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就是,没有办法,看这个人那么的寂寞而不管。
明明,他得到了他从前所想往,有那我依稀仍能记得一身素黄衣裙的美丽女子为伴。他怎还是寂寞?
不懂。还是不懂。
人,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只有长老,用他千年守那无人再去记忆的十世。
我咬唇感觉到一抹惊魄的血色。牵过了他的手轻轻抵上我的五指。看那丝丝的红线颤绕于我小指,挽成一个心结。
纵是,今后只得自己,也要守那誓约。
的确,都是我们妖,对他们人,作了真。
长老,我已经可以懂得。
一日,又一日。
同伴们围在我的身边大吼大叫,为什么要去重蹈长老的覆辙?难道我们狐,所受的教训还不足以记取?
人,都是很坏很坏。你可以跟他玩闹但千万不能作真!
灰离,灰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怎不记得。
我是灰离,一只可爱的狐。
长老还是没有回来。
一日,一日地去见他。
他仍是笑。温柔的,怜惜的。
那种小心翼翼。
夜了,在梦里。
他痛痛地皱着眉,在我管不到的地方。
不够吗?还是不够吗?
“灰离,我可以叫你小七吗?”
“我就叫你小七好吗?”
那日,他醉。
痴痴醺笑,腻上我的身。
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我沉默了良久,一个咬唇。
“好。”
“小七,小七,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是永远吗?”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远永远吗?”
我一次又一次,任自己越来越吃重被他捆绑。
同伴们全都摇头不止,看我便是无语。但那种疼爱,我仍能感觉。
长老,终于是回来了。
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亮银的发。
“灰离。”
便我走近,长老轻声地叫唤。
我停顿了一下。
灰…离?是吗?
原来,我是叫做灰离。便差些时候,就要忘了。
灰离,我还能记得。
那是一只可爱的狐。一身灰灰的皮毛,曾经狠狠地哭。被说着可爱便开心不已。
长老,倦倦地倚那白玉石床。
几乎碰触不到呼吸的样子。
纵算仍苍白的脸,黑色的眸。
真像。
长老和那小七,真像。
这种姿容缱绻的情态。听了那人曾有的描述,我可以追想。
“灰离,这世上事,我已眼望三千。浮生四万。若你想要,不过千年的道行,我帮你破去那盟誓。”
长老,什么都知道。淡淡地轻说。
破那盟誓?
我握紧自己的指掌,便我跟那人的关联,不过就这红线所维系。
“我不要。”
长老只是垂眸,似乎这早已意料中事。
他轻抚我的发:“灰离,你要记着。只要你还能记着你叫灰离。我就还能够救你。”
“长老…”我乖巧地枕上他细弱的肩头,“长老还能记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感觉到手,轻轻的一下颤动。
仍是打理他书房,抬头便望那画卷上凝眸浅笑的少童。心下微微一动,有了几分计量。
小七,小七!
那个温柔的人那样叫我,果然这便是我的名字了。
我笑着应承,依偎到他身畔。
回眸,画中那份平淡的美丽,静静地在枝头绽放。
无意间瞟见了小指上的红线,我一时惊怔。这是谁,什么时候?
我,又是谁呢?
那人唤我作“小七”,难道,我竟不是“小七”!?
若不是——
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披肩的那一抹灰。
他曾为此甚是心疼,叫我凝神修养。
灰,那么熟悉的颜色。
百余年来都。
都…怎么样呢?
我瞬时掩下大笑的冲动。
灰离,是灰离吗?
原来……自己,竟真是忘了。快要忘了。
原先我是怎生的模样。
定要,定要想那么一回。
而终于被我等到。
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样子,于是拿了镜子,变回自己的样子。
照着镜子,然后画了自己的样子。
待得落款。
我怔仲,因一时片刻无从省起自己究竟“小七”或“灰离”是唤作哪一个。
方思忖间,犹疑怀想,不能落笔。
完
(一)
1.
己已年一月三十的天还是不见晴朗,持续了有几天扰人心闲的阴郁。兜转一只酒杯在手,树下。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目光茫然,睁开又阖上了眼。
低声地,念咒一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触觉到脸孔好像拂过哪里的叶枝飞絮,又细又柔。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他并不张眼去看,只要可以继续一场相识。
“小叔!小叔!”
“……嗯?”他透过长长刻意留出桀骜不驯的额发,原来就是眼前。那张不笑时乖巧的脸孔。
“司徒小叔!”
