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辛苦倒没什么……我得问问他愿不愿意离开长沙啊,我们在这里生活久了,习惯了,也有了感情,换一个新的环境又得适应很长一段时间呢。
他说,好的。
我没有把自己的担心对他说出去,这不好说的。我并非不信任别人,只是我们的了解还太少,这样凭空出现的机会容易引起怀疑。
很晚了,我们离开了餐吧,沈新伟说要回酒店去,找个按摩师按摩一下然后休息,问我要不要去,我说要赶回家。
他说,你看你没出息了吧,一晚上不抱着他睡觉就受不了,呵呵。
我说,没有,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也不好,反正随时给我电话就是了。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囊中羞涩,这么晚了也不能坐出租车。他说,怎么回去?好象没车了,叫的士吧?
我说好。
他招了一辆车,先坐了进去,说,来吧,先把你送回去。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说,没关系的,反正我还不困,送你到家再说吧。
他竟然挺善解人意的,一直把车开到我住的地方,然后没有下车,摇下车窗对我说,你明天不上班吧?哦,不是明天,现在已经过零点了。这样吧,下午我过来接你们去吃海鲜?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总是让你破费。
他说朋友之间不要讲这么多,将来你们条件好了,想不掏钱都不行呢,好了我走了,再见。
汽车在午夜开阔的街道上打了一个转,向来时方向疾弛而去。我穿过黑黑的小巷子,一边摸索着钥匙一边爬楼梯。老公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香甜的鼾声,我靠着他躺下,抱着他光滑的身子打着呵欠。
滴滴,沈新伟又发了信息过来,我已经安全到达酒店了,谢谢你陪我聊天,晚安。
37.
第二天中午老公发信息告诉我,自己要留在公司补课不能回来,让我一个人去吃海鲜。沈新伟已在楼下了。
我换了件衣服,略带歉意地见了沈新伟,看见他穿了一套意大利名牌的西服,显得无比正统,很有绅士派头。我笑,说,出席宴会啊?搞得这么正式。
他说,我们去吃西餐海鲜,穿得正式些嘛。
我说很抱歉,我没有穿西服的习惯,估计出席不了什么正式场合。
他说那我陪你去商场挑一套吧,反正以后有机会穿的。
我说别这么夸张,为了一餐饭还要买一套新衣服?太奢侈了吧?
他说没关系,走吧,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上车,往商场方向开去。
我在汽车观后镜里看他,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头发剪得很整齐,好象去参加国际谈判一般。再看自己,上面穿了一件大花的T恤,下面一条皱巴巴的沙滩裤,脚上一双褶皱了的旅游鞋,一副民工下水的样子,不由得自惭形愧起来。
商场三楼男装部的试衣间里,我换了几套名牌西装,果然很衬托人,镜子里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沈新伟已经选定了一套适合我肤色的去付了款,我忙询问要多少钱,他说不贵,打了折的,一千二左右。我吐了吐舌头,心想他的钱莫非是风刮来的不成?
然后他说,还得一双鞋,旅游鞋穿西装可够滑稽的了。
走到皮鞋部的时候,我把手里的衣服袋子塞给了他,我说,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他愣住了,问,怎么了?
我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无功不受禄,你这样做不好。
他说,看,你怎么这么俗气啊?我是一片好心,你别多想。
我说,谁赚钱都不容易,朋友交往也得看实际情况对么?这衣服太贵了,不适合我穿,如果加上鞋子花这么多钱,我心里不舒服。
他说,没事儿,这是工作需要,以后我从你工资里面扣。
他推了推我,哄孩子一样把我拉进了鞋海。挑挑捡捡地试了几双,他又去抢先付了钱。他买了两双鞋,问我,小陈穿多大码的?
我说你太客气了。
他说,好事成双嘛,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我的责任。
沈新伟真是个奇怪的人,不知什么来头也不知去向何处,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这样慷慨呢?这餐饭变得不再香甜,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狭隘,心理太阴暗,如果他就是这样一个助人为乐的人,我的疑虑岂不伤害了他?
餐厅一个豪华大包厢里,笔挺地坐着一干人等,全是陌生的脸孔,也全都是帅气的青年男子。他们见到沈新伟的到来纷纷起身问好,显得非常客气。沈新伟落座,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我们即将开张的新公司的副总,大家叫他肖总就行了。立即有人上来敬酒,我受宠若惊,回敬。
而后我贴在沈新伟的耳边,悄声地问他,这些人都是你招来的员工?你不是开鸭店的吧?
他小声地说,没有,鸭店可不是乱开的。这些都是我请来给你陪酒的。
陪酒?不会吧?我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帅哥,各种风格,有的身高体宽,象我们公司演出部那些请来的模特,有的清秀娇小,象还在学校读书的学生。我有点儿眼晕,还没见过这种阵势……亏他搞得出来。
我又小声地说,从哪儿请来的?
他说,有的是酒吧里的,有的是网友,我把看着顺眼的都找来了,哈哈,不错吧?
