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上千帆 下————黯月星辰

　　这是第一次，万东如此坦然而直接的表达他的心思。

　　虽然早已心知肚明，可是亲耳听到的那一刻，颜千帆不确定心底瞬间闪动的悸动意味著什麽，像是沈积了许久的云层被光芒穿透，又像是晴天里的忽降的大雨令人措不及手。

　　唇角覆上温热的气息，被动的承受著来自对方的探索。後背被嶙峋的岩壁扎得不舒服，可身体却本能的妥协，让对方将全副体重倚靠在自己身上。

　　发生过多次关系，两人之间却很少有这样单纯的吻。

　　浅浅的，绵长的，耳鬓厮磨间，双臂更是亲密的交缠上对方的身体，宛如想要合为一体般的热烈拥抱著。

　　好像头一次彼此的胸口靠得这麽近吧？

　　颜千帆感觉心房都被身体感染得温热起来。

　　可，望著对方盛满情意的眼眸，他依然可以平静的说:

　　“谢谢，但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东上千帆-53

　　万东坐在……准确的说是趴在海边一家咖啡屋的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著冰凉的啤酒，一边望著玻璃墙外一望无际的大海。没有焦距的双眸显然无心波澜壮阔的美景，而是醉心於自己的沈思之中。

　　由於度假村还没有正式开放，咖啡厅也只是试营业阶段，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宁静的空间里回荡著vargo那首the moment，若有似无的吟唱就像外面那起伏不定的海岸，也像他没有边际的思绪，久久难以沈淀。

　　昨天下午，姚莞被划艇意外刮伤了脚裸，血流不止。颜千帆当时几乎是当机立断地背著他往医务室冲去，那毫无掩饰的担忧与慌乱的表情还清晰在目，也只有在面对那个人时，他才会坦然表现出他最真实的情绪。

　　而万东嫉妒那样的情形。

　　以为总有赢得他的心的一天，可随著时间的推移，他却犹豫了。

　　他真的可以替代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吗？有一天他也会像紧张那个人一样紧张自己吗？

　　虽然的颜千帆的细微改变他也感受得到，可那毕竟是自己死缠烂打的结果，他也不可能追在他身後一辈子，如果停下的时候，是不是他们之间会再次拉开遥远的距离？

　　万东不想去考虑这种问题，却又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麽感情总是这麽复杂呢，他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啊……

　　“大白天的就买醉，你最近开始走颓废路线吗？”

　　对面的椅子被拉开，结城秋不请自来的坐下，双手杵在下巴上，一脸兴味地看著他。

　　万东瞟了他一眼，慢吞吞的坐直身子。

　　“你来干什麽……”

　　结城秋轻笑，“来喝酒呀，难道只准你浇愁，就不让别人发泄了。”

　　万东叹气，将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划过食道有种不真实的麻醉感。

　　“啤酒而已，醉不了，再说我也无愁可浇。”

　　“是吗？”结城秋挑眉，刚好服务生过来，他也点了和万东一样的饮料。

　　“还是这个牌子，好像很多年前你常喝的就是这个，果然人都有习惯情结，明明这麽奇怪的味道，你却一直没有换掉。”

　　“那是因为这个牌子便宜，你以为都像你。”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万东拿过他的那份替自己倒满。

　　“再说我也不觉得它的味道奇怪，你要不喜欢就别喝。”

　　结城秋莞尔，“我只说奇怪，没说难喝啊，况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试著去喜欢……”

　　万东举著酒杯的手愣了一下，有些复杂地看著他。

　　“别说这种奇怪的话，上次的事我还没和你算帐，老开这样的玩笑我也会生气的。”

　　“是吗？我都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尝试一下也不错。”喝下一口酒，结城秋俊秀的五官却为此不适的微微扭曲。

　　万东看在眼里，却只能别开目光，“不会喝就别勉强了，不然你的胃又要不舒服。”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自己仍然记得他的身体状况，之所以这样说，纯粹只是出於对朋友的关心，没有其他。

　　又或者，他们连朋友也不算上。

　　因为爱过，他不可能将他当仇人。

　　也因为恨过，所以他不可能把他当朋友。

　　“稍微喝一点没关系，这些年我有做调理，没有以前那麽弱不禁风，你不用担心。”

　　万东不语，只是喝酒。

　　店长忽然大声哀嚎，万东回头，原来是她把饼干烤糊了。

　　歉意的笑笑，片刻後一盘颜色有些偏深的博饼摆在了桌上，万东咬了一口，有种苦涩却清香的味道，搭配著加冰的啤酒，却是再合适不过。

　　“和我回日本好吗？”结城秋忽然毫无预警的出声。

　　万东险些被噎住，喝了一大口啤酒，才将饼干吞了下去。

　　“谢了，不过去过一次就完全失去兴致，那种地方不适合我。”

