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深红色的眼眸沉黯了下来。合眼再开,唇角溢着的却是一抹轻笑。
星躬身一礼,引领前行。走过少君身侧时,低头微微一点,左臂轻轻一扬,身上的黑色披风绕上了少年,掩去了少年的狼狈。
少年抬头望了他一眼。
对上长老淡薄的感激和更深的疑惑,星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却是无奈而轻有责备的眼神。
少君没有解释,看来也没有想解释的意味。眼光一移,注意到对方怀中的梵天。
「……他过不去。」少年淡淡的开口,平静的目光没有看向谁。「毒伤再加上掌力,光是界限的排斥力量就能让他死去。死在灭境。」
「那就让他能过得去。」高亢的声音,沉稳的语调,和冷冷的坚持。
「至少得除去他身上的毒伤。但现在的吾没有这份能耐。」少年抬眼看着脸上除了冷之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蓝发君皇。
「除去毒气,需要紫气为引吧。」曲成奇异姿势的指掌向着少年的方向。
一瞬间,他居然有了想抗拒的意念。为何?少年立即反问自己,却找不出理由。深吸了口气,放出真气的一剎那,他发现自己的眉心不自觉的凝了起来。
真气一放,淡淡的紫色气息很快便缠上修长的手指。手指的主人,是不是见到了少年的表情,似乎也无关紧要。冷漠的深红眼眸只望了星一眼。无声而令。
星微微躬身,将梵天送到蓝发君皇的手上。
明显下降的体温,是过去他抱着他时从来没有过的现象。蓝发的君皇微微合了合眼,心中没有起伏──只是一件灵敏如他所能感受到的事罢了。
修长的指尖带着盈绕的紫气,按上了梵天的额心,由额心缓缓的灌入体内。强大的真气随之,顺着紫气引导,逐渐凝滞了梵天体内四散的毒质。
很简单的一件事。
过去的海殇君想尽辨法也辨不到的一件事。
没有起伏的心中,随意流过的往事。蓝发的君皇既不阻止,也不抗拒。只是任它在没有感受的心中随意流过。
稳定的双手,持续不断的气流,微一加重力道,和着毒质的黑色红色,便沿着梵天的唇角汩汩而下,渐渐在扶托着他的深蓝衣袖上染上一层深色的痕迹。
──所谓的人类,不就只是这样吗?蓝发的君皇微微的笑了,看着缓缓睁开眼来的梵天。
「海……殇君……?」
带着一点疑惑,十分虚弱的声音。
「唔……那一掌……」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来。身体不再如昏厥之前的沉重,多年的修行让他不必刻意,也能感受此刻流过全身的真气已不带毒质。微一提气,胸口受了一掌的地方依然痛彻心肺,真气却纯然无杂,体内再无一丝异气。笑了,他站直了身,「原来如此。吾还以为……」轻摇了摇头,安心的表情带着一抹强忍的痛楚凝上眉心,却还是笑了。「多谢好友。」
蓝发的君皇微微的笑了,轻轻为他拨开散在颊边的几缕鬓发。修长的手指在他颊上抚过,向前的步履轻柔,直扶着他走到界限之前。
「这是?」突然感受到的强烈互斥的力量让梵天皱起了眉头。体内未愈的旧伤激激荡荡,甜腥的味道已在喉间。他停下脚步,身前巨大的压力依然迫得他连呼吸也不顺了起来。他立时向后退去,扶着肩头的手臂却将他挡了下来。他转头望向身侧深蓝的身影,清澈的眼里有着一丝疑惑。
蓝发的君皇笑了。「圣魔界。」
少年突然别过头去。逐渐剧烈的跳动在胸口鼓噪了起来,强烈的震动了他的每一个知觉。
时间很短。
在灭境的这头,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
直到黑发男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少年才发觉自己居然紧紧的环抱着自己,身子都僵了。
「你希望的结果。对不对?」
低沉的男子声音在他的耳畔。一瞬间他只觉得眼眶发热。
「……为什么?」他没有抬头。
「因为你希望。」
少年抬头望着黑发的男子。第一次,他不知道那微笑的表情代表的意义。
「走吧。长老。」微笑的男子轻声的提醒着。
他们穿越了圣魔界。空气一片宁静。
“「圣魔界。」”