他就是一个喜欢讲排场的人吧?不过这一桌子都是男人却也算是道风景,估计也是他的安排,连进来上菜倒茶的服务员也都是男生,乖乖俏俏的样子,气氛有些微妙的幽默。
他竟然点了鲍鱼,虽然我感觉吃在嘴里如同猪血,毫无疑问那象粉丝的就是鱼翅吧?沈新伟让我越来越迷惑了。
喝了一圈酒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多半都是就近窃窃私语着,没人提议也没有什么主题,沈新伟只是喝酒,一副满意的样子,估计他是在欣赏自己是杰作。
他满足于堆金砌玉的场面里,满足于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快乐中,突然我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被人耍弄的小丑,心里酸酸的。
这个时候我只想见一个人,我的老公。
我只想扑去他的怀抱,哪怕我们衣衫褴褛粗茶淡饭,那也是塌实的幸福。
沈新伟举杯,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人在外面过生日挺无聊的,所以请大家一起来庆祝一下。
我们纷纷祝福他生日快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才叫做逢场作戏吧?
酒宴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空盘子收拾下去了,服务员上来了水果。沈新伟起身去洗手间,我对面坐着的一位帅哥对我明送秋波,说,肖总,您跟沈总很久了吧?
什么叫跟啊?我有些敏感这样的词语,但装作糊涂地笑了笑,说,没有,你呢?
他谦恭地说,我们才认识呢。新公司什么时候开业?在长沙应该有分部吧?
我说,具体情况还不了解……是啊,只是说有这样一个公司,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副总了呢?沈新伟还不回来,我心里有种不祥感觉。他不会借故开溜了吧?据说就有这样一种骗子,找人大吃大喝,然后叫服务员去买高级烟,然后拿着烟开溜,接下来自然是留下来的人买单,那么,我是“肖总”……不过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他也没必要花几千块钱给我买衣服买鞋子……正胡思乱想着,他回来了,笑意盈盈。
我为我刚才龌龊的想法惭愧了几秒钟。
38.
这天的娱乐一直持续到午夜。我们从西餐厅出来后去了一家宾馆,开了房间,有四个人打麻将,其余的人看着电视或聊天。我给老公发信息,问他吃饭了没有,他回答说吃的盒饭,问我晚上回不回家。
我说一定回。
晚上沈新伟提议去金色年华KTV唱歌,我推说有事儿先行一步,他说,知道你是要回去陪你老公,打电话叫他过来吧,参加活动要积极嘛。
我给启明发了信息,半小时后他赶了过来,在包房里找到了我们。
他显得有些憔悴,与这里的纸醉金迷相成鲜明的对比,象突然闯进凡尘的精灵一样楚楚可怜。我一把把他抱住了。才隔半日,为何就如同相隔千年?
他上下对我打量了又打量,我知道他是在看我的衣服。我说,沈哥买的……他过生日。
这很不合逻辑,他过生日干吗我穿新衣服啊?真失败。但这不是借口,事实如此啊。
老公给沈新伟敬了一杯酒,说了些生日祝福的话。一旁的人在狼哭鬼嚎地唱着歌。
他们唱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地表达。
他们唱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我只要靖哥哥完美的爱情。
他们唱我把自己关起来只留下一个阳台,每当天黑推开窗我对着夜幕发呆。
他们唱得乱七八糟的,我心里也乱七八糟的。老公象一只无助的小鸟紧紧依靠在我的身边,他不善喝酒,我看见他的脸很红,气息很浓,握着我的手的他的手很用力,好象怕一松开,就会失去。
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始终我们应该都是在一起的,不管贫穷富贵,健康疾病,生存死亡,我们的捆绑不是火箭助推器,不是飞上天空就可以抛弃的工具,而是一种生命的交融。
午夜时分,人昏昏沉沉,我在卫生间里脱下西装皮鞋,把它们折好放在袋子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回到包厢里,趁沈新伟不注意把袋子放在沙发上,而后牵着老公的手一路风一样地溜出了金色年华的大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半路上沈新伟打我电话,我按掉了没有接,给他回了一条信息说,谢谢你沈哥,希望你生日过得开心,你的礼物我不能要,放在沙发上了你别忘了拿回去。
老公一直没说话。
回到家里,他说,哥,你真的想去听演唱会吗?我弄到了票。
我说,什么?真的啊!你怎么弄到的?
他说,今天我去推销产品的时候,认识一个美容店老板,她正好有几张票要转让,我就拿我们的产品换了两张。
我说,那产品怎么办?你公司要回款的啊?
他诡异地一笑,说,慢慢从工资里面扣吧,反正他们得给我留一口吃饭的钱对不?
说实在的,演唱会真的不好看,不如在家看电视好。天气已经冷起来了,那天还飘着小雨,我们的座位离舞台简直有十万八千里,看的都是前面人的后脑勺。
四下里湿漉漉的,很冷,散场时一次性雨衣和荧光棒丢了满地,如同日本鬼子扫荡过一般。我所艳羡的郭富城仍旧是舞台上的一个影子,此刻才发觉他的声音并不悦耳,已经无法记忆他从前的模样了。
回到家里,他说,怎么样,哭死哭活地要去,结果冻得象茄子似的,满意了?
