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漫————红袖凝血

　　“你以为我当真是怕了你的断水刀了么？”沈昭冷笑了一下，缓缓的拔出了腰中的望魂。

　　纳兰英若沿着蛇的气味寻来，却看到路中央的两人。

　　那把自己早已相识的望魂剑，月下看来，如烟如雾，如水如冰，如幻如梦。

　　英若不识武功，只是觉得那两人虽是相斗，却好看至极。

　　场中两人，沈昭心中带了些怒气，岳珉也是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纳兰英若的到来。

　　刀光剑影在月光下交织成了一道银色的网，纳兰英若定睛仔细看，只是勉强能分辨出两人，根本看不清招式。

　　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自己一个人继续追下去，又怕出声叫喊扰了沈昭心神，一时怔在原地，不知是自己继续向前追过去，还是站在这里等着。

　　然而，纳兰英若心中却也是清楚的……在这里等待耽搁的时间，足以使一个少女所可能遇到的危险发生。

　　那个少女……那几日在军营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平心而论，她倒是有几分达哈尔族女子的性格，骄傲如天上的雄鹰，即使是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依然丝毫没有畏惧。

　　如果她不是他的未婚妻……自己肯定会选择追过去。然而，现在这算是什么……

　　她是认识自己的，如果她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根本不可能坦然啊！

　　场中两人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然而一招一式，却更显凝重沉着。

　　沈昭久斗不下，心中有了几分焦躁。剑花一挽，足下换了一套轻灵步法。

　　岳珉刀路是极耗费真力的，时间久了，渐渐感到有些气喘心跳，刀的辗转间凝滞了几分，不再像起初时那样灵动自如。

　　望魂剑刺削挑斩，划出一片银光，将岳珉逼退了两步。沈昭点足向后翻跃，然而夜中露气过重，足下一滑，离本该踏上的点偏了两寸。

　　就是因为这两寸的缘故，让左胸处现出了一处破绽。

　　这样的机会岳珉自然不会错过。断水刀微微一侧，腾步削向沈昭左胸。

　　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纳兰英若只是轻轻的摇头笑笑。

　　不是推辞，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样的速度，连自己回想起来时，都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强的瞬间爆发力。

　　只是下意识的行动，然而潜意识的力量，让自己都惊惧。

　　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到红色的液体从自己的右肩汩汩流下。

　　岳珉的力道用的虽然大了几分，然而绝不至于会重伤到沈昭。但这一刀……虽然岳珉立刻反应过来中途收力，但以断水刀那样削金断玉的利器，仍然是深深削入了纳兰英若的肩头。

　　“英若！”沈昭惊呼一声，急忙搀住了向自己怀中软倒下来的人。

　　“出来是做什么的你忘啦，还在这里跟人打架！”只觉得肩膀痛得似乎是不属于自己的了，看着红色的血液流满了自己整只手根本捂不住，纳兰英若索性放开了手，忍着痛推推沈昭，红色的手印在夜中看来触目惊心。

　　“你还不快去！”纳兰英若的声音都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脸色痛得惨白，却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了沈昭的脖子，将沈昭的耳朵拉到了自己的唇边。

　　“那条蛇在空气中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腥味，你戴上这个，那种腥味会变成一种芳香。”

　　沈昭握住英若勾住自己脖颈的手，手心中，是一枚香囊。

　　说也奇怪，在那枚香囊放入自己手中时，空气中果然有了一种淡雅而不浓烈的香味。

　　“千万不要给我弄丢了……也不许跟别人说！快点去吧……万一她有个什么问题，你会后悔的。”

　　沈昭看着英若忍着痛低声嘱咐自己，脚上竟有一种坠了铁块的感觉。

　　十三

　　“沈昭你还不给他包扎？你看他流血都成什么样子了？”在一旁站着的岳珉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提醒了一句。

　　所谓关心则乱，这才反应过来的沈昭伸手入袖，却发现常用的拭汗绢巾居然没有带在身上，低头刚想撕下衣襟给英若裹伤，却被英若伸手拦住。

　　“我没事的，你快去吧。”英若推推沈昭，“快去！你不去我就不包扎了啊！你在这里耽误时间是想看我疼死吗？”

　　“岳珉！”沈昭转过去的目光由带几分柔情的担心变成了带些恼怒的严肃，心中明白自己应该立刻追上去，却放心不下受了伤的英若。心中对岳珉这始作俑者自然带了些火气，但由于两人向来是知交，现在虽站在一旁，眼神中也是明显透出了歉意，一时间这火气也不好太过发作。

