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以前确实惧怕大汗的威严,可是昨夜既然敢下决心远走,而且布置严密,说明有心出走已经不是一天两日了。大汗……”耶律楚材停下来喘气,“大汗如果现在去追,大王子必有布置。虽然前面有花刺子模残部拦路,可是他们军心已散,玉龙杰赤庐舍也不是障碍,还是追不上。徒劳无功,不如不去。”成吉思汗哼了一声:“我不信。术赤以前对你言语辱慢颇多,晋卿,你是不希望他回来吧。你又想左右我?合撒儿,你和木华黎带所部兵马一起去追,一定要把术赤追回来。”
“是!”合撒儿和木华黎齐声答应。
合撒儿骑马回去点兵,临走时冲耶律楚材耀武扬威:“小兔崽子,别以为长得漂亮就如何了不得,不过是我大哥养的一只鸟。术赤可是大哥的亲儿子,就凭你想左右大哥的决定,你做梦!”
木华黎看耶律楚材嘴唇苍白得刺眼,心下担忧。想要开口劝慰又不敢,因为成吉思汗已经下了命令,只好调转马头要走。耶律楚材突然张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成吉思汗大惊,知道刚才那几句话因为父子天性,惶急之下口不择言说重了,眼看耶律楚材吐血,想要上前,却和耶律楚材目光相接,一惊停步。
耶律楚材目光火热几乎可以烧着帐篷,冷笑说道:“大汗怀疑我有私心对大王子不利,尽可去追。”一转身径自进帐。成吉思汗迈步上前走了几步却又犹豫,他是大汗,从来没受过人如此当面冷落,何况耶律楚材一向对他谦卑,几曾受过这个气,一转念间狠狠瞪了木华黎一眼:“还不快去追?快去!”然后上马回自己的金帐,竟然没有回头。
木华黎看着帐门口鲜血在地,心知耶律楚材伤势不轻,又受了气恼,实在放心不下。招手叫过耶律楚材的护卫,嘱咐好好照料;又吩咐自己的心腹,一定请医官给国师精心调养。这才离去。
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立三子窝阔台之后,术赤率兵出走。途中遇上花刺子模残部,花刺子模已经群龙无首,军队一击击溃。术赤乘胜占领了玉龙杰赤庐舍。不久,合撒儿和木华黎追到,术赤弃城而走。
术赤临去前,下令掘开附近阿母河的河堤,引水灌城,水淹城池。于是美丽的玉龙杰赤庐舍文明尽毁,从此成了一片泽国,在地图上消失。术赤领军西渡阿母河,向西北退走,追之不及。
公元1219年,撒嘛尔罕城外成吉思汗的大帐
合撒儿和木华黎因为阿母河大水阻隔没追上术赤,灰头土脸的回来请罪。
“你们起来,这不怪你们。”成吉思汗微微抬手。木华黎站起偷眼打量,心说大汗怎么垂头丧气的不象往常?
“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成吉思汗挥手,合撒儿应声退了出去。木华黎想开口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也告辞出帐去了。
公元1219年,撒嘛尔罕城外耶律楚材的帐篷
木华黎出了成吉思汗的大帐,就来找耶律楚材。耶律楚材的帐篷一向建在安静的角落,又有谣言说耶律楚材是巫师,所以少有人打扰,耶律楚材却说僻静正好读书。可是这一次耶律楚材的帐篷附近里三层外三层的扎了好多帐篷,让木华黎大吃一惊。
木华黎快马上前,一个护卫冲出来挽住了他的马头,跨下马人立嘶鸣起来,不得已停住。
“什么人?不可惊吓到公主殿下。”来人一本正经。木华黎本来生气有人拦马,又担心耶律楚材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这时认出来人不禁一天乌云扫尽,因为那是月仑公主最忠心耿耿的近卫阿斯汉。这么说月仑公主在这里。
《黄金贵族》下部《梦远方》(十四)
公元1219年,撒嘛尔罕城外耶律楚材的帐篷
“公主殿下在这里?这可太好了!”木华黎高兴的和阿斯汉抱在一起,他们也有许久不见了,“我疏忽了,怎么能在公主面前驰马,不该呀,不该。”
