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夜本不同意我这种冒险做法,但见我执意如此也只得答应了。
入夜,守卫深严的十二楼总舵一片灯火通明。
我偷偷隐匿在暗处,偷听到一些侍卫的谈话,这才知道池悠已被罚到磨房做苦役。
我心中不禁心痛至极,池悠一介文弱书生,怎受得了那种粗活之累。于是我赶紧向磨房处奔去。
到了磨房外,我隐约看见屋内有两个人影晃动,其中一人不停的大呼小叫,听声音似是十二楼的堂主齐冉。
而被他训斥喝骂之人一声不吭,应该就是池悠了吧。我心中更是焦急,看来池悠重返十二楼之后的日子过得极其辛苦。
耳听得齐冉越骂越凶,我恨不得立时冲进去剁了那个混蛋!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打草惊蛇,我只好又勉强忍住。
正当我忍得濒临极限之时,屋外忽有一白影掠过,我心中大惊,这又是何人啊?我躲了这半天竟丝毫未曾察觉。
屋内的齐冉也发现那白影了,大喝道:“什么人?!”马上便追了出去。
我心中大喜,连忙趁此良机悄悄潜入了磨房。
当一看到靠在磨旁委顿在地的池悠时,我一身的血液仿佛都立时凝住了。
憔悴怙槁的苍白面容,伤痕累累的孱弱身躯。。。我最最痛惜最最怜爱的池悠竟被这帮畜牲折磨成这副样子!
哀痛立时填满了我的整个胸腔,我一把搂住池悠,颤声道:“悠!才两个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池悠对我的热情似乎有些反感,身子马上就是一僵。我连忙放开了他,心中对适才的一时忘情很是不好意思。
“青林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回来替他治病的啊!”我气愤的说道:“我这就去找他解释!”
“不要!”池悠一把拉住了我,坚持不让惊动青林,只是问我索要给青林治病的药材和储血的容器,并忍痛割了自己的腕血要我喝下去。
我无奈的听从了他的安排,默默的把血喝了下去。他又递给我一张药方,让我再替他备些药。我点头答应了,正想好好给他运功疗疗伤,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情势所迫,我不能再久留了。临走前我动情的在他额上印上一吻,他有些错愕又有些羞涩的望着我,清澈的眼中似乎还有点点欣慰的神色。
我心中大感满足,一时之间胸中溢满豪气,只觉得为了池悠便是立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回到客栈后,我心中对玉玑子更是恨之入骨。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查出幕后元凶,方才能救池悠脱离苦海。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夜便遣人偷偷去找玉玑子,约他到客栈一叙。不多时玉玑子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我躲在床后,只听慕容夜冷冷问道:“玉先生,你为何利用我加害青林?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一听此言,玉玑子先是一愣,随后淡淡道:“慕容小姐,那药确是‘专情散’啊!老夫可从未骗过你。”
慕容夜怒道:“玉玑子,你还想抵赖!你就不怕我把你下盅之事告知青林吗!”
玉玑子又是一愣,但随即嘿嘿笑道:“臭丫头!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怕你吗?!若你敢跟青林胡说什么。我就把你向我讨要“专情散”之事传遍武林!”说着顿了一顿又阴阴道:“不知武林人士对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这种为了搏取未婚夫好感,不惜搞鬼下药的行为会做何感想啊!”
真是卑鄙至极!我暗暗骂道。虽然躲在床底看不见,但我依然能猜出慕容夜的脸色有多难看。
“慕容小姐还请好自为之吧!”玉玑子最终嚣张得意的离去了。我也颓丧的从床底钻了出来。
“韩公子,我。。。”慕容夜愧疚的看着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和蔼的安慰了她,心中却是一片混乱:看来只有再多找些证据才能揭发玉玑子的险恶居心了!
在洛甫山再呆下去也无益了,我决定先去帮池悠寻药。
临走前,我放心不下池悠再度潜入了十二楼总舵。谁知这一去,却让我看到了毕身难忘的一幕震撼场景!
