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醇的声音继续道:“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清竹瞳孔紧有一瞬间涨大,接着便皱眉偏头,不再看着眼前人。缩在袖口中的手也不自然的抓紧,眼也有些酸涩。
轩辕看到正在逃避的某人,温良的笑着伸手绕过对方袖口覆上清竹紧攥的拳,捞了上来,一指一指的掰开,手心对上手心。
一个如冬日暖阳般火热,一个如夏日深潭般寒冷。对在一起,互相感觉对方的温度。
“清竹……”
“轩辕!”赵清竹收回手,右手掠过左肩将那间披风扯下,递到轩辕面前,缓了口气道:“我方才只是触景而发,没什么……别的意思。”
清竹还不是很习惯面对面撒谎,更不想让对方知晓他一直以来从未改变的心意,只好欣赏起旁边的槐树花,借以转移视线。
轩辕境望着对方鼻尖出了一会神,之后醒悟,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说,我,对你的事,从未后悔……”随即陪着赵清竹斜望着槐花,仿佛有路过的飞虫入眼,扰的他几次三番快速张阖双眼。
月上中天,待双方都平静下来,赵清竹笑望着轩辕,道:“若在武林盟无事可做,境可不可以陪清竹去攀莱芜的莲花山,据说此山风景绚丽,极具韵味。”
“好!定当奉陪!”轩辕笑声朗朗,令人如沐春风。
“说定了!”赵清竹右手握拳摆在胸前,与轩辕两拳相抵,只如陈年旧友。
“清竹,这个郭月月……”轩辕叫住已经离开几丈的人,问道。
“她?”清竹转身,眼神略带疑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轩辕慢慢向他走去,道:“她是不是郭知意的孙女尚且不知,即便她是,我们留她也不是明智之举,我看帮她找个好人家吧。”顺便也不会有人总是将清竹与众人隔开了。
清竹自然听出轩辕话中的意思,恐怕那个郭知意与他们非友是敌啊……可是他还是没想起来这个人。
轩辕看着赵清竹有些困惑的表情,同样不解。
他难道忘了郭知意是谁?不可能的,他自命凡是过目过心不忘,出现过的人事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原莱州知府?
轩辕状似不经意的说,“七年前我们第一次下山路遇劫匪,那些劫匪就是那年莱州爆蝗灾被逼无奈出来讨生活的百姓,当时莱州知府就是郭知意,他后来已被腰斩……我只疑这郭月月知道我们身份会有多余的动作。”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注意着赵清竹脸上神色变化。
清竹也在揣摩着轩辕的话,不觉有异,也不成想轩辕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他,便道:“我知道,只是觉得将她放在身边更……安全些。”
轩辕感觉头中一阵轰鸣声,勉强稳住身形。
“我可以帮你排忧解难?不记得了,摔下悬崖的时候……碰到了头。”
清竹那句话连带当时有些玩笑的表情都冲击着轩辕境的五感,只觉得有种痛,可以痛彻心扉。
当年爆发蝗灾的不止莱州而是整个山东,他那句中特意说错了这处,以清竹的灵慧不可能听不出来这错误,而对方竟然顺着他的话说……
赵清竹见轩辕境呆在原地不动,紧了紧身上的白衫,回到房中。
落上门闩便靠在门上,平复一阵又一阵的强烈心悸。
“从未后悔便好……”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我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清竹十六岁生日那晚,那人曾这样说。
轩辕境站在窗口,回想着一路上,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终于明白一件事。
“我对害你伤你从未后悔,只悔我的自以为是。”
十八、倒戈
轩辕不顾夜深叫醒正睡死的萧潇,硬是将他从床褥中拖出,将其堆在墙角。
萧潇搞不清状况,只抱着小春在角落里发抖,指着轩辕道:“你……你别过来,我叫非礼啊!”
轩辕依旧站在他面前,眼睛虽是望着他,心却像飞走一般。
‘咳’萧潇咳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有些尴尬,一个人演很没劲啊!
轩辕知道对方爱恶作剧的性格,采取了视而不见策略,见他终于恢复正常,也跟着恢复了正常。
“萧潇,你跟我说,清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心漏跳一拍,萧潇依旧大咧咧的样子,道:“就是身体底子不好有些虚弱,别的没什么的!真的!”他瞪大眼睛望着轩辕境,为了表示他的光明磊落没有撒谎特意连眨都不眨一下。
轩辕身体前倾拉近两人脸部距离,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一般来说,撒谎的人会有两种表现,多数是目光闪躲,而少数则会像你这样欲盖弥彰,萧潇,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撒谎?”
