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雷雨,大树下面不太安全,容易被电打到。继续走吧!我也不是太冷。」
「在树下容易被电打到?」海翔吃惊地睁大眼睛,「我以前都不知道耶。不过总让你这样冻着也不行,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了的驿站,在那里躲一会儿吧?」
鹰鹰抹去眉棱上的雨水,点了点头,两人催动着马匹加快了行程,前行大约半里的样子,果然看见一栋破旧的院落,大部分已经坍塌,只有少数几间保持着较为完整的形状。
「到这间来,这间一点儿都不漏水。」海翔扯着鹰鹰的手,进入到一间像是主厅的房屋,将两匹马松松系在一边,上前帮鹰鹰脱掉水淋淋的油衣,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风给他裹上。
「你找地方坐一会而,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烧的东西……」
「我来帮你……」
「你坐着就好!」萧海翔朝台阶上一指,「这里久无人烟,说不定会有蛇啊老鼠啊什么的,一翻就跑出来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难道会怕蛇和老鼠?」
「啊?」萧海翔拍拍额头笑了起来,「当然你是不怕的……那……你帮我把那个台阶 扫一扫就行了。」
鹰鹰不禁失笑,看着那个男孩子跑来跑去的,拖出一些旧家具来,运掌如刀,不一会就劈出很多柴禾,再摸出怀中的火刀火石,手法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火。
「你坐到火边历来烤烤,虽然衣服没有湿,但像你这样单薄的身体,侵了寒气也不是小事。」萧海翔将鹰鹰按坐在火边,又拿出个银制的小酒瓶在火上烤了烤,递到他唇边。
「我不喝酒……」
「这酒不烈,喝一口祛祛寒气。」
难以回绝他的好意,鹰鹰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味回醇,口感真的不烈。
「喝了酒后,胸腹之间确有燃烧感,不过从实际上来说,酒是对祛寒气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啊?」萧海翔再次吃惊地睁大眼睛,「走江湖的人都说酒能祛痕,我爹也曾经这么教过,难道他们都错了?」
鹰鹰浅浅地笑了笑,「这是小事,你不信也没关系。」
萧海翔歪着头看了他一阵,突然道:「我信。你是大夫,知道的应该比我们都多……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什么都信。」
鹰鹰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含笑的眼睛,看了看外面,半晌后才低低地说:「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
「看那云层黑压压的样子,怕是要下到明天呢!从则合理到最近的一个市镇还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行,这么大的雨,今晚只好在这里安身了。对不起,是我的行程计算失误。」
「怎么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我才停下路程进来躲雨的。再说这里很好啊!又不漏风又不漏雨……」说到这里,鹰鹰突然心头一动,「这个驿站修得不错啊!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砖瓦,此地又位处于交通要道,怎么会破败了呢?」
听到他这样问,萧海翔神情顿时一肃,转动了一圈眼珠,吞了吞口水,「你还是别问了,总之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
「还不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我担心说了吓着你。」
鹰鹰看了看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体的少年,突然一笑,「是不是闹鬼啊?」
萧海翔的神情一跳,低声到:「你就别问了……」
「原来……你怕鬼啊?」
「我才不怕呢!」少年立即梗了梗脖子,大声道。
「不怕就说啊!」
「我也是听附近市镇上的人说的。以前这个驿站里的驿官,娶了一个二房,很是宠爱。某天有个来投宿的赴任官员看中那个二房夫人,坚持要买走。驿官得罪不起他,只好答应下来。可那个二房夫人誓死不从,当天晚上怀揣利刃把那个赴任官员给杀了,然后自己吊死在外面的那棵槐树下。驿官又害怕又伤心,就服毒自尽了。从那以后,这个驿站就经常闹鬼,有时睡到半夜,窗户上突然溅血,早上起来又没有一点痕迹,还有那个院子里,就是二夫人吊死的院子,时常有人靠鬼影飘飘,样子可怖极了。渐渐地没人敢来投宿,更没人敢来接任驿官,自然就破败了。后来居住在周围的人也逐一搬走,此地便日见荒凉,我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快马加鞭,走得越快越好。」