我强词夺理说,谁象茄子了?你冷得说话嘴都歪了,是你非得弄两张票回来,害得我们浪费一场。
他气得用力拍我的脑袋,连连说,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哭死我都不管了,真是、真是……
临近元旦,我们也就相识一年整了,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天翻地覆。不过我们坚持下来了,日子也不再那么紧张,我们计划年底把欠亚平的钱还一半,然后继续加油,就在长沙扎下根来,永远相伴。
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尽量多加班多做事,减少社会交际杜绝一切不必要的开支。我找了两份兼职,跑业务搞促销,还尝试着往一些小报上投稿,反正能想到的一切可以弄点儿钱的方法都要试一下才好。老公却很倒霉,新工作做了没两天,公司又倒闭了,再换新的,还是摇摇欲坠,我笑称他为公司杀手。
有一天走在街上,我和老公嘻嘻哈哈地一边走一边笑,突然撞到一个人,我忙说对不起。抬头一看,竟是个帅哥,样子很不错,我大脑立即浮想联翩,哇,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偶然邂逅,搭讪,相识,然后……
可惜帅哥并不配合,我的联想还没继续几秒钟,他粗鲁地丢了一句,有点宝气摆?冒长眼睛?
老公抢先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说,什么对不起?谁撞的谁还不知道呢,你说谁没长眼睛?右侧通行你懂不懂?这条街是马路右边,你走反啦!
帅哥嗓门提高,骂,耶,小鳖,你蛮硬气啊?
你骂谁呢?我揪他的领子,他比我高得多,真想狠揍他一顿,这没素质的!这时突然发现眼前人曾见过,好象……他认出了我,说,哎是你啊,肖总?
晕死,从没听说走在街上随便一撞就能撞出个老总来,还揪人脖领子要打架的。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搓着手,啊,你好你好。
我们确实见过,那次吃海鲜的时候,送秋波来的。怪不得有些眼熟。
他说,还好吧?好象上次见过面就再也没见面了,沈总还好吧?
我说,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应该还好吧?
他说……真不知道?
我说,什么?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哦,我还有事,先走了,常联系啊,再见。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常联系?都不知道你是谁嘛。莫名其妙的。
老公说,他是谁?
我说,不认识,但见过一次面,就是沈新伟请吃海鲜那次。
老公说,你什么时候成肖总了?
我说,可能是……吃得太多没什么事就肿了,所以要消肿,哈哈。
他说,那这个名字不好听,我还是喜欢叫你肖青春。
我说,去你的吧,陈年少。
39.
不过街头碰到这个家伙的话多少使我有些怀疑,肯定是有关沈新伟的事。说来奇怪,这段时间竟然没有他的信息了,难道真出了什么问题么?
答案过了几天因一个电话而揭晓,我正在公司里跟领导面谈,关于申请转换岗位的事情。电话响起,我接起电话来到走廊里,对方的声音很陌生,但听得出是长沙腔的普通话,他问,你是姓肖不?
我说是的,你哪位?
他说,我是某区某公安分局的,请你协查一点事情,你下午能不能来一趟。
我吓了一跳,说什么事儿?
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稳了稳思绪,努力检查一下自己是否有违法犯罪的事情,好象没有……并且,估计也没什么事儿,有问题的话应该是神兵天降束手就擒的,这样打电话通知,犯罪分子早就逃之夭夭了。
下午两点我去了公安分局,找到那个负责接待我的干警。他满脸严肃一丝不苟,好歹从电视剧里我知道警察长得都是一副把所有人都当敌人的样子,我默默念叨着“他不是针对我的他是脸部肌肉僵化”给自己打气,在他的指点下填写登记,做了一份笔录。
他询问了若干问题,我一边回答一边想,是不是国家政策变了,出了什么新法令要把同志全抓起来枪毙?不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要把我和老公关在一起,死也要一起。不过很显然他们对我没什么兴趣,只是问我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沈新伟的,在哪里认识的,怎么认识的,见过几次面等等。
我便和盘托出,好在没有什么卑鄙勾当,写完,签字,后来他说,如果沈新伟再与你联系,请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帮助破案是公民的义务!我祈祷,别跟我联系,这义务看来不是什么美差。然后怯怯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他犯了什么事儿啊?
对方说,你知道那么多干吗?他是在逃犯,跟毒品有关,好了别问了,你可以走了。
好危险啊,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突突地跳着,差点上了贼船,还好我溜得快。
回到家里,老公正在洗被子,看着他蹲在那里一寸一寸地搓着,然后淡蓝色的床单被套晾晒在阳台的铁丝上了,往下滴答一些晶莹的水滴。我怅然,好象经历了一个轮回。我说,老公,我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叫你老公了,因为打字的时候跳出来的总是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