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何难（上部）————不为什么

爱有何难（上部）

  
第一章
"江帆。"
"啊？"烟厂烘干车间机器巨大的轰鸣声，让所有人说话都扯着嗓子。
老刘头又走了两步，贴着江帆的耳朵"你电话。"
江帆象触电一样反射出去，结果还是晚了。他摸着被震得有点疼的耳朵"好嘛，你干嘛每次说话都咬我一口啊。"
"你说什么？"老刘头大喊着凑过来。
"我没说什么。"江帆凑到老刘头耳边大喊。
"哦。"老刘头转身走了。
"靠。"江帆一边走一边咒骂那边发出轰鸣的怪兽般的机器，不知道25年后，自己是不是也会象老刘头那样整天扯着嗓门，把东西震的嗡嗡响，而自己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江帆想着，郁闷下来。他出了车间走到电话机旁"喂？谁？"
"我，江哥你那么大声音干嘛，吓我一跳。"
"小华啊。又怎么了？"
"我又和我爸吵架了，我记得你今天调休啊，结果你家没人。"为华中学初三二班的张正华同学正站在胡同口的公用电话旁，冬天的风硬硬的吹在少年的身上，脸上被掌括的红印子还没有完全的退去。
江帆在电话那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呢你？你爸生你养你这还欠了你的了？"
张正华开始沉默。
江帆拉了拉杂说了一大堆，得不到一点回应。最后江帆长叹一口气"得，我快下班了，你等着吧。"
那边哦的一声，电话挂了。
江帆翻了个白眼，一付无可奈何的表情。
张正华挂了电话，想着自己是先回学校呢，还是在这里等上一会。天已经开始黑了，风大了起来，巷子里除了匆匆的下班的行人之外，连个玩闹的小孩也没有。张正华转身出了筒子胡同。
省重点中学为华中学，就在筒子胡同出来后那条不大不小的长春街上。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路。
张正华进了班门。几个同学正在值日。他的新同桌--老师昨天说要组成学习互助团，把好坏生差开分座位，于是他有幸和班上成绩数一数二，当然是倒数的关小宇同学做了同桌。
关小宇正在座位上无聊的东看西看，正好看见张正华进了门，高兴的喊叫起来"张正华，你怎么又回来了？快来帮我做了这道物理题。"
"你又被老师留下了？"
"你说为什么我们要做这样倒头的破题呢？什么上坡下坡的，再说我今后又不打算拉车，算这个摩擦力干什么？"
张正华苦笑，这都哪跟哪啊。
"来帮我做做。"关小宇瘪着嘴，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我才不帮你。"张正华侧身让过倒垃圾的一个女同学。"你怎么不让别人教你？"
"物理老师说让我留校到7点，复习公式，然后做这道题。刚才不是还没到吗？着什么急啊。这会我一看表，还半个小时了，正想找人，你就来了。快来给我做了，求你了，看在我们同桌一场。"
张正华脸皮子薄，走过去一看，一道普通的物理题。"这个题吧，应该......"
"哦，你写这你写这。"
"根据公式，你"张正华说着，看了关小宇一眼。关小宇心思不知道在哪，根本没在作业本上。张正华把本子一拍"你要是不听，我就走了。"
"听，听，听。"关小宇象热锅上的猴子忍住了不动，假装耐心的听完张正华的讲解。然后把张正华的步骤歪歪扭扭一抄，深呼一口气"终于结束拉。哈哈。"
这时教室里就剩他们两人了，张正华估计着江帆也快回来了，起身要走。被关小宇一把拉住"哥们，去哪啊？"
"回家呗，我哥下班了。"
"别啊，你帮我这么大忙，我请你吃肯德基。"
"啊？不好吧。"张正华有点犹豫，那个年代，肯德基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不过最后还是义正严词的拒绝。
"算我求你还不行吗？走吧，同学你得给个面子吧。"
张正华动摇了，毕竟是孩子心性"你不用回家吗？"
"没事，吃完再回去呗。"
好孩子张正华想了半天"行，不过我得回去告我哥一声。"
"行。哎？你有个哥哥，真好。你哥多大啊？你哥上班了吧？上班多舒心啊。"
"哦，嗯。"张正华不置可否。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关小宇推车。"你家在哪呢？没见你骑过车啊。"
"特近，你带我吧。"
"行，上车吧。"
进了院，张正华就听见南边厨房里菜下锅的动静，"江哥，我回来了。"
"又跑哪玩去了？害得我还紧往家赶。"江帆叼着烟跑出来，眼睛怕被熏到眯缝着，两手水淋淋的在围裙上抹了几把。才把烟拿下来，冲张正华说到。
"回学校了。"
江帆看看跟在张正华身后，有些兴奋和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小屁孩，扬了扬下巴"你同学？"
"嗯，我同桌，关小宇。"
"江哥好。"关小宇点头哈腰。江帆乐了"小关好。"
"好好。"关小宇得意。
小屁孩挺逗的，江帆于是便说"我饭快做好了，留下一起吃饭吧。"
张正华有些为难，有意要说去肯德基吃饭吧，人家江哥都弄好了，不说吧，答应关小宇了。正琢磨呢，关小宇早把头点得鸡啄米般"好啊好啊。"
