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漫————红袖凝血

　　“你这是想把我带到哪里？”扯开窗帷向外看，并无熟悉的那辆马车的影子，但心中却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自己梦中听到的只是幻觉。

　　“送你回达哈尔族啊！”岳珉回答的毫不遮掩，却让纳兰英若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是沈昭让你把我送回去的？”纳兰英若的面上渐渐冰冷的不带一丝表情，“我睡了多久？”

　　“是啊！怎么一对着我，就摆出一幅死人脸的架势来？”岳珉无奈的摇摇头，“你睡得也不是很久，本来估计你得睡上十多天的，这才第九天你就醒了！”

　　“回去。”

　　“什么？”岳珉一愣。

　　“我让你调转马头回去！”少年撇了撇嘴，“你不会听不懂我说话吧……这是什么？”

　　“沈昭说如果你要回去就让你看这封信。”岳珉递过来一个信封，“你检查下，我可没有偷拆哦！”

　　“你就算偷拆了也没关系。”纳兰英若微微一笑，接过那个信封，毫不犹豫的将它撕成了碎片，扔出了窗外。

　　“喂……你怎么给撕了？”岳珉不禁皱眉，这封信，沈昭可是叮嘱了自己一定要让少年看的。

　　“沈昭让你喂我吃了什么东西吧？要不然我绝不可能睡这么久！送我回来，总得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吧！你们趁着我昏迷偷偷把我送回来这算是怎么回事？我想做什么他是我什么人有什么权力阻止？”

　　一激动牵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口，引起一阵疼痛，却丝毫没有使英若的表情改变分毫。

　　“我纳兰英若既然决定了，一封信怎么可能拦的住我？看也不会改变主意，还不如撕了干净！”少年扬头一笑，眸中坚定神色不可更改，“你让不让车夫调马头？要不然我跳车自己走也要转回去！”

　　十五

　　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岳珉心下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应该碰上他们……自己也是无聊，那夜干吗要拦沈昭的路啊！真是自作自受！

　　这两个人，哪个的性格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偏偏自己运气那么背，一得罪就得罪了俩！

　　本以为少年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本来肩上的伤就是自己的缘故……这下可好，腿伤又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

　　沈昭这家伙也是，只是点了他的昏穴，用点药就算对身体有伤害能伤害多少啊……不过早知道自己在路上就该再补一指头，等自己把他送到了再让他醒过来，免得现在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

　　“我吃饱了，我们上路吧！”

　　“你的腿能行么？我们歇歇再往回去的路赶……”

　　“你要真内疚的话就立刻上路！”少年抹抹嘴，根本不看岳珉一眼，一瘸一拐的径直向马车走去。

　　“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呢！怎么看上去一点喜气也没有。”坐在榻边细品香茗的中年妇人嗔怪的瞥了儿子一眼，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疼爱，“子雅那孩子我喜欢的很，人品家世也和咱家都相当，莫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成？”

　　“娘说笑了。”沈昭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这几日事务繁杂有些劳累了而已……”

　　“不重要的事情适当交给下人一些，你也不必样样都事必躬亲。”中年妇人微笑了一下，“这几日我看子雅的脸色有些苍白，你也得抽空去看看她，怕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成亲那天可别染上了什么病，过门可不吉利。”

　　母亲也曾独身闯荡江湖过，在上一辈的交谈中偶尔听说到她年轻时的事迹也是颇有女侠风范。到了老了，却是同市井妇人一样的相信鬼神风水之说。

　　那等到穆子雅到年华逝尽的那一天，今日的少女如花，会不会也变成似自己母亲这般，一日的时间，倒是耗了大半在佛堂之中？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现在仍然无从知晓，只是穆子雅从那一夜后变了许多，整个人安静了不少，虽然拜见自己的父母或者是对待下人都是举止大方进退得体，比起起初见到她时那样的骄傲与些许刁蛮，取而代之的却是小心翼翼与……自卑？

　　自己也不敢确定，只是完全凭感觉而已。并且不止一次……虽然她竭力掩饰，却仍然可以看出有哭过的痕迹。

　　即使在敌营中，听英若说她都没有哭过……

　　英若英若。

　　少年那张清秀的面庞浮现在脑海中，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非但没有淡却，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即使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但只要回忆，那个人总是会在脑海中出现，引起心中一阵疼痛。

