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
濮阳曦篇
一千年,我爱他整整一千年。
分不清这样的执着是由于习惯,还是我体内对他的渴望,不然,我坚持这么久的原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两方面都有吧。爱他,我从来不觉得累,只是痛苦,他不给我回应的痛苦,我无法自信的痛苦,他绝然离开的痛苦。
虽然痛苦,我仍然爱他,不可自拔。因为只有他,才是我始终要寻找的半圆,只有他,才是与我契合的人。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能让我这么动心的人,也找不到能像我一样这么爱他的人了罢。
友人曾经问,你为什么不能舍弃他,找另外一个人?虽然不能让你爱得如此情切意重,却能让你轻松一些的人。我笑,笑得很开心。如果因为痛苦而舍弃他,我早在一千年前就应该这么做了。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要他,亿万个人当中,我只要他一个人。不管他恨我,怨我,还是不理会我,我仍然只要他。何况,他现在对我也有感情,叫我怎么能舍弃掉呢?执着或许可以说因为习惯,但是,习惯又是因为什么?——我爱他,我爱他,这就是胜过一切的理由。
朝,我爱你,不管经过了多少年,不管你我有什么改变,我都爱你,千千万万年之后……我还是爱你……爱到……我的血液里都刻下了你的名,我的细胞里都印下你的音容……
只有一个濮阳曦的细胞存在,也会爱你,只要一个濮阳曦的基因存在,也会爱你。
所以,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你离开我,是我最大的痛苦。
1
昏迷过去之前,我好象正在调查濮阳全境最新的地图,突然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醒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张很熟的脸孔正对着我的视线。
“哈,你不是医学院的竹子吗?”身躯细长如竹竿,大名林筑,所以我们几个给这个医学院的高材生取名为竹子。
被我叫到绰号的人推推眼镜,声调有一点不自然:“我不和病人计较。”
“我得了什么病?这次你可不要胡诌啊,我好歹也选修过医学院的课呢。”看他穿一身白大褂的样子还满顺眼的,我眯眯眼睛,笑。
“神经性厌食症。”他说。
我持续着微笑。
他僵硬的回以一笑。
我继续微笑。
他有些不自在了,装模做样咳嗽两声:“你昏迷期间给你输入营养液也没有什么效用,你完全拒绝摄入。这样看来——你要是不努力努力,可能过不了半年就没命。真稀奇,你居然会患上神经性厌食症……。”
神经性厌食症啊,这一年以来我确实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数次自己跑进医院打点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神经性厌食症,我还以为不至于这么严重呢。
“那我先走了,要吐的时候就按铃,我要做你的病例分析。”
“谢了。”
我还在为自己得这棘手的病的原因冥思苦想的时候,我亲爱的哥哥和嫂子已经进了病房。
众所皆知,我这哥哥可是只人形狐狸,没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计算,我这嫂嫂也是聪慧之极,细微之处都瞒不过她的眼,两人堪称绝配……
所以,不等他们来问我,我自动坦白,并且加上一个万人迷的灿烂笑容:“神经性厌食症,你们也知道我的厨艺不好,又有点挑食,到这一步也是意料中——”
“什么意料中事?颜儿三天两头就过来给你改善生活,难道你连你嫂子的厨艺都否定吗?”英俊潇洒的哥哥轻声说,不过,他的轻声细语可比别人的重磅轰炸更具杀伤力,我已经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有些诡谲。
美貌动人的嫂嫂不声不响的拿出保温瓶:“我给你炖了点东西,能吃下去吗?”
“能!能!”我点头如捣蒜,忙不迭接过来,大快朵颐。
然而,正在我祈祷不要又发作的时候,天不从人愿。
三十分钟后,我很不给面子的当着我的哥哥嫂嫂,把刚吃下去的鸡汤吐了个干干净净。
哥哥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嫂嫂起身走出病房,三十秒后回原位。
没有多久,竹子便赶来,再次详尽的对他们解释了一番。边解释的时候还不忘顺带瞪我无数次。
竹子啊竹子,你怕他们,我何尝不怕?
哥哥嫂嫂面前可以稍微任性一些,地位也对等,但他们可是身兼二职,也是我的恩师啊……
“这样啊……”听完主治医生诚惶诚恐的解说,我哥哥翘起唇角,右手缓缓的摩挲着下颌,瞟了我一眼,“吃饭的事情还不容易……林筑,你尽管给他用营养液,能吸收一点是一点。我就不信这小子什么也吃不下。”
我的冷汗从额边汩汩流下。
这只狐狸怎么露出那么邪恶的表情……
2
接下来的几天,该说是我的福气还是不幸呢?
全撩晔的美食都尝了个遍,却没有一样留在我的胃里。
唉,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营养丰富的美食从口中进去,再惨不忍睹的出来,我也于心不忍。但,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浪费可耻,我也无法控制。
我哥哥的唇角终于一日比一日抿得紧了,眼神也一天胜一天的可怕。竹子见了他要退避六舍,我也想躲一躲,无奈身体逐渐没有什么气力,要躲也只能学小孩子躲进被窝里。
“曦儿,你——”
他沉吟着,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仍然在手提电脑上工作,这次是为了赚钱,炒股和外汇,原资金由某个很有钱的朋友提供(慕容斐)。事实证明我的运气不错,由小赚变成大赚。存折上一系列数字让我的心情激动,策划了无数个和我的爱人共度余生(我才不过十九岁,这么说是否有点太早了呢……)的计划。
“我怎么了?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赚了钱没有命享受不是?”