萧潇大囧,后退一步。
轩辕紧随,缩短距离。仍是面无表情,气势却可逼得人喘不上气。
好在萧潇也是个死缠烂打不看脸色的主,只觉得轩辕现在整体给人感觉可能会拆了他,其他倒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轩辕啊……”萧潇伸手挡住前面人进逼,成功转移注意力。
“恩?”轩辕停住,只依旧定定看着他,一脸深沉。
“以你和清竹的关系,竟然需要问我吗?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不愿意告诉你?”原只是说说,脱出口后却发现这话说的相当在理,如果不是轩辕做了对不起赵清竹的事,人家怎么不愿把秘密告诉他,宁可告诉自己?而且这俩人路上虽也是说说笑笑,可怎么也不像五年前那种恋人的感觉……
想到这一层,萧潇暗自得意,面露欣然,心想知道清竹秘密的自己会不会在清竹心中是比较特别的?
轩辕话一出口便如一盆凉水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浇灭,他表情痛苦道:“哎……也许正因为他对我用情太深,身染重病也不愿透露给我,不想我为他担心……只想一人承受。”
他又如何不知赵清竹的想法?撇清两人关系,与他划清界限,不都是为了最后能够全身而退打的如意算盘?
但清竹又是否想过,知道他真实想法的自己怎么可能再放他走?
这一次,不会再推开他,无论是否又一次逆了他的意!
萧潇先是对轩辕这种颇为自恋的想法有些不屑,也听出对方语调中的玩笑之意,可总觉得对方眼中外表假装沉痛之下掩藏的是更深更真的痛彻入骨。
轩辕见萧潇站住不动,叹口气,转过身坐在八仙桌旁圆凳上,以手撑额,乜斜着眼睛继续看着他,道:“你知道他的性格,他对别人的事纵使倾尽全力也觉不够,别人对他但有一丝真挚,他便感激不尽。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别人为他担心……?”
萧潇也收起玩笑神色,走到八仙桌旁,缓缓坐了下去。
“萧潇,你也知道五年前那一役他重伤身坠墓石峰,此伤绝不轻,”轩辕状似平静的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而以段离非的医术亦要为他疗伤五年,如今更是日日调理,这伤……定是不轻,而我对医术一窍不通,这件事算我拜托你。”轩辕起身。
正当萧潇以为对方会对他叩谢一番时,却见对方神色一凛,声音冷硬却含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道:“也是我青帝轩辕境对你,殿座萧潇的第一道圣旨。”
萧潇听言,立即拂袖跪下,一字一顿道:“本座定当竭力!”
软硬兼施的轩辕境见萧潇终于倒戈,胸中大石落下,呼吸也畅通了些。
“这回,瞒了我什么可以说了吧。”
“可是我跟清竹发过毒誓,要守口如瓶不告诉你的。”
“哦?”轩辕眉梢一挑,语调飚高,道:“当时怎么说的?”
“若是被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再也看不到美人!”
“这,算什么毒誓?!”
“对我来说就是天下最狠毒的毒誓了,清竹他也真是阴!”
轩辕听到萧潇誓言内容,沉思片刻道:“告诉我无妨!”
“这怎么可以?”萧潇满脸无辜,活像要守寡一样。
“萧潇……”你这么笨怎么做往生殿殿座?“……清竹说不能被第三人知道,可是此事已是他知,你知,段离非知,你若说出来才真是避开了你那毒誓!”轩辕诱哄着,终于看到对方表情松懈下来。
轩辕有些疲惫的笑了出来。
看来这一次,貌似又要让清竹伤心了啊……
萧潇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将他为赵清竹诊脉时,对方脉中异象一一告知。
轩辕境脸色越发苍白,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啊哈哈~小春春,萧哥哥来喽~!”萧潇目送轩辕离开,便冲着已经蜷在床上安眠的毛团小春猥琐一笑,冲了过去!