　　“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就是不喜欢而已。”

　　“…………”结城秋白皙的手指摩挲著杯沿，似是干练如他也有勇气不足的时候。

　　“NTV只是我们家族产业的一个分支，基本上整个家族事业就我一个人在撑著，不少旁支的亲属不但不配合还总是虎视眈眈的给我添乱，几年下来我都有些心力交瘁……。我想如果你能去的话可以帮我分担不少事情，我们一起一定可以做得比现在更好。而且，你也是我唯一放心把权力交出去的。

　　欲言又止的望著万东，结城秋总是带笑的唇角染上苦涩。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无条件和你签署让渡书，共享我名下所有资产，这样，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种承诺吧，毕竟以前的事──”

　　“等一下──”

　　万东伸手示意他打住。

　　“以你这样的情况，我建议你找一个专业的理财员更加合适，我只擅长搞砸和赔钱，找我的话你一定会後悔的。”

　　结城秋皱眉，“万东──，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你明知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而已。”

　　“那我至少有选择的权力吧？我的答案我想你也清楚。”

　　“但我觉得任何事都有转圜的余地，你先不要这麽急著答复我，至少可以花点时间考虑一下。”

　　万东耸肩，他实在不觉得即使考虑又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见他不出声，结城秋以为万东有些许的动摇，於是更进一步的想要再说什麽，背後却传来交错的脚步声。

　　转头，是一瘸一拐的姚莞和一脸阴暗的颜千帆。

　　顿时让他还欲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出。

　　姚莞笑得有些诡异，吃力的走到两人面前。

　　“结城啊，你居然在我背後撬墙角，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万东可是我们市场部的主力，你要打他的主意也该问我才对呀，私下挖角的话可是会被同行说闲话的哦……”

　　颜千帆从邻桌拿过椅子让姚莞坐下，自己则绕道对面，让一张小小的二人桌硬是挤下了四个大尺寸的男人。

　　“咦，还有饼干啊，是新鲜的样子……呸，好难吃！这什麽玩意啊？！又苦又甜的──”

　　姚莞旁若无人的大声喧哗，万东却从来没有这麽感激他，要不是他的及时出现，自己还真是处境艰难。而相比之下颜千帆那麽难看的脸色是怎麽回事，难道是听到了结城秋刚才的话？

　　难道他也会在意的吗？

　　不可能的了，肯定是在为姚莞的脚伤担心才对吧……

　　“姚莞，你的脚没事吗？受了伤还到处走动，应该多休息。”

　　与其说是关心，但不如说是客套话，结城秋没什麽诚意的问候倒像是在掩饰刚才对万东说的话。

　　东上千帆-54

　　“姚莞，你的脚没事吗？受了伤还到处走动，应该多休息的。”

　　与其说是关心，但不如说是客套话，结城秋没什麽诚意的问候倒像是在掩饰刚才对万东说的话。

　　姚莞也没不识趣的盘根究底，只是不正经的对结城秋笑笑，戏谑道：“你都不肯陪我，我哪呆的住呢？一个人闷在房里好无聊的──”

　　“不是有颜经理和你一块吗？”

　　“……他啊，他不算。”姚莞撇嘴，“这家夥无趣的很，跟他一起只会更无聊而已。”

　　“…………”

　　万东偏头看了颜千帆一眼，正好和他对上视线，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你啊，别好心不领情了。看颜经理对你可是体贴倍至，明明是你受伤，却比你还著急的样子，一般人谁会为你操心这些啊。真是令人羡慕的深厚「友情」。”

　　仿若无心的话语微微刺痛万东的软肋，掩饰性的举杯饮酒，不想让人看到眼角的苦涩与嫉妒，却也因此错过了结城秋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姚莞点头，苦著脸叹气：“可不是，这家夥昨晚硬是守著我到大半夜，生怕我会怎麽样似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可这样也实在让人无福消受啊。”

　　本来还想偷偷溜出来找结城秋的说。

　　结城秋了然的敛下目光，脸色温然，“呵呵，你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有的人想消受还没这个机会呢……”

　　指的是谁自然心知肚明，万东怔忡，随即一把无名火起，极度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若不是顾忌著旁边还有人，一定当场发飙。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颜千帆不是白痴，他肯定听得懂结城秋话中有话，虽然……他承认结城秋讲的是事实，但他不想因此造成颜千帆的困扰，也不想自己搞得很没尊严的模样。

　　他不敢抬头去看颜千帆的表情，就怕看到他苦恼或嘲讽的表情，然而颜千帆低沈的声音却云淡风轻的介入。

　　“结城先生这话不对，姚莞是我朋友，既然受了伤我照顾他也是情理之中，换做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我也会这样，说不上什麽消受不消受的。当然，我相信也没有人希望再发生这种事。”