他一个苹果砸过来,我敏捷的闪开。苹果在雪白的墙上开花,我们都面不改色。他继续找只苹果削,我继续查看股市行情。
“手脚倒是很伶俐。不准提‘没命’两个字。”淡淡的语气,其中蕴涵的危险也只有我这唯一的听众明白。
专制。我笑:“好,不提。头儿,我也一直在练内功,但是对神经性厌食症好像没什么作用呢。师父以前不是说练功治百病吗?”
“百病可没包括这个。”他声调骤冷,又一个苹果扔过来。
我躲开。丢几个水果也无所谓,只要不把锋利的水果刀丢过来就好。
“头儿,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惜自己无法控制。
“……你这种情形,很难让我相信这句话。”他冷哼一声,说。
“我还没有见到朝,还没实现至少一个计划呢。”最小、最小的要求,也是结婚度完蜜月……
“那你就吃点东西。”
“我很想吃没错,但是脑神经拒绝接受啊。我怎么控制我的神经?”
“别人的神经都能控制,就你……”他顿了顿。
“曦儿,我不想再次……看你走。如果……我下世一定把你当宝贝养起来。谁也不准你见……除了朝。”
他疼爱我,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好啊,你干脆养一双宝贝不就得了?我只要朝就好。”
水果刀擦过我脸边,割下几缕黑中带黄的头发。
我关上手提,抬起眼,叹气。
我知道他的刀法很准,不过凡事也有个万一,他就不怕到时候后悔么?
我的损友之一,南宫罔,不辞辛苦,天天跑来医院。
“你的那堆女朋友,都不要了?”这样不似他作风的殷勤让我都觉着受不了,于是打趣问。
他白我一眼:“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嚯,他不说我还忘了,他那个小家伙害得我够凄惨的。当初他们两个看彼此不顺眼,成天比赛自己的魅力。罔将朝拉去,而那小家伙也找来自己的青梅竹马。万万没有料到,女扮男装的沐儿竟然就这么和朝相认了……而我,吃醋吃得不分东南西北,惹怒了朝,才令他离开了我。
“曦,现在还是没有朝的下落。你……怎么办?”
“继续找啊。他啊,肯定在等着我呢。”
“你这个鬼样子还怎么找?”
“正好,苦肉计啊。”我笑,然后心里某处为这个计策而得意起来。没想到这神经性厌食症还有这等用处。
罔鼻子一皱,冲出门去。
两三天后,当初将我逐出家门的父母也赶来了。竹子照例被叫来询问了一番,然后两人脸色凝重的在我的劝解之下离开了医院。我那父亲还说要给我转院。这已经是濮阳最好的医院,在世界上也算是小有名气,还转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哭笑不得的劝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最后,我的那个没良心的杀千刀的爷爷也赶来了。见了我,他转身拍哥哥的肩膀:“我们就节哀顺便吧。”哥哥脸色阴沉的差点将他丢出窗外,在嫂嫂的阻止之下,这弑师的逆行总算没有发生。爷爷在我床边坐了很久,给我N个承诺。比如说如果我可以继续活下去,他把他的全部收藏品都给我,遗产也给我之类的,不过,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两项:其一,因为朝做的工作和考古大概脱不了关系,他请他濮阳各地的古董商朋友出面,寻找朝的下落;其二,他将他名下的几座博物馆给我,里面大都是濮阳皇室的书画等珍藏物。
我很努力的想要让他那些承诺兑现,但是,不管请了多少医学专家,不管请了多少营养学家,我的病一点起色也没有。关怀我的人们对我的病情都束手无策。于是我就这样消瘦下去。
最后,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因为,我还要找到我爱的人。
3
“这是我吗?”
我皱眉瞪着镜子,恨不得立刻将里面的影象车裂。且不说我濮阳曦是气宇轩昂、风度潇洒、俊美无敌的美男子,至少也是长相俊俏、精神焕发的超级优秀好少年啊。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用“病怏怏”三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虚弱程度。……我还以为……即使是病了、瘦了,成天四肢无力、头昏脑胀,也不会……也不会——
“就是你没错。”身旁天香国色的嫂嫂拿毛巾帮我拭去身上的水珠,“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己和骷髅没两样的模样,就好歹吃点东西,让我们宽心一些吧。”
骷髅……我知道我如今完全不是翩翩美少年,可是……嫂嫂也不必说得这么清楚吧……
我濮阳曦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我天命帝的英明毁于一旦!我濮阳曦的英姿也……成了过往云烟。
我扒住门,死活不想出浴室。外头阔别两年的死党还等着呢,以前我可以若无其事的面对他,现在绝对不行!
