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碧树

“慕容小姐要来吗？”池悠忽然抬起了头，睁大了双眼迷朦的看着青林。
“是啊。”青林随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大哥，这位慕容小姐是小弟的未婚妻，明天还要好好的向大哥引见引见。”
看着青林欣喜的表情，我猜出这位慕容小姐一定非同小可，正要接话时，却见池悠忽的站了起来，插嘴对青林说道：“公子明日既有要事，还请早些歇息吧。小悠就先行告退了。”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青林一把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关切的道：“小悠，你醉得不轻，我还是派个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多谢公子好意了。”池悠轻轻挣脱了青林的扶持，坚持着独自向门外走去。
哪知才走了两步，便一个趔趄向地上摔去，青林忙抢上前一把接住。
“你看你，还说没醉，连站都站不稳了。”
池悠吃吃的笑了，软软倚在青林的怀中，竟像没有骨头一般。那份酥软闲散的慵懒风情，看上去极其诱人。
青林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大哥，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先送他回去，一会儿咱哥俩再好好喝上几杯。”
我体谅的“嗯”了一声，其实心里却在怀疑他是否还能回来。
但青林最终还是回来了，只是很晚很晚而已。
中间被耽搁了一下，我和他都没什么兴致了，简单的喝了几杯后，便都回去休息了。
整个接风宴会由于池悠的捣乱可说败兴至极，但我却从中看出了什么。
而正因为我看出了什么，当天晚上，我失眠了，整整一晚都没合过眼。
第二天一大早，青林就赶往山下去迎接他的未婚妻慕容小姐去了。
我看见池悠躲在粗大的廊柱后偷偷的看着他离去，眼中流露出落莫哀怨的神情。
我不禁替他惋惜，如此清贵，如此高洁，只可惜身为男子了。
一转眼间，他也发现了我，惊恐的瞄了我一眼后，马上便快速的走开了。
他怎么就那么敌视我呢？我不禁摇头苦笑，有些感慨这莫非是苍天在捉弄我？
“大哥，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慕容夜小姐。”当青林兴奋的把慕容夜介绍给我时，连一向淡泊漠然的我也惊讶的怔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杏眼桃腮、明眸浩齿。便是西施转世、貂禅复活，恐怕也难及她万分之一。
似乎已见惯了这种惊叹，眼前的丽人从容的向我行礼道：“小女子慕容夜见过韩大侠，久闻韩大侠‘天涯剑客’大名，今日得能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气质雍容、谈吐高雅，我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连忙客气的回礼。
慕容夜的到来令整个洛甫山总舵都喜庆起来。
青林的这位未婚妻不光容颜绝世，而且性情温婉、知书达礼，因此还没过门，就被十二楼上上下下当少奶奶看待了。
连我也不禁为有这样出色的弟妹而高兴。
池悠再没出现过，大概是回他的小院去了吧。青林虽然佳人有伴，却也时不时去看望他，丝毫没有重色轻友的意思。
其实我看得出来，青林对这位绝色未婚妻并非全心爱恋。虽然他一样的对佳人温存宠溺、体贴备至。但这缠绵的柔情上面却隐隐蒙着一层不谐调的阴影。
他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情侣，倒不如说是兄妹。青林对慕容夜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一个兄长对小妹的关怀爱护，而非情人之间的深情眷恋。
慕容夜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些，经常望着青林英俊的侧脸轻轻叹气。她显然爱极了青林，但俊俏郎君不可捉摸的心又让她苦恼不堪。
过了几天，青林的师傅玉玑子也来了，那是一个阴沉冷漠、城府极深的道士。
我对这种人一向很反感，但碍于青林的面子，表面上还是以礼相待的。
当晚的接风宴上我终于又看见了池悠，几日未见他好像憔悴了些，对我仍是一惯的畏惧戒备。
宴席上他一语不发的坐在青林旁边，谁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闷酒。喝得差不多时，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告辞。
青林想要扶他，却被他巧妙的躲开了，略一欠身，便向门外走去。这回虽走得仍是不稳，但却再没摔倒。
望着池悠单薄凄凉的身影，我怜悯之心大起。勉强坐了会儿，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
厅外夜色深沉，一个人影都没有，池悠想是走远了。
沮丧不已的我正打算回去，却忽然发现远处回廊上似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我凝目望去，却赫然发现是玉玑子和慕容夜二人。
慕容夜怎么会跟玉玑子有瓜葛呢？出于对玉玑子的厌恶，我本能觉得他没在干什么好事，于是我闪到一颗大树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们。
由于离得太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隐隐约约的看见玉玑子给了慕容夜一个极小的东西。
我疑窦顿生，堂堂慕容府的千金大小姐会向一个臭道士要什么呢？
不一会儿，他们就分头离开了。而我也满怀心事的回到了大厅。
由于彻夜狂欢，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醒来后，饭都顾不上吃，就直奔青林的居所。
到那后，正看见青林在庭院中练剑，而慕容夜则含笑站在一旁观赏。
见我来了，青林便停了下来，对我笑道：“大哥来了，快请坐。”
