艺都忘记了吗?”毫不迟疑地把苍魂拔出,青林没有忘记再用语言狠狠地刺上一刀,满意地把我羞愤的表情尽收眼底。
“青林,你错怪了悠”。韩涯白着脸捂住伤口,单膝跪倒,风吹散了他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空中狂舞,遮住了他温情的眸,也挡住了他和青林的心。
“我说过,你若是赢了,我便信你,但你输了。所以,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们从此恩断义绝”。青林轻轻拂去苍魂剑身上的血迹,却字字铿锵。
我跑上前去扶住韩涯,熟练地为他止血上药包扎伤口,末了,我抬起头看着以胜利者姿态站在面前的青林。
“池悠,你也要来解释什么吗?”青林冷冷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贪婪地注视着面前青色的俊逸身影。
三月未见,青林瘦了些,脸上的线条益发深刻更带了些许疲惫,眼眶下也染上了淡淡黑晕。十二楼近期的变故定令他操心不已,不知他有没有按时服用我为他调制的丹药,也不知他有没有用我为他制好的药茶,这几月,他定然睡眠极少,那茶与丹药降火养神补气,此时最适合服用,我不在他身边,这个粗心的人定然想不起调理自己的身体。早知道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好让他看到,庆幸的话,也许还能想起来用上一些。
“怎么了,池悠?三月不见这么想我吗?”
青林冰冷而嘲讽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看到他平时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挂了厚厚的寒霜,我也看到,他寒星般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掩饰不住的复杂情感。
咽下呼之欲出关切询问,我张开口,吐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青林你……保重。我们走吧,韩涯”。
青林握紧了手中的苍魂,望着我们远去的身影,他一直站在猎猎的风中,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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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屋,紫藤架,这里是药王谷最隐秘的地方,我的师傅——药王生前的居所。
在药王谷的日子里,紫藤架下,便是我最常栖身的地方,所以,我渐渐地爱上那些陪伴我无数个日夜的紫色花朵。青林知道我最爱紫藤花,也在洛甫山为我种下数株紫藤,那些精致秀气的紫竹架更是他亲手架起,不知我离开这几月,可有人记得为我的紫藤花浇水修枝。
韩涯失血过多,已在回来的路上晕了过去,天知道我把他驾回来用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竹榻上,我顺势坐倒在一旁,只剩下喘气的份。过度紧张的神经在稍稍放松后,有些抵挡不住眩晕感地袭来。可韩雅身上的上还需要处理,尤其是右肩上的伤,也许需要缝合。我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打开药柜,服下几粒提气凝神的丸药,拉过一旁的凳椅子,将自己放了进去,闭目养神,祈求上苍让我尽快攒足为韩雅处理伤口的气力。
“悠,对不起,我仍是帮不上忙”。这是韩涯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欢迎回来。今天是六月初九,你昏迷了四日”。
一边说着,我一边为他上了好药,再换下冷汗湿透的里衣,轻轻地扶他起身靠在床头。走到桌前,我拿起放在青瓷碗旁的小刀,在腕上划下,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滴入褐色的药汁里,慢慢扩散直至消失。用白布包了伤口,我拿起微温的药碗,在他面前坐下,看着白瓷勺中的深色药汁一勺勺喂入他口中。
九日前,也是在这里,他对我说:“悠,不要担心,我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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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涯注视着手中的信纸,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读了几遍以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信纸整齐地折好放回信封,抬起头来,正对上我询问的眼睛。
“是青林的信?”