　　“你把他带回客栈，请大夫过来……我一会儿就去看他！”沈昭扔下一句话，尾音未绝，身影却已经掠远。

　　“喂喂喂，哪家客栈啊！”岳珉想再问，却只能不甘心的看着沈昭的身影隐入夜幕之中。

　　“真是笨蛋啊……不知道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么。”

　　岳珉回头，看见地上已经积出了一滩血渍。

　　“真是的你说你冲过来做什么！就算你不过来我也不会伤到他的……”岳珉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巾与一个小瓶，熟练的给英若包扎着。

　　“万一呢……”

　　“你到底是他什么人啊……我看他刚才是真的生气了，认识他这么久没见他这么手忙脚乱过！居然连给你包扎都忘了！”

　　听着没有回音，岳珉抬头看向少年，却见少年已经晕了过去。

　　沿着那种清淡的芬芳快速追了过去，在靠近城门的一个角落里，夜中那领鹅黄色显得格外刺目。

　　“子雅？”沈昭走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少女根本不转身，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子雅……谁把你带出来的？”

　　“我有点冷……我们回去罢。”穆子雅并不回答沈昭的问话，垂着头从沈昭身旁走了过去，鬓发也许是夜风吹过的缘故有些散乱。鹅黄色的身影，看上去有几分瑟缩憔悴。

　　心中泛起一丝不忍，沈昭解下外衫给她披在了身上，手接触到她的肩膀时，却不知为何，穆子雅的肩膀猛的一缩，紧接着拢紧了那件衣衫，却仍然垂着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一路回去，无论沈昭说些什么，穆子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只是点头或摇头，一言不发。

　　将穆子雅送到了房间门前，看出了她的神色大异寻常，沈昭并未追问，接过来穆子雅递过来自己的外衫。

　　“好好歇歇吧。”

　　穆子雅脚步凝滞了一下，随之进了屋，紧紧的将门反锁了上。

　　“你怎么才过来？”岳珉看见沈昭推门而入，抬头埋怨道，“他发热了，昏迷着拉着我的手喊你的名字……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没听说过你有个弟弟哪！”

　　快步走到床边探了探少年的额头，只觉得烧得烫手。

　　“没有请大夫来么？”沈昭的眉毛皱了起来。

　　“请了……药也熬好喂下去了，可是仍然昏迷着，我有什么办法？”岳珉轻轻挣开被昏迷中的英若握着的手，“大夫说他不止是失血受寒，还由于近些日子过于疲劳……话我可都转达了啊……”

　　“沈昭你陪陪我……陪陪我都不成么……”少年昏迷中伸手去抓岳珉挣开的手却没有抓住，又呓语了起来。只是声音却越来越低，眼角边，轻轻的滑落了一滴眼泪。

　　沈昭闭了闭眼睛，伸出手去，握住了英若那只看上去有些无力的手掌。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哪？”这一幕完完全全的落在岳珉的眼中，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昭那样的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来一般。然而那只握着望魂都稳若泰山的手……此刻握着少年的纤掌，却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看呢？”沈昭语气淡然，目光却丝毫不从少年的容颜上偏转开，只是凝望着。

　　那样的目光，清清楚楚的说明着一切，丝毫不加遮掩。

　　“你该不会是……我的天哪！”岳珉脸皱成了一团，“你不一向在咱们几个兄弟里面是最纯洁最正直的么？怎么玩起来比谁都玩的过火！”

　　“我倒也希望我是玩，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沈昭轻轻的给少年掖了掖被角，回头向岳珉苦笑了下，“如果你要是觉得很恶心的话走就好了……只是除了几个比较要好的兄弟外你的嘴别那么快！我是无所谓……只是他，别给他惹出麻烦来……”

　　“……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罢了。倒没有其他感觉，反正又不是我。”岳珉嘟囔了一句，撇了撇唇，“你以为我的嘴像三姑六婆那么碎啊……放心好啦，跟谁我也不会说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今天晚上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岳珉挠了挠头，即使看着两人就在眼前，仍然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再瞒着岳珉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况且这些天自己心里的不同念头压得自己有一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也许说给别人听听，自己心里反而能轻松些。索性把一切除了纳兰英若的身份外一五一十的向岳珉和盘托出，听得岳珉一阵咋舌，脸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办？”

