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兴哭的。
娘还说有的时候就算别人打掉你的牙齿也应该和血吞了——
就算那样很脏,但这就是男孩子该有的骨气。
但我就是忍不住了。
我以为我娶了媳妇就可以不用受哥哥们欺负——结果我被我媳妇儿欺负;
我以为我跟着媳妇跑就可以不让爹爹生气——结果我莫名其妙地惹了一杆子我认不着的人生气……
我不就是傻吗?傻子有什么错呢?我也不比别人少些什么,就算偶尔发呆也会自己找地发呆,注意着不能挡了正房偏房丫头们端茶送水的路。
但为什么就是有人讨厌我?而且还是我第一眼看了就喜欢的哥哥。
那么干净帅气的一个人,为什么也讨厌傻子?
我想不通,所以我只能哭。
我就这样站着哭,哭到脚软了就坐着哭。
声音一大,不久,小小的天井里就挤满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嬷嬷。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贵儿吧?”有个看上去极和善的嬷嬷将人群哄散后,扯着我往外走。
“别哭了,哭瞎了大少爷也不会心软的。小孩子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大脾气?来,让嬷嬷擦擦眼泪。”
她将我牵到井边,打了桶水,用随身带的帕子沾水拧了拧,然后为我擦起脸。
“呀。多俊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鼻涕眼泪给糊了脸了呢?”嬷嬷一边洗,一边挠我的痒痒,不一会就让我破涕为笑了。
“好了,脸也洗了,手也洗了,这人也白净了,小贵儿现在就来打桶水给少爷拎去吧。”她将水桶里的脏水倒了,然后将吊桶塞进我手里。
“我肚、我、我肚子饿、饿了。”我摇摇头,断断续续抽泣着说出这句话。
嬷嬷一愣,哟哟叫唤着笑了。
“贵儿原来是因为肚子饿了才发那么大火呀?”
我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脸红着点点头。
“那跟嬷嬷走,嬷嬷现在先带贵儿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再来干活好不好?”
“恩。”我低着头看着脚尖,心里已将刚才所有的委屈全部忘在脑后,“嬷嬷,我想吃油条。”
“好,嬷嬷去帮你找找,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油条。”
嬷嬷一笑,又捏了捏我的鼻子。
到了厨房,听嬷嬷和厨房里管事的大妈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好心的嬷嬷竟然就是我媳妇的奶妈。
如果我媳妇儿有嬷嬷的一半好就好了。我偷偷地想,然后抓起桌上的油条,就着豆浆吃起来。
一面吃,我还一面睁大眼睛打量四周——因为从来都是在家里大堂的八仙桌上吃饭,所以现在的感觉就很新鲜:恩,虽然油条老了点,豆浆咸了点,那张桌子也稍显破旧了点,但看着做事的人抱着各色希奇古怪的工具进进出出,也还是挺有趣的。
嬷嬷与管事聊够一阵,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就让人找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让我认识。
“这是小春,原先大少爷的书童,因为年龄大了,带在身边不好看。所以以后他的位置就由你接了。头个月先由他带着你。他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有什么不懂的,也都去问他。等你做事都熟练了后,大少爷自然就有安排了。贵儿明白了么?”
我听完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贵儿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出去。”我很认真地看着嬷嬷。
嬷嬷吃了一惊。
“小贵儿想出去哪儿啊?”
“富家。我想去富家。”只要回到那里,爹娘和鹿儿烟儿他们一定就会认出我了。
“这就难办了——”嬷嬷拖长了语气。
“不是嬷嬷不相信贵儿,只是贵儿的身世还是不明不白的,如果没有老爷或少爷的允许,贵儿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可是我就是富家的三少爷呀。”
“贵儿说什么傻话呢。虽然姑爷名字里也带个贵,可他现在正和小姐在富家外省的紫霞山庄里玩呢!就算今天早上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一起去,也都见不着面——这就叫同名不同命,唉。贵儿莫不是被昨晚的风寒冻坏了脑子?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
“咦?”
我明明在这里,为什么嬷嬷又说我跟温玉暖在二叔的山庄?
莫非——
我真已经傻到连自己也分不清了么?
我咬着下唇,用手背抹了抹又快掉出的眼泪,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跟着小春往温玉良住的别院走去。
跟着小春的头三天,温玉良甚至还不让我进房门。原因是嫌我脏。还说抓到我时因为碰到过我的衣服,所以让他浑身痒了好一阵。
“你才脏呢。”我不服气地回他一句。结果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且冰凉凉地说:
“我是脏呀。都两天没洗澡了。那么现在小贵子就去给我打六大桶的洗澡水来吧。然后再看看你的前辈是如何侍侯主子洗澡的。”
呸!你才小柜子呢!