温和带笑的话语还在耳边,腕上突来的一股大力却猛地将他向前一带,在他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刻里,仿佛要扯碎整个身体的力量在第一时间就扯碎了他初初封凝的真气。
穿越界限的痛楚难以想象,身上每一寸体肤都承载着千斤重压,喧腾着要往体内退去;体内每一滴血液却嘶吼着要冲出体外!内外交迫着摧散他每一个清明的意志,极度痛苦的境界让他只想逃离,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强烈的抗拒换来更猛力的撕扯,腕上一紧,大力扯过,下一瞬间,他仆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还不及思考,巨大的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迫在他的胸口上像要挤出他体内每一分空气;勉力张口吸气,吸入的每一口空气却像针刺般扯痛他的心肺。翻涌的恶心感让他不住呕吐,鲜血染红了衣衫,滴落黄沙凝成一片血红。
真气溃决,白发倾瀑而下,滑落双肩披垂迤地,迅速流逝的真气让他猛然一惊,立时撑着仅存的真气凝在指尖,点上胸口。暂时封凝的真气让他心头略松,撑起手肘正要抬起上身的瞬间,突然闯入耳里的声音却让他心头一窒,忘了动作。
「杀了灭境诸天。」
熟悉不过的声音。
透过白发的间隙,蓝色的身影就在面前。他仰头向上看去,蓝发的友人微笑的表情映在他的眼底。
「海……」口唇掀动着,他发不出声音来。微笑的表情,特有的气息,那是海殇君。那个人是海殇君!
猛然遽增的心跳,在他尚未察觉前,就已压过所有痛楚的感觉。鲜血汩汩,真气散逸,白发流泄着缠上他的手腕和脚踝──他只想问清楚。
怎么站起来的,他也不知道了。他只是盯着蓝发的青年,直到眼眸相对,都不曾稍离。
微笑不见了。蓝发的君皇回望着他,深红眼眸沉黯的连光线都不能到达。下抑的唇角冷峻,脸上再没半分温和──该笑的,冷冷的笑──
突然厌恶起清澈眼眸中那一抹不能置信的沉痛。
「半日内取诸天首级来!」
再声令下,万魔齐动,暴涨的邪气迫人直来,欢欣的鼓动即将开始,却陡然中止。强大的一道掌力向前直击,当先一人血溅五步。
「谁敢再前进,下场如同此人!」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黄色的身影一动,梵天当前而立。重伤下猛然击出的一掌让他鲜血漫溢,白发止抑不住的生长,他却仿若不觉,当胸曲起的五指凝气,凌厉的眼神横扫全场,一时间竟无人稍动。
沉默十分短暂。
不知何处发出的一道气劲,挟着厉厉风声向前击来,一群兵士紧接着蜂拥而来;梵天衫袖一拂,指掌正要触上首来的力劲,一道深红的气息突然向他卷去,梵天一惊,向侧退去,深红的气息碰上方才的力劲,力劲顿消于无形。深红的气息未衰,就在梵天身前十步划下一片红光。
向前的人潮就顿止于红光前。几人止步不住,碰上红光连尸骨都不剩。
蓝发的君皇声音冷漠。「谁都不能动手杀他。」
人群一片愕然。
梵天退了一步。真气未凝,白发还长,几次动气,伤重的躯体早该昏迷,脚步一个踉跄,他却只是退了一步,盯着蓝发君皇的眼神连一丝退怯也没有。
蓝发的君皇缓缓转过头来,深红的眼眸是不见底的沉黯。腕微抬,修长指尖倏出的红色气息瞬间就击碎他仅余的气力,重重将他向后拋出。
克制不住的鲜血呕沥,像要掏空所有,向后的势子止不住,飘飞的白发已成模糊。昏去之前,他不知被什么挡了下来,天旋地转中,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依旧清晰。
「关入阴鬼之牢。到死。」
《天若有情》 58.圣魔界
进入圣魔界好一会了,少年却只是看着。直到那道深红的光芒将梵天重重击出,拋向自己的方向时,他才下意识伸手接住。
抬眼看向气劲发出的地方,沉黯的深红眼眸也正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深邃的眸子里代表的意义。
几个人向着他的方向走来,看来是要来执行命令的。少君不禁看了看怀中昏迷的梵天。
白发还在生长,显见真气不断散逸。这样的身子要是关到阴鬼之牢去,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吸尽真气,力竭而亡。