此时小春的心理已经不是‘悲凉’二字可形容……
然而他抱住狐狸后却没有平日的一番蹂躏,只轻轻帮小春顺了顺毛,自言自语起来。
“五年前墓石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潇声音清幽,小狐狸睁着圆溜溜黑漆漆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仿佛在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萧潇低头洒然一笑,道:“你还真是有灵性的东西!”随即将小春随意的放置在腿上,他本人靠在床头,眼睛也跟着狐狸转了几转,道:“你的主人虽也是灵性十足,却不是什么善人,欺软怕硬的紧!明知道要我帮他保守秘密我就一定会得罪轩辕还硬是威胁我,这趟浑水啊,我趟不明白,还是让他们自己澄清吧……”
“要说这好人,坚决做不得,想他小时候多善良啊,结果还被人害成现在这样……但是烂好人更是做不得啊,你看他都这样了还……”
“哦!你奇怪的不是这个是吧?那我换别的跟你说。”萧潇曲起一膝,另一条腿搭在其上,开始了漫漫长夜的又一次无聊之举。
“话说啊,从前有座山……”
“山里一座山峰名叫静巅峰,峰中有座静颠府,府里有四个小孩。”
“其中有一个才六岁,很小很可爱,其他三个师兄都非常喜欢哦,当然最喜欢他的要数他萧师兄了……”
“不过小师弟很奇怪,对对他好的人他不当回事,反倒对总是笑容阴险的人敞开了心扉。”
“我就说他啊,早晚要吃亏的……”
星移斗转,月已西移,房内红烛刚刚燃尽,溢出淡淡的蜡油味逸散不去。
小春趴在萧潇腿上睡得香甜,那个说故事之人却是不知不觉将几人十几年间情情缠缠顺了一遍。
“他如今病重,忍得痛苦怕也是为了完成最后夙愿,无论是什么事,若是我能帮上忙,定当竭力,根本不需要他威胁……他一定知道的,却又怕我事后介怀,故意屡屡威胁我。”萧潇望向窗外,只有繁星映照着槐树的影子,斑驳在窗前。
“赵清竹从来不会看错任何人,唯一可以欺骗他的,只有他自己,既然他愿意自欺,我也情愿被他欺骗……”
“看来他对轩辕用情已深,铁了心不愿对方知道他身体情况,不愿对方担心。就宁愿这么拖着骗着。”
“轩辕也非善与之人,他早已察觉到清竹用心,便将计就计,装作不知,让对方放下心来。其实……他早都知道了吧。”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是局里这两人太聪明,已经将我这种旁观者绕的晕了头,想必其他人也是云里雾里了……”
“我在说什么啊……”
萧潇深吸一口气,把小春放在床里,手轻脚轻的挪到桌边,拿起桌子上的细竹棍拨了拨烛台,发现蜡油早已冷硬,便无聊的靠在了八仙桌旁,目光呆滞沉吟一声,“我能做的已经尽力,其他,则是看两人造化了吧。”随即自嘲般笑开来。
次日清晨,萧潇与轩辕境再见时均很有默契的对前夜两人促膝长谈之事缄口不提,只当做未发生般,草草打了个招呼,便随着武林盟盟主郑斌派来的几个人去了现在的武林盟总坛莱芜橙月山庄。
本届武林盟主郑斌年三十有二,坐上盟主之位已有四载,若是在任时有大的功业便对他连任盟主一位大有助益,这也是他将此次疑与魔教余孽有关之事通报各名门正派前来集结的主要原因。
这一路上倒也安静,除了听到苏荷依与欧阳桥怀两人偶尔的笑声,便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人畜对话。
过了大半日,车队停在了一处巨大的院落前,门口一个身着锦飞缎,身材健壮的方脸中年人目光含着期许,正望着这一行人。
几人中他只认出了结伴从一辆马车中出来的苏荷依和欧阳,便喜盈盈的迎了上去。
欧阳却在他招呼前抬手笑了笑,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只见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明黄色锦服,面貌清朗俊逸的男子,这男子下了马车后却未理会旁人,反而回过身去,将随后之人抱下了马车。
那被抱下之人很自然的从黄衣人身上翻身而下,白衣素衫,身影纤弱,翩翩若谪仙,足下如踏波而行,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若论来者气度高下,郑斌自然知道欧阳是要他先与这黄衣男子客套客套的,可这人又对另一个白衣人动作亲密,倒叫他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衣人见他站在原地,本是淡然的神色忽而启唇微笑,霎时一张俊颜如雪消冰融,春回大地,另注目之人心神激荡,目不能移。
轩辕境见橙月山庄原本热闹的门口忽然静了一静,再看众人视线,心头顿时不快,拉着清竹快走几步,将迎接之人都落在了后边,留下了一串冷冰冰的话:“欧阳兄,你这位朋友于待客之道上较你相去甚远!!”
十九、橙月山庄
橙月山庄门庭若市,仿佛要举办什么喜事一般人来人往。
回过神来的郑斌尴尬的笑了笑,倒是很有气度的没有丝毫怒容,快步跟上前面两人,一改之前的失礼举动,优雅从容的给两人及随后众人介绍起了山庄。
这橙月山庄虽不比轩辕的行宫蜿蜒万米,风格强烈,却也称得上一处妙境。
院内铺以青石,石面光滑几可鉴人。越向里院行去门口那种热闹景色便随之远去,落眼的风景浅淡而清幽。
山庄内院分为梅兰竹菊松五个分院。
郑斌将几人带进环境较其余四院更为优雅的松院,又特意为几人配了粗使丫鬟,事必躬亲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其身份是统领武林正道的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