“怎么会呢?晋卿哥哥一向多蒙你照顾,这次更是多亏了你,我该谢你才是。”两个侍女挑起帐篷帘子,露出月仑公主的芙蓉笑脸。“公主来了几天了?”“刚到,不过三天。”月仑公主伸手让木华黎进帐,一面忙乱献奶茶一面笑说,“我刚来,就知道大汗欺负晋卿哥哥,气死我了。”“那公主还没有进过大汗的金帐?”“是呀!我呀,怕他再欺负晋卿哥哥,就住在这儿照顾他,谁来也不见,连大汗在内。”月仑公主银铃般娇笑起来。
木华黎心下恍然。耶律楚材受伤接着又和成吉思汗怄气,成吉思汗想来是无奈之下招来现在正得宠的月仑公主,一方面是想继续温存,另一方面是想让月仑公主劝劝耶律楚材,因为月仑公主认了耶律楚材做哥哥,关系亲近。不想月仑公主一到发现真相顿时大怒,一定是把成吉思汗拦在外面不许他见耶律楚材。一来月仑公主素有公正之名,二来这件事成吉思汗明知自己有错,三来愧对耶律楚材,四来月仑公主和耶律楚材一样牙尖爪利,所以大汗单论口才必是吃了闭门羹铩羽而归,鸡飞蛋打,两个人都见不到,怪不得大汗脸色铁青,原来如此呀。
“晋卿好吗?”木华黎终究关心。“嗯,睡着了。”月仑公主笑着说。
“没有,我在这里。”耶律楚材从帐后走出来。木华黎端详他淡淡的嘴唇颜色:“还是苍白些,不过晋卿看来没事了。”“什么没事?这几天还是经常吐血。”月仑公主撇撇嘴。“我没事,你别听月仑妹子的话,自己的毛病我自己知道,应该已经好了,调养是以后的事情。”耶律楚材笑,“木华黎,大汗怎么样?”“你还惦记他?晋卿哥哥,省省吧。他可没把你放在心上,要不怎么会说那么伤人心的话?”
“大汗想来遇到难题了?”耶律楚材不理月仑公主,接着问。“是呀,大王子旗下都是精锐,现在出走对蒙古是一大损失,二王子也想有样学样,我怕……”“怕蒙古从此诸侯并起,分崩离析?”“是呀。”“不会,我知道大王子的想法,他并不想脱离蒙古。”“可是我没追到大王子术赤,他居然违抗大汗的命令不肯回来。大汗正为此事烦恼。”木华黎叹气。“木华黎,你的任务没完成就回来了,这可不对呀。”耶律楚材轻笑。“那怎么办?我也没办法。”“我有办法。你现在再去追,不用大军,只要一个使者,带上大汗不会追究的口信,大王子术赤自然服从。”“这么说,大王子会回来?”“不会,但是仍能听从大汗的命令。你也可以交差,算是不辱使命。”“怎么可能?连大军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使者能顶什么大事,我不信。”“你照我说的做就是。重要的是使者一定是术赤信任的人,而且最好是大汗的近卫。最要紧的是要说明‘只要大王子仍然听从蒙古号令,已经发生的一切既往不咎’。”
“那好,我马上安排人来做。”木华黎一跃而起,“晋卿,你做什么呢?”“我?睡觉。我需要静养。”耶律楚材顺势往厚厚的地毯上一躺,闭上了眼睛,“难得有时间可以整天睡觉,好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你呀,从床上下来就直接躺在地上。木华黎你不知道,晋卿哥哥这些天天天如此,真拿他没法儿。”月仑公主笑着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好,“睡吧睡吧,能睡得着是福气。日上三竿僧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想过清闲日子还不容易?好好的非要做石头,自讨苦吃。”月仑公主皱起鼻子吐吐舌头,娇憨不减当年。
公元1219年,大王子术赤重新奉成吉思汗号令,一路率军绕过咸海、里海,一直向北,后来在欧洲建立了强大的“金帐汗国”。
公元1219年,撒嘛尔罕城外耶律楚材的帐篷,四天后
木华黎得到成功的消息后欣喜若狂,马上来找耶律楚材。月仑公主却不在帐中,不知去了何处。
“晋卿,我不明白。”木华黎问,这个问题几天来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刚开始你说不能追,后来又让我去追。两个建议完全相反,可是竟然都说对了。奇怪,到底为什么?”