梵天是该死去──少年低低的叹了口气。微微转了个身,在遮去深红视线的方向,迅速在梵天身上点了几下,封闭他还在外流的真气。虽然时间迟缓些,或许在梵天来说是多受折磨,但至少……别让他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或许,找个时间,由吾来动手吧……
轻轻将人交给前来执行命令的人,他抬头望了蓝发的君皇一眼。
平冷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微扬的手正要下达命令,少年身后低沈的声音突然响起。
「君皇,尚在人界的圣魔已经全数调回。」向前行去的黑发男子停在少年身前,躬身说道。
少君一愕,就见蓝发的君皇略略扬了扬眉。
「圣魔出动,诸天自然绝无生机,但如此未免显得灭境诸天十分了得,需要动用圣魔界的力量方能消灭。故吾已将尚在人界的圣魔全数调回,并下令灭境邪魔取诸天首级。」
虽然恭谨,却不是请示的意味。有意思。蓝发的君皇微微扬了唇角。「既然如此,那就让邪魔自行处理吧!只是护法既然这样说,是不是已有把握邪魔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邪魔能否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还要看君皇心意。」星微微一笑,「下界邪魔强盛与否,与圣魔界息息相关。圣魔界若能一切安定,邪魔自然同受润泽,短时间内也就能完成任务了。」
好个九护法。微扬眉,蓝发的君王不置可否,「嗯。吾久离魔界,相关情形尚未全盘掌握,今日已晚,明日护法来见吾吧!」
星只是微笑,半转身,向身后的少年一礼,而后侍立身侧。「护法职司长老守护,且长老久掌国事,君皇理当向长老请益才是。」
他们甚至连眼神也不必交会,少年淡淡一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正是每个人当守的本分。在场诸位,都是谨守本分者,在君皇不在的期间,各有分担的权责,如今君皇既归,诸位也可卸下权责,将一切回归给君皇了。」
蓝发的君皇一听已知其意,轻轻一哂,「忠心与尽职,都是历朝需要的人材,」笑容不敛,他转头望向一旁衣饰华美的男子,「幽冥君以为如何?」
「能得君皇垂问,吾之幸也。」美丽的近乎邪魅的男子轻轻点头的动作自然而愉悦。束冠高戴的如云黑发下,垂落两颊的发丝却淡的几近透明,阳光下,因风而起的淡金发丝融入光中仿若不见,却又真实的舞动着。
微笑着行了一礼,恭而不卑,「君皇能有如此想法,圣魔界之安定指日可待。」略侧头与身旁之人吩咐了一声,微笑再道,「圣魔之子,长老交待之事,吾幸不辱命。如今便请皇妃与君皇同回宫城吧。」
尚未升起的疑问,在见到熟悉的少女容颜时,很快便转成了理所当然。蓝发的君皇一笑,「忠心固然是历代君皇的宝物,识时务者更是俊杰之才。」注视着眼前邪美的男子,「话说回来,即使过去曾有不识时务者,只要如今醒悟,倒也不必追究;真要有不知不醒者,」一笑,「想来也不见得就能祸害到什么程度吧!」
浅浅扬起的微笑表情仿若闻听令人极度欣慰之事,幽冥君俯首再拜。「君皇圣明。」
属于男子特有的,低沉动听的嗓音透过深沉内力传入在场众人耳中,很快便转成了一大片异口同声的祝贺。
「君皇圣明!」
幽深林径,香气淡雅。
逸水居特有的清淡如水的气息渗的空气也舒缓了起来。长老居处已在前方。
紫发的少年轻轻吸了口气,放缓了脚步。没有回头。「在人界的圣魔其实尚未调回吧。」
「是。」身后男子跟着放缓了脚步,「不过现在调回也不迟。」
「喔。」少年轻笑一声,「看来第一个欺君的人是你啊!」
「长老不会说吧?」看似提问,却没有一点忧虑或怀疑。男子走在他身侧。
少年停下步来,侧头看向微微笑着的男子。「你想救灭境诸天?」
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微笑只言,「君皇初回圣魔界,整顿内部也需要兵力为盾,灭境诸天有邪魔去对付,又何必折损圣魔精兵?」