“不是,朋友的信”。韩涯应了一声,把眼睛移向窗外,幽幽的眼神中有丝掩不住的痛苦。
“不用骗我,他说什么?”相伴十几年的薰衣草味道,我又怎会不识得。
伸手接过韩涯递来的信,青林潇洒不羁的墨迹映入眼帘。信上只有九个字:“五日后,断崖决战。青林”
“你打算去了”。
“青林他误会你了,我要去跟他解释”。
“不要去,你的身体还不未恢复”。
“不行,只有这个机会,他一直不肯见我,又不听我解释。这是唯一的机会,送信人传话说,我若是赢了,青林便信我”。韩涯脸上有些雀跃,试图说服我。
“若是你输了呢?又如何?”青林做事向来严密,我不信他只提出了一种可能。
故作兴奋的脸暗了下去,韩涯的声音很低,我几乎听不清:“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不!怎么能!韩涯你不能去!”我抓起那封约战书就想撕,却被韩涯眼疾手快夺了过去。
“悠,我一定要去。不要担心,我会赢的”。
“可是……”
“不用可是……你并不了解我的武艺对吗?所以你不能说我一定会输”。韩涯的笑很自信,很温暖。
是的,我并不了解他的武艺,天涯剑客从来杀人于无形,天下无人能及。可是,他又了解青林多少?鲜少在我面前出手,即便是我,也不知道青林的武功究竟有多深厚。
心底一丝小小的私心悄悄抬头:“让他去吧,若是赢了,青林就会回来”。
就是这私心,让我不计后果地点了头;就是对青林的那份不舍,几乎让这一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我,几乎被悔恨没了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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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你的脸色好差,快回去休息吧”。韩涯轻轻地抚上我的手,将出神的我拉回现实。
我笑着扶他躺下:“你才是,刚刚服了药,好好歇息,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不知我的神色是不是泄露了什么,韩雅深深地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配合着我的动作,慢慢躺下,又不无心疼地说:“悠,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身体会吃不消的,还是快些回去休息片刻吧。你要是不放心的话,间中再过来看看我就是了”。
韩雅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虚得很,那毒最易在此时发作,我自然不敢大意,只是摇摇头,也不欲回答,便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取过手边的医书,忽略一直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就着烛光开始研读。
入夜,一室的静谧,偶尔只有我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抬眼看看塌上的韩涯,药力的作用已使他沉沉睡去,英挺的剑眉轻蹙,不知是被伤痛抑或是梦魇困扰,三个月来总是带着歉意地细长眼眸此刻隐藏在单薄的眼皮后面。我倒更宁愿此刻静静地守在他身边,细数他隐没在眼皮里的淡蓝色血脉究竟有多少条分支。
不知过了多久,浓浓的倦意渐渐向我袭来,恍惚间,青林愉快地对我说:“悠,快来见见我的义兄,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涯剑客”。
紫藤花下,白衣的他笑容和煦,他说:“在下韩涯,天涯的涯”。
下一刻,青林冷笑着,丢下一句话:“你要是踏出这里半步,就不用再回来了”。
眼看他拂袖而去,我想伸手拉住他的衣,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青林!不要走!猛然惊醒,房间中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站起身,轻轻走到室外。
夜凉如水,冷月如钩。
心间正如这夜色,一片黯然,绝望得,看不到边际。黑暗间,不知是谁轻轻地说了一句:“若是放心不下,就回去看看吧。哪怕是一眼也好啊……”
第一章:韩涯
“韩涯,我要去找青林了,你自己多保重。。。紫藤架下,池悠衣袂翩翩,仿佛欲乘云而去的凌波仙子。
我心头狂震,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说什么才好。池悠温柔的对我笑笑,一转身,不带任何留恋的飘然离去。我忍不住纵声狂呼:“悠,不要走。。。。但那纤细身影根本不理我的呼唤,越行越远。我疯狂的追了上去,却在迈开第一步时就狠狠的摔倒在地。。。
好痛!我倏的睁开双眼,残烛摇曳,竹屋依旧,刚才的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身上的夹衣已被冷汗湿透,伤口处的痛疼令我微微皱起了眉。看着右肩已被包扎好的伤处,我不禁失笑:没想到我竟会伤在苍魂魔剑之下,若是师兄知道此事该会做何感想呢?
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师兄那和蔼坚定的话语悠悠在耳边响起。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师兄说这句话时,那一身的浩然正气令我不禁肃然起敬。但天性闲散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的。师父仙逝之后,我选择了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不久便凭着先师遗赠的“苍魂魔剑”在江湖上闯出了“天涯剑客”的名头。而心怀天下的师兄最终投入仕途,做了为国为民效力的朝庭命官。
忧国忧民的他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但生逢乱世,又是奸臣当道,刚正不阿的他难免得罪权贵,最终落得了个下狱问斩的悲惨下场。得知消息的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都。师兄与我情深意重,他既落难,我便是拼却性命也要相救!于是当夜,我就闯入了戒备深严的刑部大牢!
苍魂剑出,谁与争锋!
凭着那把“苍魂魔剑”,我浴血拼杀,大闹刑部。但双拳难敌四手,在三千禁卫军的包围之下,我一筹莫展。人越杀越多,血也越流越多,援军源源补充的速度远胜于我杀人的速度。战斗一时陷入了僵局。
一旁观站的禁卫军头领对我遥遥说道:“韩涯,我知道你剑术高超,冠绝天下,但在这三千禁卫军的包围之下,你就算救得了你师兄,又如何能脱身出去呢?”这话倒是一针见血,重重包围之下,我便是独自逃生也不易,更别说带上一个大活人。但生死早已被我置之度外,我仰头傲然道:“区区三千小贼,便能挡得了我天涯剑客?!!”