十二楼总舵阴深恐怖遍地狼籍的刑房内,青林正惶恐的搂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池悠轻唤:“悠,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
而池悠虚弱的半睁着眼,染满鲜血的嘴唇不停的嗫嚅着,似在说着什么“不要烧。。。不要烧。。。”
青林马上把池悠搂得更紧了,原本神采飞扬的俊脸也扭曲得变了形,就连那一向刚毅坚强的虎目竟也缓缓流出了钻石般璀璨的泪珠。
十四章 青林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发现池悠有些不对劲。
百人棍阵之后,虽然没有亲自去看望,我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叫了一个楼里的大夫去给池悠治疗,生怕池悠那孱弱的身体经不住伤病交加。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池悠竟然比任何人预想的都恢复得快,不久之后竟然能在齐冉的督促下支撑着去干活了。
我暗地里赏赐了那个大夫,把他叫来细细询问池悠的情况。大夫惶恐地接过了金银,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敢隐瞒楼主,属下其实并未对池悠有额外的治疗。不过属下却发现一件奇事,似乎另外有人在偷偷地给池悠上了某种疗伤圣药,还用高深的内力为他调理了内伤,因此池悠才恢复得比一般人要快。”
“知道是谁在暗地里救他吗?”我吃了一惊,口中虽然这样问,心里却料定了是韩涯。
“这个属下不知。”那大夫也面露奇异之色,“池悠养伤的柴房平时都上了锁,而且日夜有人在院内巡逻,属下也想不出那个不时出现的怪人是谁。”
“知道了,你退下吧。”朝那大夫挥了挥手,我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韩涯,看来你还是把我十二楼当作无人之境啊。
可是令我更为沮丧的是,尽管暗中布置了更多的人手,也没能看见韩涯的影子,倒像是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只有齐冉还是会时不时在我背后抱怨一句:“那个池悠是妖魔附体么,倒现在居然还死不了!”
于是我断定,韩涯仍然在不时地光顾十二楼。一想到他一边为池悠疗伤,一边咒骂我的狠心冷血,我的心头就是一阵烦乱,夹杂着一丝嫉妒,一丝挫败。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把池悠召到了身边做侍从,说不清是因为我在防范韩涯,还是仅仅因为我无法不见到池悠。
也许是因为一直做医生,池悠做起侍从来也是同样的细心而体贴,有时候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可惜这点柔情在见到他在我茶中下药后化作了心中冰凉一片。
“公子,请喝茶。”池悠低低地说着,将托盘中的香茗放在我的书桌旁。
我冷冷地盯着他,看得出他的衣袖在微微抖动。下毒的人自然心里会紧张吧,我暗中冷笑,却又万分凄凉,端起茶一言不发地喝了个干净。
如果是你想毒死我,就来吧。看着空空的茶杯的一瞬间,我忽然冒出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反正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活着,与自己曾经最亲爱的人为敌,我已感受不出这生命除了责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暗暗地运转了一下内力,却没有发现异样,不知是不是池悠下毒的本事太高,让我根本无法觉察。我就这样含着一种绝望到死的心情,接过池悠每天泡来的茶,喝下去,一杯,又一杯。
由于没到三个月的苦役期满,池悠白天在我这里服侍,晚上仍然要回磨房去做工。虽然我吩咐了齐冉不要再打他,但我想那种疲累也不是人支撑得住的。幸好我还有手头越来越烦乱的事务缠身,让我可以躲藏进那些浩繁的大事小情中,无暇来为这个十二楼的叛徒心痛。
池悠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糟,有一天我甚至看见他匆匆地退出我的房门,在远处爆发出一阵揪心的咳嗽。虽然我没有多说什么,然而他满手的血却让我如被针扎。可我,仍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夜晚入睡的时候独自落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池悠似乎精神了一些,仿佛受到了某种有效的治疗。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他:“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玉凝霜的味道?”
“昨夜池悠神智不清,醒来时已是这样,并不知道。”他低下头,不想接触我的眼神,可我却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黯然和心痛,分明是隐瞒了我什么。
“韩涯在哪里?”我突然动了气,终于开口问他。以前一直不敢问,是不敢试探自己在他心中是否还有地位。
池悠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看着我,再也遮挡不住眼中浓重的哀伤。猜不出他是为了谁伤心,我也不追问,拂袖而去。
走进自己的卧室,我只觉心里似乎疼得要裂开,真想拔出佩剑,将面前的一切全都毁灭。玉凝霜是当年药王为我父亲专配的疗伤圣药,由于配料独一无二,天下除了我这里还剩下半瓶,再不可能出现。那么池悠身上玉凝霜的味道,又是从何而来?
匆忙地打开床头的暗隔,我取出了装玉凝霜的瓷瓶,打开一看,果然已所剩无几。
如同当头一棒,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都有些颤抖。我的卧室一向不准外人进来,那么能进到这里并且偷窃玉凝霜的,定然是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高手,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韩涯,难道他果真练成了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那么他为什么不将玉凝霜连瓶子一起偷走,还给我留下一点,为什么不杀了我救走池悠,却在一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个人的心思,竟然阴沉得如此可怕!
这种愤怒加上隐藏的恐惧让我对韩涯更加痛恨,因此在看到磨房中池悠与韩涯私会,甚至还将某张纸条递给韩涯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这一生中最疯狂的愤怒。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去追赶韩涯,却将我满心的失落和愤怒发作在池悠身上。想起他前几日还在昔日的紫藤前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让我心痛得几乎流泪,此番我想也不想,拉着他就走到了当年用满腔的爱意培植而成的紫藤前。
我点燃了紫藤,却看到了池悠悲痛到绝望的眼神。我明白,很多东西将随着紫藤一样,永远也不会回来。
可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是你,是你先辜负了我!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却一时听不清楚,所有的力气,都在维持着自己僵硬的站姿,定定地盯着燃烧的紫藤,希望那火焰能将我眼中的泪水烤干。
很久以后,当紫藤完全化为一片灰烬,我才如同失去了力气一般,靠着栏杆坐下。
打量了一下四周,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连池悠也不见了,面前站着的,只有我的师父玉玑子。
“林儿,你做得对。”玉玑子扫了一眼满目的灰烬,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早就该将池悠严加拷问,查出韩涯的下落,斩草除根了。”
严加拷问?我一惊,忙站了起来:“师父,池悠现在哪里?”