少年一笑,「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么长老又是为了什么要救梵天呢?」男子依然微笑。
就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少年一愕,眉心有瞬间凝了起来。「吾只是…不想他以那样的方式死去,暂时延迟他死去的时间罢了。」
「但梵天一日不死,君皇的心思就一日不能尽断,留着总是个祸根。」
一瞬间,少年没有了声音。合眼再开,他凝望着眼前的男子,「星,你究竟想说什么?」
一抹苦笑瞬间在男子唇边飞掠而过。他俯首掩去了这一笑,仿若行礼。「长老该注意的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吧?吾只想提醒长老别将心思放在梵天身上。」
是吗?少年没有再问。「君皇既已回归,魔界贵族自然不敢妄动,幽冥君之事已经吾提醒,君皇自能处理,吾不必再插手政事。」
「那是目前的情况。将来是否会有其它变量出现尚未可知──」微微一顿,星笑了一下,「再者,有长老相助,君皇处理起那些贵族来也会俐落些。」
「变数?」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君皇最后的记忆来自他本身的封印,力量之强就算是吾也不能轻易解开,再者梵天将亡──」少年轻吸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吾会去见君皇。」
仿若赞许,男子笑望着他。
无语对望,半晌,少年转过了身去,微微摇了摇头,轻轻一笑,仿若自嘲,「似乎愈来愈不了解你了。」
你只是不了解自己罢了──
星但笑不语。
《天若有情》 59.绝望
那实在是、一想起来就令人连心都要绞碎的一件事。
海殇君……
阴鬼之牢。暗浊的空气混着腥腻的味道,深沉的空间贪婪的吸索着生命散发的气息,一点一滴,拖曳着、挤迫着精力和真气脱离它们原来的躯体。
梵天离开完全昏迷的状态其实已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睁不开眼来。
周身难以负载的沉重感就像千斤巨石,压着他的每一寸体肤直至连最轻微的颤动也绝无可能。
但他无法去在意。
心底深处阵阵泛涌的苦楚和疑惑,早在他还未清醒时,就层层占据了他的脑海,拉扯着他在心痛与纠结的疑团里醒来。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知第多少次出现在他混乱的思绪里。总是想着想着,有时昏睡了过去,再度恢复意识时又推翻了上次清醒时的想法。
身上的毒伤的确是尽去了──是海殇君替吾疗的伤吧!之前那一掌是为了疗伤吗?
却不像──
那样要将心肺都震碎的掌力,怎么样都不像是疗伤啊!只是……如果海殇君真想杀吾……
他清楚的感到自额际冒涌而出的冷汗。
……若海殇君真想杀吾,那又何必为吾疗伤?
……不,或许不是为了替吾疗伤?穿越界限时整个身体似要碎散的感觉他清楚的记得,而,比这种感觉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双将自己拉入圣魔界的手。毫不犹豫的、熟悉的手……
心口蓦地颤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体内的清圣灵气在完全相斥的空间里无法脱离。
……如果不是为了救吾,那么疗伤的目的就是……!!
仿佛要绞碎整个心口的疼痛在他预料不及的瞬间就窜上了胸口。
鲜血沿着唇角泛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连吞咽的力气也没有。
思绪空白了一会。在思绪再度陷入杂乱之前,他试着进入无心的状态。努力着,他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淡入清明澄静的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昏睡了一会,等再度恢复神智时,疼痛已渐渐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