他“哦”一声,垂目自己的手指做出仿佛抚摸的姿态,不解收回。
他总是在……不是经常……大概一个梦的样子。乘他稍不留神恍惚。
梦有时候是可以很美好的。他原来也不是相信的人。虽然当然得记不得梦里发生。
到底花开还是落。只有梦里才晓得。
他伸一个懒腰随手搁下酒杯,还掩口打了个哈欠。对面少年青衣忍住了笑,说:“小叔,看您一付扫兴的模样,莫非大家长又下了禁令不准您去寻欢作乐不成?”
他晃首笑,漫不经心:“美人和酒,都好像变得无聊的样子了……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能填补,能抵受住他梦醒揪心的失落。
所以他又低声呢喃出自己还没有解读的符号。
这样念、这样一遍两遍。话音风丽飘作飞花。
待得一时兴起,他剑挑少年门脉十分突然,对方微微一笑,折扇开合间挡下了去势。
“再来!”他大笑一声,揉身一团剑光与少年混战到了一处。
树下尚有蓝色一脉少年公子略抬头看,又俯下身继续他手中细巧之物。
见过百招,青衣少年跳到一边摆手连连喊停。
“小叔,行了行了!我认输!”
他也停下手,仍一脸意犹未尽。
“你真是一点好胜之心都没有啊,小平!”
少年闻言笑作沉静,突而狡黠:“现在您还有气力感伤无聊世休了吗?小叔。”
略怔一怔,他猛一掌拍下少年肩背。
“说得好!这等消沉可不是我司徒安然。酒肉穿肠,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才是我真色!”
他纵声去笑,也用了些许力气。当然得把那种不知头尾中间的梦顺利挤压出肺腑。
他姓司徒,名叫安然。
顾名,只要生来安稳。这种天真念头他老早不再有。
他这个姓氏另外还有几个相互交好的世家。也通通,不得安稳平静。
这种习惯也不知持续了有多少个年辰,逢三十月末,他们——他、他和他,还有另外两个他。相约梨花树下煮酒论剑。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是梨花,就像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习惯一样。他还没想出道理来。
想必已经没有人会去问,他们这些个“他”究竟都是哪个“他”。
他们的名字并不重要。
估计也没多少人真正记起他们名讳。
只要。
南宫、司徒、慕容。
还一个花,一个戚。
只要足够联想起他们每一张脸孔后头放置哪一个姓氏并且不会倒错。
这种习惯慢慢养来,倒真的生出些期待。虽然各有自家事忙。但南宫和花家的孩子都每每如期而至。戚家小六一个纵算实在腾不出空来也必知会一声,果然是那家的孩子。至于慕容……
(一)
2.
这时听南宫与他辈分叔侄的少年笑语:“才月余不见,小叔的剑技又有所精进,再不久我恐怕接不下您百招。”
听少年夸赞他并没有高兴的容色,手抚剑身,他收归入鞘。
“这点微末伎俩,不提也罢。更何况论剑,有谁能胜得了戚家。”
“胜过那位四爷。”
他脸神平静。
曾几他也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纵英才拟凭一己之力试撼那根擎天之柱。
那个时候,戚家的四爷……大概他隐约在好小好小的时候依稀叫唤过的“四哥哥”,已多年弃剑不用。
他也不管,厮缠哀求了好些时日,那位一时心软,便口头应允下来。
当他跃跃欲试出剑,那化神的男子手抚一截柳枝凝日头柔立,真俨然天外人物。
他轻喝一声,以生平剑出之最迎面。只吹一阵风香。他已一剑战败。
在他垂软着手臂毫不沮丧,那位男子走来轻按他肩膀,并且清音。
“安然已经很厉害了呢。以后要再好好练哦。你……会很高兴的。”
谁?
他返身一手抓空。连话末丁点都残忍不留余地。
“小叔?”对面的南宫少年诧异,清俊脸孔润白平和。
不是。
不是这样的好看。
他放开手中一截捏握青惨的衣袖,回身想要杯酒入唇。
酒空人醉不休。
然后他依旧他胡天胡地,不会念想。
谁?
究竟……?
他抚额放弃了尝试,还是作罢。
“说来……”他听到少年。
“戚家的各位长辈都不是凡俗,果然这几百年来只出了这么一个戚家。”
“的确这七位人物——”他话未完,少年疑声。
“戚家统共六位,小六的爹排行最末,哪来得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