"行，你们进屋等着吧。一会就得。"江帆把手里的烟头用大拇指和中指在夜空里弹出一个好看的红色弧线，转身进屋了。
"你哥真酷。"关小宇羡慕的看着江帆的背影。
"内裤外裤？切～"张正华一乐。
"肯德基我改天再请你吃吧。哎，跟我说说你哥是干嘛的？他怎么姓江啊？"关小宇跟在往屋子里走的张正华后面。
张正华放下书包开始摆饭桌。"他今年夏天刚中专毕业，现在在烟厂上班。"
"他姓江？"
"嗯，他不是我亲哥，不过我们都在这巷子里住，他姐没嫁那会，跟我妈特好，后来我就认他当哥了。"
"哦，这样啊。哎，江哥够高的啊，我才到他这里。"关小宇兴奋的比划。
"是吗？没注意。"张正华不置可否。
"有个哥哥真好，哪怕是干的，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那你去找个湿的不更好？"张正华笑。转身出去南房里拿碗筷。
关小宇四下打量起这个地方。这是个里外屋的普通平房，外面放了两个红木的大箱子，和里屋公用的那堵墙边生着炉子，和里屋的土暖气相连。靠外墙的地方，放着辆仿本田太子的摩托车，被主人擦的一尘不染。
里屋地方不小，靠窗户的地方，放了张双人床，床旁边是沙发，对面电视机柜上放了台20寸的电视机。旁边是一个迷你的音响。墙上贴了些意甲球星的张贴画。
屋子里挺干净，也挺简陋，可在关小宇眼里，这比他家那三室两厅的楼房可温馨多了。而且这里充满了自由和长大成人的味道，那时被学校和老师压迫剥削的关小宇梦寐以求的东西。
张正华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炒菜，还拿着筷子，嘴里嚷嚷着"接下接下。"
关小宇赶快过去和张正华一起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还有没？"
"有呢。"张正华转身出屋，关小宇跟着出屋。
江帆在厨房里忙乎着把最后一个炒菜出锅，嘴里哼着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执着》，关小宇有幸听到江帆有些低沉的嗓子，心说田震的歌男的唱来也很好听呢。
那时，15岁的关小宇并不知道，江帆唱的是另一个老男人--许巍的版本。
天彻底黑透了，平房里的灯光更显温暖。三人坐在桌前。江帆问"小关，你不用跟家里说一声吗？"
关小宇摇摇头"没事，反正我们家现在也没人。"
"哦。那行。"江帆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稚气未退的两个小朋友，解嘲的笑笑"嗯，这里也没个能和我拼酒的，那就吃吧。"
"我来啊，我能喝呢。"关小宇一听，跃跃欲试。
江帆愣了一下，感觉挺好玩，就出去到厨房拿了2瓶啤酒。
"你能喝吗？"张正华趁江帆没回来偷问。
"喝着玩呗。"关小宇小脸没喝就红仆仆的。
江帆拿着两瓶啤酒回来，点了跟烟"小屁孩就别喝白的了，喝点啤的吧。"
关小宇猛的点头。
炉子应该是烧得太热了，屋子里干的厉害。关小宇看着江帆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琥珀般的液体，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啤酒在南屋放的冰凉，就这样一路沿着关小宇的喉咙直直的下到肚子里。
又冰又爽。这是啤酒留给第一次喝酒的关小宇的深刻印象。
那时是1999年年底一个寒冷的夜晚。
第二章
张正华认真听着英语老师解释单词，旁边的关小宇立着英语书安然入睡。老师已经往这里看了好几眼，张正华不做声色的碰碰关小宇，关小宇竟然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足以让周围的同学侧目，张正华不敢动了，眼睁睁的看着老师那张铁青的脸越来越近。
终于，老师走到他们的桌旁，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呼唤着依然在睡梦里的关小宇同学。同时全班所有同学也一起向这位即将可怜的同学行注目礼。
"关小宇。"关小宇没有动弹。
张正华的脸到红了，他使劲的推了这个反应迟钝的同桌一把。
谁也没料到的是，关小宇扔了书，猛的站起来，用程式化的声调，大声朗诵"good_bay sir！"
全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一半同学笑到岔气，一半同学笑出了眼泪，连老师都边笑边摇头，说不上话来。
这是关小宇的眼睛才全部睁开，缓了会神，小脸和猴子屁股一样，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还在擦眼泪的老师，不知道能不能坐下。
这是下课铃响了，老师竟没在说什么，挥了挥手"下课吧。"
全班同学反射的站起来"good_bay sir！"老师忍了笑，几乎是跑出了教室的门。
老师一走，关小宇明显轻松了，面对那些依然笑个不停的同学，面色坦然，开始收拾东西。张正华想想应该解释点什么，低声说"我叫你来着，你没醒，还哼哼来着。"
关小宇听着哼哼这词很刺耳，不过目前因为种种原因他可不想和这位新同桌翻脸。