我点了点头，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青林对我关切的问道：“大哥还没吃饭吧，小弟这有燕窝粥，大哥喝一碗吧。”
我心不在焉的同意了，青林随即对慕容夜柔声吩咐道：“小夜，去帮大哥盛一碗燕窝粥，顺道给我倒杯茶。”
慕容夜轻声答应了，转身走进了屋。
收起苍魂魔剑，青林坐在一旁仔细的擦拭，而我则心神不安的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昨夜看到的事告诉他。
其实说不说也没什么关系，玉玑子和慕容夜都是青林最亲近的人，想来也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而且慕容夜温和善良，绝不会做什么奸恶之事。我怀疑他们未免有些太多心了。
想到这，我转头向屋内的慕容夜望去，却在这一瞬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透过半敞的窗户，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慕容夜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正往桌上的茶杯内倒什么东西。
极度震憾的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她在做什么？难道她要加害她的未婚夫吗？
可是不应该啊！慕容夜是那么深爱着青林，怎么可能加害于他呢？我脑中顿时混乱起来。
正苦思冥想时，慕容夜已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盘中盛放的是我的燕窝粥和青林要的已被放了东西的茶。
看着她那娇柔可爱的微笑，我实在是不忍心揭穿她。可一会儿青林就要喝了啊，怎么办啊！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我内力深厚，饮下剧毒后无论什么品种都可运功将其逼出。我不如代青林饮下这杯酒，倘若有毒，我便运功逼出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样一来，既可保全慕容夜的面子，也可避免青林中毒。
想到这，我毫不犹豫的抢先拿起那杯茶笑道：“青林，我有些口渴，这杯茶就让我先用吧。”
说着，我也不管他俩会有什么反应，一仰脖就将茶水尽数倒入腹中。
第五章 青林
自从父亲去世后，在这个世上我最看重的只剩下两个人——师父玉玑子和池悠。
玉玑子不但是我的师父，实际上也是我的叔父。虽然现在的我武功已早在他之上，但我从小便对他养成的尊敬和依恋却是从来未曾改变。
而池悠，我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对他的感情。当年救他或许只是出于少年的义愤，那我现在一想起他便会心微笑的感觉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看重的第三个人——天涯剑客韩涯。
其实在回雁楼喝酒结识之前，我就已经对这个襟怀磊落的同龄人有了十分的好感。那个时候因为他多管闲事地帮一个乞丐说话，惹得饭铺的七八个伙计围上来厮打。因为看得出他其实身负绝世武功，路过的我便停下来看了两眼。哪知他面对那些无知蠢汉的围殴和辱骂，竟没有施展功夫予以还击，只是很狼狈地保护着那个小乞丐冲出了人群，混不顾自己的后背被鸡蛋青菜扔得一塌糊涂。
江湖上的人往往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因此碰上个这样雍容大度的高手，我少不得便留了意。第二天在回雁楼见他独饮，那份怡然潇洒的姿态让我心生向往，便憋不住主动上前，邀他共饮。
谁知这一饮，我们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得尽兴之后连夜登上华山，八拜为交。看着巍巍高峰、皎皎明月，我和韩涯双手互握，快活得仰天大笑。从小在十二楼被当作少主供奉的我，何时经历过这般快意人生？一时只觉天地浩浩，得一知己此生足矣。待见到韩涯解下腰间成名神兵“苍魂魔剑”相赠，我竟一时不知以何为报。
“好兄弟，大哥只要有你这腔义气就够了！”韩涯见我有些为难，爽朗地笑道。这句话中的坦荡洒脱当真是光风霁月，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大哥”，竟发现自己欢喜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在我的盛情邀请下，一向漂泊无定的天涯剑客韩涯同意到我位于洛甫山的十二楼总舵小住几日。二十多年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性命交付的好友，真是恨不得立时在我十二楼的亲朋和属下之前引见炫耀。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大哥韩涯出现在池悠的面前时，一向淡定平和的池悠竟然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他是杀害药王的杀手。”韩涯离开后，池悠焦急地对我说。
“是你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会是兄长呢？”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杀害药王的人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怎么能跟我侠名远播的大哥联系在一起？
“的确是他，我不会认错的。我亲眼看到他杀了药王，本来也打算杀我灭口，却在最后关头放了我一条生路。”池悠锲而不舍的继续说道，“他此次接近你，也许就是为了加害于你。”

“傻瓜，他要想加害于我的话早就下手了，更不会把他随身的兵器赠予我。”我轻松地拍拍池悠的肩，“除了父亲和师父，兄长是我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人，我绝对不会怀疑他。”
可惜池悠并不因为我的劝解而消除对韩涯的敌意，接下来的接风宴上，他屡屡挡住了韩涯敬我的酒，弄得韩涯和我都有些讪讪。