　　有些讶异颜千帆会直接回应结城秋的挑衅，万东侧目，从他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不过倒是结城先生似乎玩得很开心，昨晚到今早都抽不出时间去姚莞房里坐坐，亏他昨天还惦念了你一整晚，真是可惜──”

　　被揭底的姚莞顿时不自在，“千帆！你胡说什麽呢！我不过是随口提到了结城而已……”

　　“嗯，只是随口提到了七八次而已。”

　　“喂！你……”

　　“呃，关於这个很抱歉，我真的是抽不出时间，本来还说晚点去看看你，没想到先在这里碰上了。”结城秋面露歉疚之色，“不过既然你已经没事的样子就好，应该和万东一样只是皮外伤吧？”

　　“是啊，只是……嗯？……和万东一样？什麽意思？”

　　姚莞讶异的睁眼，而颜千帆也皱眉，疑惑的转向这边。

　　“他脑壳发昏吧，别理他。”故作随意的万东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结城秋扯了扯唇角，微笑中透著不明深意。

　　“你还记得昨天是谁和你一起把划艇拖上岸的吧？”

　　见姚莞只是愣愣的看著自己，结城秋也不打算等他回答。

　　“你觉得缆索断掉的时候，砸到的只有你一个人麽？”

　　“……什麽？”

　　当时是万东和他一起半拖半扛的将划艇搬回岸边的，固定的绳索忽然断掉，以至於砸下来割破了他的脚，後来高度紧张的颜千帆立刻将他背到了诊所，当时只怪他太大惊小怪了，却完全没想过其他人也有受伤的可能，难道万东他──

　　“你也弄伤了？”颜千帆的语调有些拔高，“伤到哪里了？怎麽之前都不说？”

　　“呵呵，颜经理都忙著担心姚莞，哪有功夫顾及他啊？不过没关系，反正只是小伤，我昨晚帮他送过红药水了，应该没事。”

　　“到底伤到哪？严重吗？”颜千帆看著万东，没理会结城秋。

　　“应该不严重吧，反正我──”

　　“你够了，少说几句会死啊，真烦人！”

　　万东忍无可忍的低吼出声。

　　本来不想当著人前和他争吵的，可他越来越口无遮拦的的架势让他再怎样也隐忍不住。

　　明明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为什麽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就感觉怪怪的。

　　再说他也不想靠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来博取颜千帆的注意。

　　“算了，我回房睡觉，你们慢聊。”

　　一脸愠怒的起身离去，众人这才发现万东走路的姿势比姚莞进来时还要狼狈。

　　颜千帆看在眼里，面色复杂的眯眼，唇角抿成僵硬的直线，直到万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仍旧若有所思的保持著那个姿势，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麽。

　　“放心，他脚上的伤没什麽大不了，反倒是心里的伤口可能比较麻烦。”

　　结城秋冷下面孔，与万东在场时完全不是一副神情，看著颜千帆的目光竟透著些许森然。

　　“如果你无瑕照看，那就趁早交给我，免得发炎恶化无药可医。”

　　颜千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沈默片刻，起身跟了上去。

　　东上千帆-55

　　回到房间，万东将自己抛到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地趴在床铺上装死，任凭外面的人把门敲得震天响他也不理会。

　　反正他承认，他确实是在生闷气！

　　正如结城秋说的，颜千帆对於姚莞的无微不至与对自己的漠不关心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看著他对他嘘寒问暖的模样，他实在没法平静以待。

　　对他千方百计的讨好，而他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高兴时还会笑笑，不高兴时直接理都懒得理，如此反复无常的态度是谁都会疲倦的吧？

　　虽然他也不指望他对他有一样的态度，但哪怕是一半也好啊，可结果呢？

　　事後知道了再来表示关心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闹什麽脾气，敲门都不开。”

　　颜千帆开门进来，手上拿的是从总台取来的房卡。还有一个不知道装了什麽东西的塑料袋。

　　走到万东身侧坐下，推了推他死鱼样的身子。

　　“弄到哪了，让我看看。”

　　“不用。”

　　鼻孔吹了吹气，万东把脸别向另一边。

　　颜千帆愣了下，讶异的看著万东罕见的别扭神情，半天没有动作。

　　等了许久，见他似乎也没有回应的打算，便自己动手去捋他的裤脚，结果刚碰了一下，万东立刻抽气闷哼，颜千帆这才发现原来伤口在他脚趾上。

　　和姚莞的割伤不同，万东的脚趾应该是被掉落的挡板砸到，右脚大麽指乌黑发肿，原本应该覆盖在软肉上的指甲已经整片断裂脱落，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难怪他走路时有些一癫一癫的模样，恐怕都是靠脚後跟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