我一边哭着打水,一边突然就明白了温玉暖为什么那么怕她哥哥——
人看着虽然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但心肠其实比我那两个坏哥哥还要坏上许多倍!
哼,这样狠命整我,我也一定要狠命地整你回来才好!
我在井边低头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不远的湿草丛里正好蹲了只不大不小的蛤蟆。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总比被压着吐不出气好。
我一狠心,闭着眼睛抓起那只蛤蟆,扑通丢进了水桶里。
之后,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我才将六桶子的水灌满了四桶。前来检查的温玉良围着几个桶子绕了两圈,然后突然哈哈乐了,转头叫来小春对他说:
“小春,你知道世界上最蠢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少爷?”
“就是会被傻子抓住的呆头蛤蟆。”
“……”
“小春,你知道世界上最呆的呆子是谁吗?”
“是谁?少爷?”
“就是把呆头蛤蟆放在只有三尺深的清水桶里却还以为没人会看得出来的傻子。”
“……”
——反正,反正我本来就是傻子!!
我在那之后继续哭着将几个水桶从里到外都刷了一遍。
然后,终于在黄昏前,将所有的桶都再次灌满了水。
第三章
如此这般在温府被温玉良好整了几日,就在我都快习惯温玉良的呼来喝去时,他却在某天突然消失了:
一大早起来,将洗脸水端到屋子里时,床上便已经没了人;早饭、午饭、晚饭,甚至消夜时也不曾出现;书房里的书整整一天没被动过,而练功房的锁头也未曾被拿下……
“大少爷去哪儿了?”
我问我媳妇的奶妈。
“不知道。不过三天后应该会回来。”嬷嬷这样回答。
若是问大院里的其他人,基本上也都是这么回答。就好像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唔,静守三天。
舒舒服服地在不出温府的前提下,将整个温府的景色饱览一遍,我在第四日的大早,果然在卧房里看到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温玉良。
和之前相比,他显然整个人都憔悴了一些。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出眼圈周围的暗纹,就好像这三天来,他一直都没睡过一样。
——“喂!起床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把他吵醒一定会很有趣!我这样想着便扯起他的耳朵开始大吼。
结果温玉良只是张了张眼皮,很粗略地扫我一眼后,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觉。
竟然不当一回事!
我不满地爬到床上,半撑着身子越过他的胸口上方,然后将嘴贴着他的耳朵大叫——
“大少爷!!起床了!!”
这次的叫声可真大了。
温玉良全身震了一震,然后一把截住我还撑着的腰,将我整个人按到他身上。
“你干什么!!”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头——
“别吵,玉暖!你哥累着呢!”
——什么玉暖?!
我瞪大眼,挣扎得更凶。
“温玉良你放手,我才不是我媳妇!!你睡糊涂了吧!!!”
反复叫了几遍,温玉良却再没有动静了,只是双手仍死死箍着我,不愿放开。我见力气大他不过,也只好死心,索性静下来,就着他的身体当枕头睡。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等我醒来时,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卧房里的地板上,而温玉良则揉着脑袋坐在床上,表情很是迷惑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睡在我床上?”
“我怎么知道!!”我气得直嚷嚷。“明明是我来叫你起床吃饭时,你抓着我不放,我才会那么倒霉跟你睡在一起!”
“我刚抓的是你吗?不是我妹妹玉暖?”
“你自己说她现在正和我,呃,贵姑爷在江南游山玩水!怎么可能是我媳,呃,大小姐呢?”
温玉良满脸的疑惑似乎又添了几分,然后突然下床蹲在了我身边。
“让我看看……”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瞅了几眼,接着便高兴地站起来,叫唤小春给他穿衣。
“起来。”
他穿完衣服后,将还呆楞在地上的我拉起来,然后拖着我便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据说是我媳妇出阁前的闺楼。
“小月!小月在吗?”
“哎——我在——原来是大少爷,怎么今日突然想到来这里玩?是要给小姐拿什么东西么?”
出来应门的是那日带着我去到别院的丫头。
“不是。”温玉良一脸春风得意,“不过也差不多。去,去把你们家小姐以前用的金银首饰都拾掇出来,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也一并拿来。”
“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小月不可思议地又重复一遍。“大少爷这是要送人?如果是要送相中的小姐,恐怕还是再买的好。”
“不是送人。”温玉良嘿嘿一乐,拿了手中一直握着的扇子便敲起我的脑袋。
“这些是要给他用的。”
“啊?给贵儿用?”
不知为何,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小春和小月一起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就是给他用。小月你想办法把他装扮得再像女孩子一点。最好还再带点风尘的味道。”
“什么叫风尘的味道?”
我转头问已经换上一脸窃笑的小月。
“傻子,这都不知道。”小月学着温玉良的样子用小金钗敲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