两个人都是我此生最宝贵的人，我自然不愿见他们势如水火。无奈之下，我只得在两人之间尽量斡旋，希望消除池悠对韩涯的戒备。
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师父玉玑子对韩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劝诫我不该将不明身份的外人随意带入十二楼的核心，可我却照例没有听进去，依旧对韩涯推心置腹。
我想是从小过于沉重的压力和过于显赫的地位让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份不设防的友情。虽然池悠可以给我这份全心的信任，但我却隐隐地知道，我和他——不是友情。然而是什么，我却不敢多想。每当看到池悠眼中的深情与眷恋，我只能狠心地垂下眼去，因为我知道自己给不起他想要的一切。
而韩涯给予我的，正是那份不设防的友情。
幸亏慕容夜对韩涯的态度还好，这让我多少安了一些心。否则韩涯在我这里住得尴尬，雅量再好也是憋不住会离开的。
刚开始的时候听说慕容夜要来，我其实满心的不耐烦。心中虽然知道作为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这些年把婚期一拖再拖也耽误了人家的青春，可每当看到池悠眼中那一抹极轻却又极浓的哀伤时，我就狠狠心找个借口再把婚期推迟下去。
或许是对我的做法有了不满，一向自视甚高的慕容世家此番居然同意慕容夜前来十二楼作客，其实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逼婚罢了。
虽然我知道十二楼必须联合慕容世家的势力才能保持今天江湖第一楼的地位，但要我抛开池悠接纳慕容夜却真是下不了那个决心。我此时已经无法衡量池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这个已经熟识了十一年的少年，仿佛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若要割离定会让我痛彻心肺。
幸而慕容夜是个聪明而温婉的女子，她只是每天温柔地陪伴在我身边，对上下人等都是同样的礼貌和善。我有时甚至幻想，如果我娶了慕容夜却又不必失去池悠该多好，可这种绮梦常常会在面对池悠幽深的眼眸时被彻底粉碎。池悠，那个水一般清洁风一般悠远的少年，只配一个人用尽身心去拥有。而我，已经在我成为十二楼楼主的时候，失去了这个资格。
我的这些念头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从小被当作楼主培养的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在大多数人眼中，我彬彬有礼而又庄重严肃，即使在韩涯和池悠面前，我也从来不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不敢脆弱，因为怕被韩涯瞧不起，因为怕让池悠——失望。
楼中的事务总是很多，就算从小训练有素的我有时也会感到身心倦怠。因此身为十二楼医师的池悠总是给我特制了一些提神养气的药膳，在我每天用餐之前服用。
“林，看了半天卷宗，该歇歇了。”一听到这个关怀熨帖的声音，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不过又怎么会舍得不抬头？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池悠才会不叫我“公子”而称呼我的名字“林”。
“又给我换了种药膳啊？”我的目光从池悠手中的食盅移向了他清秀的面容，真心地道，“别给我一天琢磨这些了，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你身子不好，不要太过劳神。”
“林，以后你娶了慕容小姐，自然就轮不到我来做这些事了……”池悠低低地叹了一声，将食盅递给我，“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几天呢。”
听着他哀怨的语气，看着他水气氤氲的眼睛，我忍不住心中一荡，握住了他捧着食盅的双手：“悠……”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我吓得蓦地松了手，口中喝道：“谁？”
“是我。”显然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慕容夜手一抖，托盘中的燕窝粥泼出了大半。
“原来是小夜啊。”我装作没事一般笑了笑，而池悠则有礼地退开了一步：“见过慕容小姐。”
“池先生不必多礼。”虽然有些惊喘未定，良好的家教使慕容夜举止仍然十分得体，“我想着昨夜池先生喝醉了，就自作主张熬了燕窝粥送来，却不料失礼了。”
“慕容小姐客气了。”池悠用他一贯对旁人的冷漠态度答道，“池悠告退。”
当此情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看着池悠的背影离开了书房，我才想起刚才我们的暧昧举动已经被慕容夜尽收眼底，讪讪地不知如何向慕容夜解释。
幸而慕容夜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坐在我旁边，为我打着扇子。
我的心里有些烦乱，卷宗上密密匝匝的字迹晃得人眼花缭乱，干脆一推卷宗站了起来：“小夜，我们到院中练剑去。”
“好。”慕容夜柔顺地站起来，跟着我走入院中。待我将那柄苍魂魔剑舞动起来，方才淡淡的不快便渐渐烟消云散，竟越练越是顺手。
一旁忽有人拍手笑道：“几日不见，兄弟的功夫又精进了。”
我停下招式，却见到韩涯慢慢地走了过来，赶紧笑道：“大哥来了，快请坐。”
韩涯点了点头，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想起昨夜为了给云游归来的师父玉玑子接风，大家都是彻夜痛饮，天明方歇，不由关切的问道：“大哥还没吃饭吧，小弟这有燕窝粥，大哥喝一碗吧。”
“好。”韩涯的心思显然不在吃饭上，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我淡淡一笑，随即对慕容夜柔声吩咐道：“小夜，去帮大哥盛一碗燕窝粥，顺道给我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