　　连自己都不明白，相识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交集，信手拈来便是一片。

　　抬起手来按住胸口，却一如往日丝毫无法抑制。

　　相思的痛苦，无药可医，无医可治。

　　而那唯一能治愈自己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该属于他的天地了罢……他该属于蓝天白云雪山草原，他是灿烂的星翱翔的鹰，是不该被自己束缚住的！

　　“你和他合伙来骗我！？”纳兰英若的神色难得的冷冽下来，那表情看的岳珉心中不禁一寒。

　　“嫌我烦了把我支走他好成亲？”纳兰英若冷冷的看着张灯结彩的沈府，“嫌我烦可以直接说！我保证不会正面干扰他，干吗还要甜言蜜语的骗人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害的我还真以为他对我有感情了呢！原来只是为了骗我走的把戏罢！”

　　“沈昭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么？”岳珉皱了皱眉，不知第几百次感叹自己流年不顺出门撞了煞星。这几日和纳兰英若相处下来才发现这少年虽然不会武功……然而如果想要看他柔弱的表情与让人怜惜的眼神，那绝对是只有沈昭才有的专利吧……

　　像对自己，温柔？那是绝对没有的！威逼利诱加软磨硬缠，火了的时候甚至一巴掌敲向自己的头……而自己，还能跟他计较不成？

　　枉自己练了这些年的武功碰上了他却全无用处，现在，自己宁可去陪着他袖中的那两条蛇，也不想再被这看似善良无害的少年给缠上了。

　　“我清楚……可你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英若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你别告诉我那是由于快要过年了的缘故！我以前也来过中原，可没听说过中原这边有过年往门上贴‘喜’字的风俗！”

　　“我可只是受人之托把你送回去而已。”

　　“我要见他。”少年抿了抿唇，挑着眉看着岳珉，“我知道你有办法。而且，我不要从正门进！”

　　“你心虚不敢见他爹娘还是怎的？”岳珉揉了揉额头，“从正门进是最简单的方法……而且，我到了这里，如果偷偷摸摸的进于江湖道义有点说不过去哪！”

　　“我又不是你们江湖众人管什么江湖道义！”纳兰英若挑唇的笑有些邪，“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从正门进么？”

　　看着岳珉摇了摇头，纳兰英若毫不留情的一指爆栗弹了过去：“你自己说说，我这样的腿这样的走路姿势怎么见人哪！”

　　这一路来，腿伤的事情英若一直没提，以少年那样的小性儿，倒是难得的没有拿这件事情要胁。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缘故，现在忽然被少年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岳珉心中的愧疚感自然而然的又涌了出来。

　　心中得意地明白自己又抓对了岳珉的心理，纳兰英若刷的把车帘放了下来，不想让车窗外那装扮的喜气洋洋的府第碍了自己的眼。

　　“我要先找个地儿睡会儿……这些天日夜兼程的赶路你以为我不累么！”纳兰英若口中喃喃的抱怨着，“身上也该好好洗洗了，真的是脏死了……十来天这件衣服都没有换，又是泥又是土的，怎么见人啊！”

　　十六

　　“你也算要成家立业的人了……这些年我和你娘的教导，也算没白费。”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欣慰的点头笑笑，“我和你娘也老了……再用不了几年，这沈家的家业，也该传给你了。”

　　“你爹今儿高兴，陪你爹多喝点不要紧的。”中年女子慈爱的给儿子斟满酒杯，含笑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这些年来你对他可也管教得太严厉了点……你看他在咱们面前都改不了这束手束脚的习惯了呢！等儿媳过门后当着儿媳面，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娘说笑了，爹管教我也是为我好。”沈昭低头饮下杯中香醇的液体，却觉得满口都是苦涩。

　　听着自己的母亲在席间絮絮叨叨的夸赞着穆子雅，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阵疲惫。

　　……恍然有了人生如戏的感觉，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

　　如果要是英若是个女子，母亲也会这么夸赞么？如果要是父母知道自己居然有了那么背逆人伦大逆不道的念头，还能笑的出来么？

　　自己这样做应该是对的罢……没有背离自己的戏份，对其他人都是好事……只是拱手交出了自己的幸福而已。

　　父母有了满意的儿媳，子雅对自己的爱慕之情自己也能看得出来……而英若，也不会有被火烧死的危险。

　　不知道再过上几年，他想起自己，会不会认为那只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个笑话而已……

　　一杯又一杯的灌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喝了多少，只是觉得眼前恍惚了起来。

　　“来人，扶少爷回房。”中年女子看着醉意朦胧的儿子，不仅皱了皱眉，“老爷，你灌他也太多了罢……”