「哦,是这样……」鹰鹰微微沈吟了一下,抬头凝视着海翔,「你既然这么怕这个地方,为什么又要带我来呢?」
「没办法啊!这么冷的雨,真让你一直熬到镇上去,一定会大病一场啊。」
鹰鹰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柔声道:「谢谢你,海翔。」
「谢我什么啊?」
「我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怕鬼,但是为了我……」
「才不是呢!」少年死撑面子抗议道,「鬼有什么好怕的?我早见多了,以前巫觋子召来的那些个鬼,一个比一个吓人,我也……也没有……怎么样嘛。」
「巫觋子?」
「嗯,他也算我一个朋友吧……不过他师父跟我老爹的交情更好,所以他也常来我家住,他是一个巫师,你知道什么是巫师吗?」
鹰鹰垂下眼帘,「知道。」
「巫觋子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是巫师了不起啊!巫师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仗着有一点小本事,从小时候开始,就经常在晚上召鬼到我房里吓我……」
「原来你怕鬼的毛病是被他吓出来的啊?」鹰鹰不禁一笑,「其实不用怕的,他一定不是召真的鬼,不过是一种幻术罢了。」
「幻术?真的吗?」海翔刚急切地问了两声,突然回过神来,立即又正色道,「我说过好多遍了,我根本不怕鬼!」
见他这样鸭子死了嘴巴硬的样子,鹰鹰忍着笑扯开话题:「好啦,不管有没有鬼,晚饭总要吃的。幸好我们带着足够的干粮和水,这现成的火,做一顿美餐还是没问题的。」
「好啊!」萧海翔立即像孩子一样地兴奋起来,「我刚才看见有个小铁锅,拿去洗一洗,可以煎一下炊饼,再煮点汤,中午打包带走的那只风干兔子在火上烤一烤,味道一定不错!」说着就忙忙地跳起身来,跑到一个翻倒在地的木桌后面找了找,拿出一只完好无损的铁锅来,蹲到房檐下就着雨水用小担细细四刮洗干净,架在火上,从马鞍上解下水袋,倒了半袋水进去,又从在行李里翻找了半天,弄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丢进去煮,再用一根长树枝不停地搅,煮到半开时,居然还冒出了阵阵香气。
「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干。」鹰鹰笑道。
「我常在外面跑,不能干点儿怎么行?」萧海翔刚得意地说完,突然一瞪眼,「你说『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鹰鹰呵呵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头,「我是没有想到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居然会做这些杂事。如果我弟弟像你这么会照顾自己,我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他了。」
萧海翔握住他有些发凉的手,劝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吗?也许你弟弟运气好,能遇到像你一样会照顾他的人呢!」
「是啊!」鹰鹰长长吸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其实也是我不对,以前照顾得他过于精细,以至于歆歆在料理日常生活方面确实不太擅长。」
「那是你当哥哥的疼他嘛!怎么能算是不对?你弟弟的名字叫歆歆啊?是兴奋的兴,还是新鲜的新?」
鹰鹰用手指在蒙着灰尘的地砖上慢慢画出一个「歆」字。
在这遥远的地方,在狂猛的雨声中,将时时牵挂在心头的那个名字,写给认识不足半年却相知颇深的少年看,年轻的旅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不常见的名字呢!」萧海翔仔细端详着地板上的字迹,轻轻问,「他一定很可爱吧?」
「是啊,非常可爱……对我来说,他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可爱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有人疼,你不要担心他。」萧海翔将手按在鹰鹰肩膀上,真诚地说。
天色渐渐暗了,静夜中的雨声愈加刺耳,点点滴滴如同敲打在心头。
「也不知他过来以后,投身到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相貌,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叫人不担心呢?」鹰鹰拨弄了一下火堆,喃喃地道。
「你弟弟是几岁被人拐卖走的?」
「他不是被拐走的。」鹰鹰摇了摇头,将脸颊转了过来,「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萧海翔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问,「死了你还找他。」
「他的身体死了,可是灵魂飘到此,投生到了一个与他同岁的活人身体里,所以我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找到这里来。」