“嗯,刚开始大汗要去追的时候,是让人带着兵去追,大王子本来就害怕大汗责罚,好不容易逃脱掌握怎么肯回来?况且大王子手下两万人马都是蒙古精锐,拦路的花刺子模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所以追不上。其实大王子心里并不想出走,不过是因为立嗣的事情害怕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离开,是意图保存实力。大汗后来轻骑给他命令,所谓既往不咎是默许他自创基业,当然就正中下怀。别说追,撵也撵不走了。”耶律楚材笑着说。
“啊,木华黎来了。”月仑公主笑嘻嘻的进来,“让我做奶茶给你吃。”月仑公主虽在蒙古,可是不喜欢喝奶茶,所以尽管她聪明,奶茶却一直没能熬得象模象样。但是端上来的奶茶味道着实不错,那当然是别人做的。木华黎和耶律楚材只笑笑也不拆穿。
“晋卿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月仑公主看两人喝完了,又递过来一杯,“大汗准你重回大帐议事。”耶律楚材轻轻嗯了一声,手上的杯子一颤,眼睛始终盯着杯子,看样并不起劲。
“你怎么了?晋卿,你不开心吗?这可是大汗第一次公开认错呢。”木华黎高兴,想让成吉思汗认错,想都不敢想。“当然是个好消息。”月仑公主笑,“这次大汗听晋卿哥哥劝谏,止杀、立嗣、追踪大王子,样样事情都听晋卿哥哥的,现在又变相认错,晋卿哥哥该欢喜才是。”
“公主殿下,”耶律楚材抬头看着月仑公主,木华黎警觉气氛不对,因为耶律楚材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月仑公主,“你什么时候成说客了?”“咦,公主的不过是替大汗说两句好话,公主是大汗的妃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晋卿何必生气?”木华黎不明白。
月仑公主笑起来:“被你发觉了呀,反应很快嘛。”“茶里有毒?”耶律楚材静静地问。“什么?你在茶里下毒?”木华黎跳了起来。“别担心,你不会有事,公主的目标是我。”耶律楚材笑,“为什么,怕我跟大汗反目成仇,或者不能为大汗所用就要杀掉?”
“都不是。”月仑公主微笑,“晋卿哥哥,你跟大汗和好了吧。你们两个天天这么拧着劲终究不好。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退一步给我一个薄面如何?”“公主,你不是帮晋卿的吗?”木华黎越听越糊涂。“帮理不帮亲。本来确实是大汗理亏的多些,现在也吃过苦头了。可是这件事晋卿哥哥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大汗本来和晋卿哥哥至亲是不是?”
“你……”耶律楚材转过头去看着角落,“你胡说什么?”“好,那跟讷木仑姐姐是至亲,这样总行了吧。”月仑公主不理木华黎一个劲使眼色,继续说,“跟你小妹子我也是至亲,所以,就算了吧。”
“蛮不讲理。”耶律楚材叹气。“居然想跟我讲理?好,那我就跟你讲理。”月仑公主微笑,“你如果不是把大汗当成至亲,怎么会想为立嗣进言?”“我……我不是为自己。”“我知道你不是为自己。可是以前诸葛亮都不肯给刘琦出这种主意,因为这是家事。晋卿哥哥如果不拿大汗当亲人看待,为什么会管大汗的家事?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天子无家事,因为家国一体,自古为立嗣进言的大臣代代都有,我进言不违为臣之道。”“完了,还是说不过你。”月仑公主笑嘻嘻地并不生气,“不过呀,幸亏我预先下毒,要不这次又没戏了。大汗,你出来吧。”
“大汗……”木华黎目瞪口呆地看着成吉思汗从帐外进来,“公主终究还是向着大汗多一些呀。”“那当然。”月仑公主娇笑。“月仑妹子,你高兴的太早了。”耶律楚材笑着站起。“咦?那杯奶茶,我亲眼看见你喝了呀?啊呀,糟了……”“现在才想明白,已经晚了,我都乘你不注意倒掉了。以前吃过你一次大亏,这次你又热情的过了分,所以我就起了疑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月仑妹子不想害我,那……”“那你就永远不会提起是吗?那么这些天我照顾你的时候你都有防备之心?”“我能自如行动的时候才开始防备的。”
《黄金贵族》下部《梦远方》(十五)