　　“你看我才喝了几杯？”中年男人扫了眼沈昭离开的方向，也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倒像是心里有事情一样？”

　　“能有什么事情，是太高兴了吧！”中年女子笑了笑，“……这几日我看子雅的脸色不大好看……明儿请个大夫来诊治诊治才好。”

　　“你确定你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山石后露出了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却紧接着被一只手扯了回去。

　　“拜托你老实点行不行！”如果不是碍着怕人发现的缘故，一向认为自己很好风度的岳珉连冲他吼一顿的心情都有了。

　　有这么明目张胆穿堂入户的么？这家伙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沈家好歹也是江湖四大家族之一，他还真的以为就一点危险都没有么？

　　天知道自己身后已经全是冷汗，那些暗探的眼力有岂能全是庸庸之辈？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再加上今晚的运气还算不错，才勉强没有被人发觉……自己担着这么大的风险，这家伙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一副探东探西的好奇模样。

　　带个累赘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累赘不但不知道自己是累赘并且还要不停的增加麻烦！

　　死活不穿夜行衣嫌那黑漆漆的颜色难看罢了，我忍！

　　不会武功还以为这是自己家想到处转悠也罢了。我忍！

　　可是能不能不要我拦着你为你好你还毫不留情的敲我的脑袋啊！拜托，现在可应该是你求我办事，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却完全反过来了！

　　岳珉再一次仰天长叹，暗暗发誓以后再见了这俩人，一定要躲开，绝对不能再去招惹这种麻烦。

　　吹熄了烛火，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愿去想。

　　只是这样子，他仍然一如既往的那般在自己的梦里出现么？

　　“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英若好奇的戳戳躺在床上的沈昭，“喂喂喂！起来啊！”

　　“跟着你真是开眼界。”岳珉无奈的摇摇头，“我要是和他们说沈昭的这个样子，估计都没有人会相信！”

　　“这怎么办？难道今晚白来了不成？”英若瞥了岳珉一眼，“你想想办法……”

　　“这有什么办法？”岳珉边说着边往窗边退去，“我可把你送到这里来了……其他的我可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喂喂喂！你给我留下！”英若看着岳珉跃出窗外，追到窗边，却已经不见了岳珉的踪影。

　　“你给我醒醒！气死我了！”英若跺跺脚，“起来给我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真实的梦境……是自己想他想得太多了罢！

　　难怪那么多人说酒是个好东西……醉了后，原来可以这么真实的感觉到想见的人，可以恣意的放纵自己。

　　梦中都是他在追问自己么？其实，若是他回到了族中，就不会再想自己了罢……

　　坐了起来把他伸手揽入怀中，也只有在梦中，自己可以这样不用去刻意控制自己的感情。

　　“喂喂喂！你放开我！”纳兰英若想挣开，却发现沈昭的力量大的惊人，“你先给我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把我骗走你好娶亲么？”

　　“连做梦你都要问我这些问题……英若，看来真是我想你想的太多了。”沈昭苦笑下，“我还能怎么做呢？如果你真的有一天被火烧死……我该怎样活下去呢？”

　　“英若，我怎么会骗你呢？就这么不信任我……那还每晚来看我做什么？”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边，纳兰英若愕然抬头，却对上了沈昭迷蒙的双眼，“你还不如不来看我……或许这样我可以忘你忘得快一点。”

　　每晚？

　　原来他居然以为是在做梦么？

　　“姓沈的你给我看看这不是做梦好不好！”纳兰英若的话有些咬牙切齿，然而接下去的抱怨，却被沈昭的唇封在了齿缝之中。

　　他……居然主动吻了自己？

　　“每次你都这么跟我说……英若，这次我不会听你的了……”沈昭死死的搂着怀中的人，仿佛一放手就会消失一样，“你知道每次你骗我睁开眼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有多么难受么？你以为我把你送走是我情愿么？我在信里写了那些绝情的话……每写一个字，就像是在我心上划一刀一样……”

　　就知道那封信里没什么好话……纳兰英若撇嘴笑了笑，幸好自己当机立断撕了它一个字都没有看！

　　十七

　　口腔中传来了微微的酒气，却并不让自己感到厌恶。

　　英若生涩的回应着，却只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那种狂暴淹没。

　　“你想憋死我啊……”终于被放开，大口呼吸着空气，然而抬头看向沈昭的眸子时，却不由得感到一丝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