“曦儿,来……”哥哥展开了浴巾裹住我,作势要将我横抱起来。
“头儿……我待在这里就好了!”真没面子!居然让我哥抱出去!为什么以前没有发觉到?
“斐好不容易来看你,你躲什么躲?”哥哥横眉竖目,手指骨节“喀喀”作响,丝毫没有顾及我形象的打算。
“斐哥……有什么话我们这么说就好了。问候安慰的话就免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仍然执意不愿出去,死死的扳住洗手台,高声对着外面叫。
“听起来,你倒是中气很足。”外头淡淡的声音传进来,带着些些笑意,“如果我说,我带来了朝的消息……”
我立马推开哥哥嫂嫂,扑出门去。
门外,斐忙伸手接住我,眉头锁得紧紧的。“我还以为你动弹不得了……很有精神啊。”
“……斐哥,你在哪里遇到朝了?”我反抓住他的大衣,掩饰不住欣喜若狂的心境。
“烟州境内的一个小城,叫做伏岳。我在那里的咖啡馆看见他,和他聊了几句……不过那家伙完全不答理我。”
“他还好吗?”
“很好。不过,没有你,好象很寂寞。”
“那是当然!”没有我,他自然是寂寞的。只有我才能陪伴在他身边,只有我才是他的人生伴侣!
哥哥递手提给我,我接过来,兴奋的在地图上划范围,画着画着,突然眼前一黑——
昏迷过去之前,我在想:坚持到朝身边……
我要自己去找他……
找到他,然后不管采用什么方法也要缠着他,不让他离开我……
朝,我爱你呵……
或许我的执着已经感动了冥冥之中的什么人,稍晚些时候,我又迎来了第二个带给我朝消息的人儿。刚醒没多久,罔和他的小家伙便拉着一个女孩跑了进来,我仔细一看,果然是沐儿。
“曦哥哥!”她一见我便泪流满面。
大概是我这样子太恐怖了吧。
我轻轻的叹息,展开双臂。为什么总是让这可爱的人儿看到我这么不堪一击的样子?“沐儿,别哭……呃……来……让我看看。”
她扑进我怀里,哭得越发厉害。我想起千年之前,她也是这么哭着来到我身边。我唯一认可的妹妹……
“曦哥哥,是不是只有我哥来了,你的病才有起色?但是我在路上怎么也联络不到他……他虽然说过不准我向你透露他的行踪……但是沐儿不管了,曦哥哥你病成这样,到时候后悔的还不是他自己……”
“……”不准透露吗?朝,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接纳我?
“曦哥哥……这是哥的地址……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看着沐儿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片,我一时怔住。
沐儿灵动的眼睛里仍然润满泪水:“曦哥哥,我们马上就去吧……”
我垂下头:这两年来,我好不容易克服了朝不在身边的惧怕,好不容易慢慢的强势起来。我一直在寻找他,一相情愿的要见他,可是……连他愿不愿意原谅我也不知道……
朝,你愿意看见我吗?
你在等我来见你,可是你愿意看见这样的我吗?
如果我一个人……或许……不必那么难堪罢。何况,这也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让沐儿夹杂在中间大概也不是你所愿的。
“沐儿……让我单独去吧。”
自己去找他。不错……到他身边……就好了……
沐儿没有坚持,斐趁哥哥和嫂嫂不在,将我送出医院,一直到车站。
“你可别在半路上断气,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临上车时,他说,将一个信用卡塞到我手里。
我笑:“没见到他,我怎么会舍得死?半年后,你们来看看我们吧。”
他淡淡的牵起唇,点点头。
于是,我独自踏上前往烟州的轻轨。
4
烟州,是个并不非常繁华的城市,自古如此。
但是,因地区多山,民众们倒也善于利用资源,如今已是有名的旅游胜地。
朝所在的地方,是烟州山间数个小平原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大约是觉得镇上人多,他选择了郊外的小住宅区,非常偏僻。
这也很合他的性子,不过于我而言,是难找了些。
轻轨只是通到烟州城区。
出了车站,我就快昏倒了。感觉不少乘警都已经盯上我,连救护车的车鸣都响在不远处,我艰难的扶着墙壁,总算走到轻轨车站附近的电车站。
上了前往小镇的电车后,我便用大衣把自己紧紧的裹起来,只露一双眼睛。无奈,时值五月初,这样的装束也足够惹人注意,于是在司机先生不时的目光关照下,我被载到小镇里。
这时已经傍晚了。
之后,拜自己可怜兮兮的目光所赐,我搭上了顺风车。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那个住宅小区,也找到了朝的房子。
这是一幢独栋带小院子的两层小楼,从外观看非常别致。屋前屋后都种着细竹,我几乎是沉醉的看着二楼被风吹动的窗帘,完全不觉得疲累。
除了玄关处,屋内没有灯光,他不在。
于是,我蜷缩在院子门边的角落里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几乎快要睡着。
大约在半夜,我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风吹过来,我闻见他的味道。
我费力的站起来,睁大眼睛,嘴禁不住咧到脸两旁。
他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停顿,我鼓励自己一番,满怀欣喜的跟上去。
他似乎并不在意,开了院门,没有关上。我闪进门,强撑着跟他来到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