　　“……本来真的是下定决心和他彻底断掉……可是似乎我做不到。”沈昭苦笑了一下，“刚才看你刺伤了他，那一瞬间我真是连杀了你的心都有……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感，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其他人能影响我到这个地步。”

　　只觉得浑身灼热，喉咙里似乎有火烧着一般。昏昏沉沉中想骂几句，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

　　遥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么熟悉的声音……想听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即便是虚幻，自己也不想错过。

　　十四

　　“我也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你知道我一向是比较循规守据的人。”沈昭叹了口气，“但真发生时，才明白这根本不是理智说了算的……即使将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全部都考虑到，可是刚才……那种害怕的心情真的会让自己忘掉一切。”

　　“沈昭，你这样的表情，让我怀疑明天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岳珉苦笑了一下，“你不是咱们几个兄弟中向来最有理智最有主心骨的么？现在说出这种话，真的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沈昭脸色沉重了起来，“按咱们四大家族的规矩，年轻子弟必须下江湖历练五年，你的五年之期应该还没有到……近些日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罢？”

　　“没有，反正我也是游无定所，今天凑巧碰上你这事情，也算是我们兄弟的缘分。”岳珉瞥了眼榻上的人，试探询问道，“与他有关？”

　　“是。”沈昭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护送回达哈尔族去……”

　　“为什么要送他走？”岳珉惑然不解，“你并非对他无情……”

　　“正是因为无法对他无情所以才要你将他平安护送回去。”沈昭闭了闭眼，掩饰住眸中的黯淡，“岳珉，算我求你，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轻轻握着英若发热的手，只觉得心中的不舍翻天覆地的搅弄着自己的心。然而，即使再不舍，送他回去的决定，自己却不会更改。

　　并非自己绝情，方才看到他血浸衣衫，当真有恨不得己身替受的感觉……现在看着他由于发热而泛红的脸颊，心里那种感觉，不仅仅是怜惜，而是恨不得把他揉入自己的骨子里，哪怕是痛，也要一起痛着！

　　而面对自己这样每况愈下的自控力，一天天下去，或许终有一天，自己会无法控制住自己。

　　不久前他的话，自己依然每个字都记得清晰。

　　“……其实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痛也无所谓，羞耻也无所谓……”

　　“……我真的想过，只要你喜欢，哪怕把那些方法在我身上全试一遍都没有关系……”

　　“……即使真的会被人发现我真的会被烧死，我也不会后悔……”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自己会后悔……即使不可以在一起，天各一方时仍然知道有一颗相同的思念之心在同一片天空下跳动着；真正恋上了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敢去想象那个人的生命如果停止会怎么办。因为仅仅是想象，都会让自己失去勇气。

　　自己毕竟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坐怀不乱……更何况面对着自己的是自己心爱的人，那种挑逗与无言的邀请，终有一天会冲垮自己最后一道防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有一天，他真的被绑到了火刑架上，即使他说不后悔……但是自己，怎么能去面对那一幕？让那个纯洁无瑕如神一般的少年毁在自己的手里？

　　相逢是错，相识是错，相恋相许就是错上加错……他还年轻，把他送回去，也许再过几年回想起来，他只会认为这是年少不经事时的一场意外，慢慢的终将淡忘……所有的思念与苦楚，所有的错误产生的后果，都是该由自己来承担的。而他，只是应该如初遇时那般，粲然而笑，眸光灿烂如星。

　　思绪仍然在模糊不清中倾听着，只是听着那本就细微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消作无形。

　　英若只觉得浑身疲倦至极，无力辨别远处传来的声音是真是幻究竟是什么含义，索性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溺了下去。

　　在摸不到边际的空间中浮沉了不知多久，只是空寂的安静，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只是大脑，似乎逐渐的清晰了起来，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道闪电滑破天际，那微弱的声音，化作炸雷在耳边响起。

　　……将他护送回达哈尔族……

　　什么意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灵魂不安的在黑暗中挣扎着，拼命的想要挣脱开这种束缚。

　　“你醒了？”

　　睁开眸子时，看到的是一张依稀熟悉的脸。

　　“你到底是谁？这是哪儿？”

　　脑海中的一切渐渐的清晰了起来，纳兰英若皱着眉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的惊恐越来越盛……难道自己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我叫岳珉，是沈昭的朋友。”岳珉笑了笑，试图打消少年显露出的那种明显的不安心感，“这是在马车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