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压根不用担心?”木华黎迷糊。“对呀。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吵得越凶感情越好,一声不吭话都藏在肚子里那才糟糕。”月仑公主笑,“他们吵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回。现在不用劝,等冷上一冷也许自然就好了。我倒想和大汗是这种关系呢,可惜大汗拿我当小妹妹看,相敬如宾,徒呼奈何!”
“可是这次实在闹得太厉害。以前两个人是各自生闷气,这次为了晋卿不肯上朝,大汗暴怒,终日为小事大发雷霆。公主还是去劝劝的好。”“劝谁?”“当然是晋卿了。现在谁长几个脑袋还敢劝大汗?”“没的劝,因为晋卿哥哥做得对。大汗要想明白了还得照晋卿哥哥的话做,然后才能重归于好。要我去劝晋卿哥哥,我哪里说得过他?那谁劝了谁还不一定呢。”“那要是大汗始终不肯听晋卿的话呢?”“不会的,大汗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何况比耐性,大汗可比晋卿哥哥差多了,对耗下去赢的一定不是大汗。晋卿哥哥的性子外柔内刚,这样的人轻易不动怒,动了真怒那可了不得。放心,晋卿哥哥发脾气,连大汗也没奈何。”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月仑公主以为不用很快出面,可是只过了一天,远方驿站传来消息--西夏发生叛乱。
这个消息证实了耶律楚材的一个推测:西夏的屠杀如果不严惩主凶会很快激起反叛而不是带来威严。
成吉思汗得报后恼羞成怒,宣布亲征,要亲自平定西夏的叛乱。
公元1226年,西夏
成吉思汗不听大臣劝谏,执意领兵亲征西夏叛乱。叛乱未平,却在行军途中病倒。蒙古大军原地扎营,同时快马飞传回都城哈刺合林报信。耶律楚材得信后大惊,昼夜兼程赶来,想不到赶到后却被大王子术赤和二王子察合台拦在大帐外不能相见。术赤也是昼夜兼程而来,只比耶律楚材早到半天,可是也足够从察合台口中听到全部经过。
“父汗说不想见到国师。”术赤冷冷地说,转头吩咐护卫:“看着他。”耶律楚材咬着下唇还没有说话,术赤身后转出来一个人,确是继任大汗窝阔台:“大哥、二哥,父汗叫我们进去呢。”看术赤和察合台匆匆进帐,对耶律楚材说:“大哥的脾气一向是这样的,晋卿不要放在心上。”“三王子不用担心,大王子的话,我当然不会在意。”耶律楚材摇摇头,“可是……真的是大汗说不想见我?”“当然是了。”一旁的塔沙统大大开心,“这个时候谁敢伪造大汗的命令。”说完洋洋得意进帐而去,这次他可遂了心意,大汗只把耶律楚材拦在帐外,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上风。
窝阔台看看大帐,心中担忧,看样子成吉思汗还没有消气,还在惩罚耶律楚材。而看两个哥哥和塔沙统的样子,显然是想落井下石。现在成吉思汗还在,如果父汗去世呢?一转念间已经拿定主意。
“晋卿,你不用担心,我是继任大汗,一切有我。”窝阔台拍拍耶律楚材的肩膀安慰,耶律楚材低头不语。窝阔台叹了口气也进了大帐,父子情深,他终究还是挂念自己的父汗。
公元1226年,西夏
当天晚上,耶律楚材仍然站在帐外守候。诸王众将医官护卫侍女忙乱的进进出出,乱成一团。突然帐内传出哭声。