“你忘了?”玉玑子笑道,“刚才是你同意齐冉把他带到刑房去的啊。”
我同意的吗?我模模糊糊地记不太清了,却本能地拔腿就走:“那我去看看。”
“林儿!”玉玑子拦住了我,“那种事情让齐冉办就好了,你去了,说不定又被池悠那个妖精迷惑,坏了大事。”
“师父!”惊讶于玉玑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只是想去看看……”
“林儿,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玉玑子拉着我坐下来,面色忽然有些古怪,“就像师父这样,一旦出家,有些事就后悔不及啦。”
我奇怪地看着玉玑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叹。虽然我知道玉玑子原名青峰,乃是我的亲叔叔,却从小都只看见他出家为道的装扮,也从来没有想过以他当年十二楼二公子的身份,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士。
然而玉玑子没有说下去,他只是怔怔地盯着这半山腰的小院,轻声道:“林儿,其实你对池悠的感情,从你将他接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
“我没有……”我赶紧矢口否认,心中却黯然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甚至不能宣之于口。
“你居然把他安排到这里来住……这个院子,以前是你娘住在这里,她是你爹和我的远方表妹,父母双亡寄住在这里……”不知为什么,玉玑子忽然把话题转到这里,“你和你娘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低下了头,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死了,对她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师父,从小您对我都是最好的,比我爹对我还好,所以我想请您体谅我,我还是不忍心对池悠……”
“居然还在想着池悠,你这个十二楼的楼主是怎么当的!”玉玑子忽然发起火来,“等齐冉把他的五行刑都使出来,看池悠敢不招出他和韩涯的阴谋!到时候看你怎么面对十二楼的所有属下!”
五行刑!我的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一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五行刑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种酷刑,乃是十二楼中最残酷的刑法,齐冉居然把它用在池悠身上!再顾不得长幼之礼,我站起身就往山下的总舵跑去。
一口气跑进刑房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手脚被反绑着吊在铁钩上的池悠,一个齐冉的手下正在往他凹陷的腰上叠压青砖。腰上的重压让池悠原本低垂的头蓦地仰了起来,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随即再次无力地垂下头去,身下的地面已积起了一大滩血洼。
“都给我住手!”我只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用最大的力气高叫一声,冲过去拂开了池悠身上的青砖,砍断绑吊他的绳索,将他抱在了怀中。
“楼主,他还没招呢……”齐冉在一旁有些不甘心地嘟哝道。
“你给我闭嘴!”我随手挥出一掌,凌空将那些青砖劈成粉碎,才忍下了心头要杀人的冲动,“都给我滚!”
众人面色青白,都惶恐地退了出去,只剩下我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池悠,慌乱地将真气不断输入他体内,想要保住他脆弱如烟的生命。
“不要烧……求你……不要烧……”怀中的人儿依旧昏迷不醒,却一遍又一遍微弱地呼喊着。
听清了这几个字的意思,我心中一阵大乱,内息一岔,一口血和着眼泪洒在池悠脸上,苦苦涩涩,满是心碎的味道。
“混蛋,你对他做了什么?”一阵大吼将我从懵懂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只见一个人影向我扑了过来,本能地抱着池悠身子一旋,避开了那个人奋力击出的一掌。
“韩涯!”看清眼前面目如狂的人,我咬着牙叫了一声,“你来得好!”
“我再不来,悠就被你折磨死了!”韩涯毫不在意十二楼的属下已闻声拥了进来,目光如同要将我杀死一般,“你把悠还给我!”
“还给你?”我将池悠抱得越发紧了,哈哈笑道,“你想抢走他,先打败我再说!”
“好啊,不要以为我上次输给你这次也会输!”韩涯也不甘示弱地叫道。
我轻轻地将池悠放在地上,向属下们命令道:“你们都出去!今天我和韩涯只会活着走出去一个!”
待到四下人等走得干干净净,我唰地拔出了苍魂魔剑,随手一掷,将宝剑插入了远处的墙壁之中:“韩涯,此番我不会仗宝剑之利,我们徒手相斗如何?”
“好!”韩涯也将我赠给他的佩剑拔出,插入墙中,“出招吧。”
“等等。”我蓦地发现昏迷在一边的池悠身体出现了轻微的抽搐,口角也不断渗出血来,知道是他伤势出现了反复,连忙扑过去将手掌抵上他的后心,源源不断地把真气输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