公元1219年,撒嘛尔罕城外耶律楚材的帐篷
“大汗,我已经尽力了。”月仑公主叹气,“好在晋卿哥哥还认我这个妹子,总算结果不太坏。晋卿哥哥,刚才的辩论还没有完。佛门弟子不打诳语,你说实话,你自愿替大汗死,难道只是当自己是臣子?”“……”“还有啊,为什么大王子术赤出走,你还替大汗谋划?因为每天睡觉闲的无聊?”“我……”耶律楚材一时答不出话来。
成吉思汗看着耶律楚材:“不关月仑的事。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仔细想过失去晋卿会怎样,可是那天之后才让我发觉原来我已经习惯有你在身边,习惯遇到难题的时候自然去找你,习惯找你聊天。我自己也遇到冷落的时候才知道设身处地,原来你一直都委屈在心里不说出来,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那天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我想补救,可是连你的面都见不到,这几天见不到你我都快憋死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只好设法求守护你的月仑帮忙……”
耶律楚材惊呆了一样怔怔听完,随即呛着一样猛烈咳嗽起来,慢慢软倒。“你怎么了?晋卿,晋卿……糟了,一定是伤还没好。”成吉思汗急步上前抱起耶律楚材,又大声呼唤去找医官。“医官是不用了。”月仑公主微笑,“我就是。”“你?”成吉思汗不信。“晋卿哥哥不是旧伤复发,还是中毒了。我这里就有解药,撬开牙关服下去马上就好。”说着把一包药递了过去。
“中毒?你怎么知道?”“他把我们所有人都骗啦。装作若无其事,实际是用内力裹住毒质暂时不至发作,估计是想等事情过后再想办法解毒。要不是大汗这一次长篇大论,惹得晋卿哥哥心情激动,牵动内力压制不住毒性,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月仑公主喜笑颜开,“这一次要看大汗的本领了。”转头对木华黎,“我们该走了。”
“我们?我和你?”木华黎不明白。“你想什么哪?当然走啦,”月仑公主低声嘀咕,“真笨,现在还不走,难道想留下来旁观看热闹?嫌死的慢不成?”木华黎恍然明白过来,慌忙和月仑公主悄步出帐。
公元1226年,蒙古的都城哈刺和林
耶律楚材和成吉思汗冲突又起,这次的起因是察合台偏袒部将在西夏的屠杀。
当时制度初立,耶律楚材坚持建议严惩肇事的部将,连察合台也要追究失察之过,因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成吉思汗不准,两人为此争执,言辞激烈,最后闹翻。耶律楚材生气之下称病不朝,成吉思汗也生气不肯让步。
木华黎忧心忡忡地来找月仑公主。
公元1226年,哈刺和林,月仑公主的帐篷
“这件事我也无法。”月仑公主叹了口气。“公主,大汗和晋卿冲突,不是蒙古之福。上次还是多亏了公主出力,这次也希望公主能出面调解。他们两个总还是都喜欢公主的。”木华黎也叹气。
“木华黎,你还不清楚这两人的脾气?现在去劝只有越劝越糟。”月仑公主摇头。“我是不明白,”木华黎也摇头,“从西征花刺子模开始,大汗和晋卿的关系就变化了,哪里不同我说不出来,不过他们一遇到一起就透着古怪。大汗以前为小故苛责晋卿,平常也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晋卿对别人温文有礼,唯独对大汗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真奇怪!”
月仑公主笑起来:“这有什么难懂的?他们两人真正在乎对方才会这样。你没听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是一对‘欢喜冤家’。”看木华黎摇头,“还不懂?大汗的脾气看来粗枝大叶,晋卿哥哥则是随和大度,可是那是表面上。其实两个人都心思细密,这样的人思虑太过,简单一句话也会有许多想法冒出来,互相想左了冲突自然很难避免。当然这只是针对在乎的人。你看他们好象总吵来吵去,其实这样的关系才容易长久。就象老话说的:‘和最亲密的人坦诚相见;和朋友杯酒言欢、抵足而眠;要是满不在乎或者恭敬有礼,那就离敌人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