片刻后术赤和察合台并肩出帐,各自离去。接着窝阔台和拖雷出来,看见守候的耶律楚材。托雷哼了一声,径自走了。
窝阔台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想了一下才开口:“晋卿,父汗已经下命令将二哥那个惹祸的部将五马分尸,而且削弱了二哥的兵马。这次总还是一切按照晋卿所愿,父汗终于回心转意。”
“大汗究竟怎样?”耶律楚材问。“父汗现在精神还好,刚才只是暂时昏迷,已经救过来了。”窝阔台想笑,可是变成了咧了咧嘴,“我们现在回去吃饭,医官说父汗不会有事。你放心,这些天来都是如此,间或昏迷。难得今天父汗醒来的时候神志清明,也许有望痊愈呢。”
“大汗还是不肯见我?”“……”“我明白了,多谢三王子带消息给我。”“晋卿,你不要伤心。我想父汗只是还没有消气。”“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三王子快去吃饭吧。”“那你呢?”“我在这里等……”“正好我也吃不下,我进去看父汗。告诉晋卿一句话,我觉得你做得对,二哥只知道杀杀杀,早该得到教训了。老百姓也是人生父母养,无缘无故被杀天理不容。”耶律楚材感激地看了窝阔台一眼:“三王子果然仁厚过人,大汗没有选错人。”
后来察合台这一支因为继承的精兵最少,在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中势力最弱。大王子术赤是自己打出的一片江山。三王子窝阔台继任大汗,实力自然不弱。成吉思汗最精锐的近卫军团留给了小儿子四王子托雷,所以托雷这一支一直鼎盛兴旺。
《黄金贵族》下部《梦远方》(十六)
公元1226年,西夏
当天夜里,窝阔台悄然出帐,风动影移,星光下那个人影果然还守候在那里。
“大汗走了?”耶律楚材仰着脸看天,脸上仿佛在笑,可窝阔台分明看到满天的星光坠落在他眼中。窝阔台想张口,但话语哽在喉咙里,舌头忽然失去了说话能力,只好点了点头。看耶律楚材转身要走,急忙伸手拉住他。
“现在你是大汗了--幅员广大、繁荣富庶的蒙古帝国的大汗--窝阔台汗。你要重用蒙古人,而我是契丹人,所以还是离开为好。”耶律楚材停了脚步却并不回头。窝阔台心里大急,一句话竟冲口而出:“求你别走!”看耶律楚材一惊急忙接着说,“父汗说你可以来去自由,可是我喜欢你……你的才华,我要重用你,待你好,象父汗那样待你好。不,比那还要好,我现在是大汗了,你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晋卿,如果得不到你,坐上大汗这个宝座又有什么意义。你知不知道我一见面就喜欢你,你那个时候叫额亦都。我见过你的真实面孔,从那时起我就相信你是从仙界来。”
“你见过我的脸,在哪里?”“在父汗的大帐里,就是那次你被父汗捉住。我听合撒儿叔叔酒后说你长比讷木仑并不逊色,我不相信,于是买通卫士偷偷进了大帐,看到了你。”“后来呢,你天天都去?”耶律楚材轻轻地在发抖。“是呀!所以我看到了全部。父汗那时对你不好,我都知道,可是你还是喜欢上他。那么你也可以喜欢我,我们两个才是年龄相当。”
“不可能,我们不会有结果。”耶律楚材摇头。“为什么?我爱你呀!”“可是我不爱你,尊敬的窝阔台汗。这一生我只爱过一个人,就是成吉思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接受父汗就不能接受我?且不说父汗以前怎样,今天他甚至不让你见最后一面,他凭什么可以让你死心塌地?”