萧海翔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半张着,脸色阵青阵白,好像是一时决定不了做何表情一样。鹰鹰轻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信吗?现在不信了吧?」
「我……我……」海翔连张了几次嘴,突然一皱鼻子,「我不是不信啊!不过魂灵附体什么的,听起来还是玄玄的。」
「海翔。」鹰鹰收住了笑容,正色道,「你是一个坦率的孩子,也一直在尽心的帮助我,所以我决定把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我刚才所说的是真的,我的确是在找一缕不知落在何处的孤魂,除了知道他已经顺利投生以外,其它的情况我了解的很少。要是你觉得我的行动太过荒唐可笑,以后就不要再管我了。」
「你怎么这么说?」萧海翔瞪着他,有些生气的样子,「我不管你是在找人也好,在找魂也罢,总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好歹我也是跟巫觋子那种人一起长大的,听到这种魂啊灵啊的事情也不算陌生了,再说你也没有理由骗我啊……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你弟弟死后没有投胎,而是附到活人身了?」
「不瞒你说。」鹰鹰微微挑了挑眉,「我也是一个巫师,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并不讨厌巫师啊!」萧海翔立即否认,「我只是讨厌巫觋子那种喜欢捉弄人的,像你这样可爱的,谁会讨厌你?……啊对了,被你弟弟附身的那个活人,那原来的魂儿去哪里了?」
「那个身体原本就是魂魄不全,算是一个白痴吧!」
「喔,怪不得你一直在收集那些原来傻傻的人突然之间变聪明的故事,那个接受了你弟弟魂魄的人,已经从白痴变成正常人了,对不对?」
鹰鹰点了点头,「歆歆来自一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所以说话方法和用词都有些特别,比如『超音速』那个词,我就觉得除了他以外,应该不用有第二个人这样说。」
「虽然这个词是我哥哥说的,但是他不可能是歆歆的,他从小就伶俐可爱,绝对不是傻子。」
鹰鹰淡淡地笑了笑,「我想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不过你也说过,你哥哥以前说话没有那么夸张的,所以他一定是从什么人那里学到这个词,我想当面问问他。」
「这个没问题,我哥哥记性很好的,他一定记得。对了,你的家乡到底在哪儿呢?北边还是东边?」
鹰鹰的唇角微微弯起,明明是个笑容,映着火光却有些淡淡的凄楚感觉,「我来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远的分不清方向,就好像在星星的那一边。」
「星星的……」萧海翔仰了仰头,当然,他只看见满布蛛网的房梁,「有这样远的地方吗?那你一路走过来,不知有多辛苦呢!」
「辛苦是自然的……不过却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辛苦。」鹰鹰的目光变得幽远而绵长,没有焦点地注视着远方,「如果我对你说,不仅是歆歆,连我也是一缕离开了自己肉体的灵魂,飘到这个地方来,进入到另一具身体内,你会不会害怕?」
海翔再次呆呆地怔住,好半天才迟疑地伸出手来,捧起鹰鹰的脸揉了几下,哼了一声道:「鬼魂要都像你这样的,这世上就没人怕鬼了,我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居然有你这样的鬼,会说会笑,会救人,暖暖的,有影子。」他突然把脸贴到鹰鹰胸前,「哈哈,还有心跳呢!扑通扑通的,真是好听。」
对他的这种反应,鹰鹰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心头漫过酸酸柔柔的感觉,一时心头激荡,有些难以自持。
「鹰鹰,无论你的来历如何,对我来说,你是一个人,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萧海翔坐直了身体,粲然一笑。
「海翔……」鹰鹰有些感动地叫着他的名字。
「其实听你今晚告诉我这些,我有点儿说不出的高兴,你肯把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说明你信任我啊!」
「海翔……」
「虽然你一直是一个好温和的人,但不知怎么的,总让人感觉你仍然在刻意跟人保持距离,让人不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是快乐还是忧伤……」
「海翔……」
「不过我师父有一句话挺对的,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完全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你当然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