“哼哼,我们是挡不了你”。禁卫军头领冷冷笑道:“但你师兄的安危应该能挡得了你吧!”说着他右手一挥,两名禁卫军架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满身血污、遍体鳞伤,正是我最尊崇最敬爱的师兄!看他气息奄奄的样子,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我又悲又怒,大吼一声“师兄!”,长剑急舞,便欲冲将过去。
眼见我势如拼命,那禁卫军头领忙将一把刀架在师兄脖子上,对我喝道:“韩涯,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让你师兄血溅当场!
我心头大惊,立时停了手,愤愤的瞪着那头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身受重伤的师兄忽然开口说道:“韩涯,刑部高手如云,你想救我难如登天,你还是走吧”。
“不行!师兄”。我大喊道:“我说什么也要救你出去!”
师兄欣慰的看着我,黯然道:“韩涯,师兄多谢你的仗义了,但我筋脉全断,已是废人,救不救也无甚用处了!”
天啦!他们竟那么残忍!我浑身如坠冰窖,心痛的望着师兄,满腔怒火简直要把身体点燃!
师兄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道:“韩涯,我已是必死之人,你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我希望你去救救我的弟弟小番,因我之故,他被判发配边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争取救救他”。
“可是师兄你呢?”我焦急的问道,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恼。
“韩涯,你就别管我了,想法救救小番吧”。师兄企求的望着我,“救小番也就是救了我。。。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连师兄自己都放弃了,难道真的救不了吗?我的心发出了无奈的悲鸣。望着师兄那坚定不移的表情,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了。
“师兄,那你自己要多保重!”我颤抖的话语中有些哽咽,因为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师兄淡淡的笑了,在那平和从容的微笑中,我飞身而起,跃过那三千铁甲,跃过那重重楼阁,直到完完全全融入进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我走后,师兄当晚就咬舌自尽了。大哭一场后,我开始了拯救小番的行动。既然劫狱无望,我只好另辟蹊径。官府多黑暗,钱财是打通一切的万能钥匙。变卖所有家产后,我终于在刑部大牢里看到了小番。
虽然与师兄同门数年,但我一直没见过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少年清秀文弱,与师兄长得极为相似,让人一看之下便心生我见犹怜之感。当听说我是他兄长的同门师弟时,他立即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我痛哭起来。我温柔的安慰着他,却在下一瞬,看到了他裤档处的大片血迹。深牢大狱中的肮脏龌龊我也是略有耳闻,看来若不及早把他救出,只怕后患无穷。
小番是罪臣之弟,本应问斩,但因为未满十五岁,刑部便依律改判为发配边疆。若想救他出来,必须打通无数关节,这当中又需花费无数钱财。四海为家,两袖清风的我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财,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我生平头一回为了钱烂额!
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到大笔钱财呢?只有武功一技的我只好咬牙当了杀手!江湖上人人传颂的仁义“天涯剑客”一夕之间幻化成了地狱的使者!
我的主使人是个很神秘的人,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安排任务和发放酬银都是由他的手下运作,他根本不和我们做直接接触。为了尽快的筹齐银两,我频繁的接收任务。短短一个月我就杀了十多个人,简直变成了杀人狂魔!
看着那些与我无怨无仇的陌生面孔一个个倒在我的剑下,一向匡扶正义的我,难受得几乎要发疯!我背叛了我的师门,背叛了我的信仰,我背叛了我的一切!无可奈何的我在罪恶的泥潭中矛盾着、挣扎着,却越陷越深,直到整个身心都彻底的堕落!
通过溅满鲜血得来的不义之才总算发挥了它的有义之光。为小番争得特赦令的各路关节被一一打通,最后只差当朝丞相的首肯了。既是当朝一品大员,那贿赂的钱财自是非同小可。急需觅得巨额资金的我向主使人讨了份最难的任务-----
药王是个很富传奇性的人物,他武功一般,但江湖中人却谁都惧他三分。这令我大为惊奇。但当抵达药王谷,与药王真正交锋时,我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药毒一家亲,药王既擅使药,用毒也必是不同凡响。他的头发、肢体、衣衫、兵器无一不带毒,稍稍沾上便会中剧毒。处处防备的我大受约制,很快就落了下风。
照此下去,莫说取他性命,便是想全身而退也很困难了。我不禁有些气馁,但一想到师兄,一想到可怜的小番,我顿时振作起来,说什么也要取得最后的胜利。情急之下的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师傅自创的那招“如影随形”。此招堪称我派的不秘之传,创意奇特,主要是长剑出手去攻击敌人,自我踏入江湖以来,从未在人前使过。此番对付药王这种浑身带毒不敢沾身的敌人正好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