下午物理老师有事，物理课代表就发了卷子大家答。关小宇看着就晕，于是拿着笔，托着腮帮子看新同桌努力答题。人家写一点他抄一点。
不一会，张正华忍不住了"你怎么都抄我的呀？"
"不会呗。"
"那你上课还不好好听？"
"有什么用啊？切～"关小宇吊儿郎当，咬着笔头。
张正华感觉鸡同鸭讲，不再说话，努力做题。
练习题不难。一会两人就写完了。张正华于是拿了物理书看。关小宇凑得近些，小声问"你上回说你哥带着你飙车是不是真的？"
张正华有心不答，却又向是吹牛心虚，便说"当然是了，后来停车我还吐来着。"
"那你哪天叫你哥带我玩玩。"
张正华摇头"别坐了，可害怕呢，还难受。"
关小宇心想也就你这样的才会吐，"没事，我不害怕。"
张正华摇摇头，不再说话。
关小宇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如何和这个新同桌近一步处好关系。
关小宇的姥爷是个军人，父母早早离婚。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五六年了，早些年母亲就从外贸部门辞职下海做生意，现在家境富裕，却顾不上管他。
他是在姥姥带大的，他有3个姨姨，生的是妹妹。从小到大，他可以说是在女儿国里长大。家里人在家里宠着他惯着他，可在姥爷住的部队大院子里，他这个没爹没哥的孩子却永远是男孩们欺负的对象。
所以他一直想有个哥哥，也一直想象部队院里的那些男孩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当个坏孩子。
所以他羡慕张正华，有个飙车喝酒抽烟的大哥哥，多光荣多幸福的一件事！别看关小宇表面上看起来调皮捣蛋，可是实际上他却没有什么朋友，那些坏孩子也不屑带他玩。
"晚上请你去吃肯德基吧，上次答应你的。"
"不行。老师留了作文，还有英语的背记我还没做完呢。改天吧。"张正华收拾东西，丝毫不顾关小宇的感受，扬长而去。
关小宇取了自己的山地车，骑到一家常去的游艺机厅，放了车进了烟雾缭绕的屋子。
直到夜色四合，关小宇才出来。
刚进家门，二姨就迎过来"又被留校了？这回又怎么了？这老师也是的，老是不让孩子正点吃上饭。快洗手去吧。饭在锅里给你热着呢。"
关小宇没吭没哈，乖乖吃了饭。
然后目不斜视的走过客厅－客厅里两个表妹在看动画片，二姨在收拾。姥爷没在，姥爷要在，又要骂上关小宇几句。不过，这些对关小宇来说，根本是毫无区别的。
关小宇关上门，把自己扔在铺着蓝色格子的单人床上。他把胳膊枕在头下，看着天花板，不一会便海阔天空的想象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大侠，骑着摩托，所向披靡－这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必坐的功课。
不过今天关小宇想的是张正华的江哥带着自己，自己拿着电影里的那种明晃晃的大刀，左右挥舞，把院子里那些小孩，杀得是血肉横飞，赫赫赫赫～
只有这时，关小宇的嘴角才会露出一丝孩子般无邪的笑容。
江帆端着碗，看着张正华一粒一粒把炸酱面里的黄豆菜码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黄豆和你有仇是怎么了？吃了能死啊？"
"不爱吃。"张正华扔出三个字。
江帆不乐意了"别跟我摆脸子啊，我不是你爹，不欠你的。"
张正华没话了，继续捡黄豆。
"不爱吃就将就吃得了，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拗啊。想你爸找那郝阿姨，我觉得挺好啊，没缺你一口吃的，也没动你一个指头，人家没逼死你，你都快把人家逼死了，你这到底要唱哪出啊你。"
张正华不说话，黄豆已经捡完了，开始吃面。
江帆看着眼前的孩子，四平八稳，准主意不少，说什么话到他那都轻飘飘的象打在棉花上，真是让人难办。
张正华的母亲是三年前出车祸撞死的。当时那司机喝了酒，按说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可人家家里有钱，花了八十几万给张正华的爸爸张国兴，又上下打点，最后在拘留所里呆了几天就出来了。
当时张国兴也正下岗了，家里缺钱，他也想着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赔点钱留着给儿子。张正华也小，这事便这样了。
可终究有眼红的，这事还是慢慢传到张正华耳朵里，加上张国兴做了三年鳏夫，自觉也尽了那份夫妻之情。毕竟都是常人，加上介绍的人也多，中间也有性格各方面都不错的，就千挑万选的找了个企业会计郝娟，也想着买套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张正华可不干了。郝娟还没过门，爷俩便三天两头的干起架来。弄得性格柔软的郝娟到是三天两头的抹眼泪。
江帆因为姐姐和张家的这层渊源，也不能看着不愿回家的张正华流落街头，便只好收留下来。张国兴也是千恩万谢的。还送米送面送钱的，江帆自己也不宽裕，有时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