“你不会明白的。”耶律楚材终于回头,星光从他的眼中滑落,无声无息,“大汗怕我伤心,只要我没有亲眼见过他去世的一幕,他就可以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怪不得父汗遗命说不留坟墓。”“是呀,他要我心里只记得他的坚强,而没有脆弱的那一面。这样我就可以忘怀他,过自己的生活。以前大汗说过只要他活着绝不放手,可是他死了希望我能快乐地活下去,再去爱人和被爱。可是大汗错了,我会活下去,因为我不止答应过姐姐,也答应他要帮蒙古建立制度,我还答应过要为百姓请命、制止杀戮。可惜我没法再爱别人,我忘不了他,只要我活着就没法忘记。可是我会快乐的,如果能实现我的理想--成就一个强大帝国同时也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会尽力照大汗的想法--不伤心,做一个快乐的人。”耶律楚材忽然间咳嗽,咳出了血。
“你还说不伤心,你都吐血了。”窝阔台大急,“都是上次替父汗治病让你大耗真元留下的病根,医官说这样会减少你的寿命。”“没关系,是我愿意的。这样也好,我可以早点去见他了。其实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而已。当我们仰望星空,遥望睡在黑夜羽翼上的星辰,或者凝视朝起夕落的太阳,万物都象有了魔力的支配,我们便能从容面对死亡,让生命融入寂静的天空,让死亡象一片温柔的海在大地上弥漫,渐渐将我们揽入黑夜的怀抱。我是真的不伤心,不,我在骗自己。我是难过悲哀,可是更多的还是无奈。有些事情,即使是大汗无上的权柄也无法挽回,比如无奈大于悲哀的沧海桑田。”耶律楚材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喂,你说什么?什么叫沧海桑田?”窝阔台顿足,“你回来!好,你不告诉我我也会问明白的。喂,你听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不会!”
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去世。蒙古骑兵在他下葬之后,拉大队踏平坟墓上的泥土,这样来年草长之后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在下葬的地方杀了一头还在吃奶的小骆驼,每次拜祭的时候将母骆驼牵来。母骆驼悲鸣的地方就是坟墓所在。而母骆驼死后,再也没人能找到坟墓的下落。
公元1229年,窝阔台服丧过后正式即位。倚重国师耶律楚材,事无巨细,都与国师商议。但耶律楚材始终不入后宫,窝阔台汗开始纵情饮酒。
公元1234年,六年后,窝阔台汗因为饮酒过度终于病倒,国事都交给国师处理。众大臣苦谏不听,耶律楚材终于入后宫劝谏。
“你终于肯来了?是不是只有如此你才会进我的后宫?”窝阔台轻轻地笑,脸色鬼一样泛着青光。“我是想劝谏大汗节制,不可饮酒过量,否则后果堪忧。大汗看这是什么?”耶律楚材举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块。“呃,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个铁块吗?”“这是浸泡在水中的铁块,只要几个月就被腐蚀成这样。生铁尚且如此,何况人的血肉之躯呢?”“想让我节制?很简单,只要你点头答应入宫,一切就全听你的。”窝阔台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手却不自禁地抓紧了衣襟,期待地望着耶律楚材,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如果我不肯呢?”“那我就杀人,杀自己,因为我为了博得你的欢心立誓不滥杀无辜。你不是最慈悲的么,我要杀到你同意为止。哈哈,父汗当年是怎么让你屈服的,因为下令屠城,要杀掉金国中都的所有人。可是我不能,于是我想到杀自己。”“呃,大汗原来是这样想的?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是来辞行的。”
“你要辞行,想去哪里?”窝阔台急问,他已经变色勃然大怒,两旁服侍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伏了腰。“我想回金国中都。”耶律楚材跪在地上,语气不卑不亢一如往常,全然无视大汗脸上的怒色。“开玩笑,金国?它已经不存在了,你要去的地方也是蒙古的。”“是,但是那里现在还叫中都。”“你想去那里,那就迹近流放。你竟敢公然违抗我,如果我不许呢?”“当然君命如山,臣命如草,不过也不能事事如意。大汗不要再以自杀来要挟我,没有用,因为我不在乎。我真正在乎的人在远方的草原上,甚至不知他的墓穴在哪里;所以我想回到我出生的地方,这样他一定可以找到我;也许六年前我就该离开。我已经决定了,如果大汗执意留我在此,有死而已。”耶律楚材话音依然不高,但是窝阔台的脸色惨白如纸、如中惊雷。
“我杀不了你,不但自己下不了决心,何况父汗临死前有命令:即使你犯了叛乱的大罪也可以免死。难道父汗早知会有今日?既然如此,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同意。”窝阔台貌似平静,可是语气无法掩饰的疲惫。“不敢,大汗请讲。”“我想再看一次你的真面目。我知道你答应过父汗,但是我真的渴欲再见,可否摘下面具?”“大汗言重了,现在您也是大汗了。”耶律楚材说完一抬手,众人眼前一亮不禁惊呆了,眼看他回头一笑,飘然离去。
“竟然真的有连大汗无上的权柄也不能挽回的事情,我现在明白他说的了,什么叫做无奈大于悲哀的沧海桑田。唉!”窝阔台低声喃喃自语,随即大喝,“拿酒来!来人,快拿酒来。我要醉,只有醉了我才能和他在一起!”
“天哪,竟然真的象传说中的一样!”窝阔台身边的子侄一辈此时回过神来纷纷窃窃私语,这个说话的是旭烈兀。“不,比传说的还要美,24K
的美人呀。”这个说话的是蒙哥,“不过他的性格可真是……哎呀呀,太犟了。我要是做了大汗,恐怕也只能放他走,然后整日伤心了。四弟,你说呢?”“嗯,确实如此,不过我喜欢这种倔强的性格,宁折不弯,这样才象男子汉。”这个说话的是忽必烈,“要是我是大汗,他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决不放弃。”“净说便宜话儿。你要做了大汗,就要留在都城哈刺和林,即使出巡也是短期的,不能长期在外面呀。”旭烈兀撇嘴表示不信。“那有什么关系?”忽必烈笑了,露出嘴里的两颗虎牙,“我把都城迁到中都去不就行了?我是大汗我说了算。啊,中都这个名字不好,它会是我们大蒙古的都城,我要给它改名叫大都。”
公元1241年,窝阔台大汗死于饮酒过度。
公元1244年,耶律楚材去世,时年54岁。葬在今北京颐和园内,乾隆皇帝曾为耶律楚材祠提匾。公元1330年,追封懿宁王。
公元1272年,已成大汗的忽必烈迁都金国中都,改中都为大都。元大都遗址仍然可在现在的北京城找到。
耶律楚材在蒙古历任成吉思汗、拖雷监国、窝阔台汗、蒙哥汗,始终荣宠不衰,成为皇族之外显赫的黄金贵族。
(完)
《黄金贵族》(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悲剧,实际上还不够悲剧,只能算一半。可是能力所限,只能请各位大人多多原谅。以前看过一句话,悲剧就是把美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可是我舍不得,因为渐渐喜欢上笔下的人物。既然不能毁灭,那就想了一个另外的办法,就是求不得。每一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可是总有得不到的理由。想象这样也应该算悲剧吧。
我是金大侠的铁杆书迷,这个文其实受《射雕》的影响很深,以至于菠萝说好象看射雕的耽美版。当然她是在开玩笑,我也没有金大侠的本事,那是拍马都追不上的望尘莫及呀。不过我尽力避免金大侠的影响,尽量不用射雕中出现的人物,加进自己的理解。
我一直很喜欢历史,因为觉得带给人太多的遐想。就象一面镜子,正面是波澜诡异、风云变幻,反面是水滴石穿、沧海桑田。同样的历史,每个人的理解都会不同。我从编恶搞开始起,就喜欢生拉硬拽的歪解历史,所以,如果各位对我的解释不满意,请千万不要生气,全当没有看到好了。
耶律楚材在历史上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在排外的蒙古位列高官,真是异数。史书上说他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下笔为文,如同早已写成者。看起来是个全才。当时看史书的时候就想,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汗都极喜爱他,那么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故事?(请各位大人包涵,只是联想已成习惯而已。)
最后感谢各位看文的大人们,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鞠躬~
附耶律楚材词一首:
鹧鸪天
题七真洞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沈思到酒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