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住在何将军那里吗?」
他问得如此唐突直接,让黄玉锦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而唐泽夕也是在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的一头青丝挽成髻变成少妇的装扮,想必在这些日子里她一定也
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看来这雨也快停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坐下来说话吧。」
黄玉锦点头以示同意,当她仔细望向白镜湖时,目光不禁一呆。她没想到他们竟然还
在一起,而且还在寺院墙外公然相拥,心里免不了觉得非常震惊。
「原来你……」她失声道:「你们……」
「怎么了?」看她那么吃惊地看着自己,白镜湖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奇怪的
地方吗?」
「哦,没有、没有。」黄玉锦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禁有些脸红。「实在对
不起。」
「没有就好,别吓我啊。」白镜湖拍了拍胸口。
他那天真的反应让黄玉锦不由得一笑,然后别有深意地看着唐泽夕。「如果不嫌弃的
话,不妨到我家中坐一坐如何?」
「不要这么客气。」唐泽夕微笑着说道。他看了看身旁的白镜湖,忽然心生感慨。「
不过怎么也想不到,虽然在不同的地方,竟然还能再一次到玉锦姑娘的家里作客。」
听了他的话,黄玉锦神色变得黯然,她看着唐泽夕勉强—笑,却带着化不开的一股愁
意。
「是啊,不过这个世上的事原本就是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的。」
她也万万没料到会再一次见到唐泽夕。他仍然如同记忆中的模样,连脸上的笑容也还
是那般地平静柔和。她明白在他心里两人之间的交集短暂到几乎不值一提,但是那却
成了她少女时代最后的回忆。
然而,她也明白那个只是悄悄望他一眼就羞红脸的自己,已经彻底过去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般。
从庭院穿行过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荷塘,黄玉锦带着唐泽夕在荷塘边的凉
亭坐下,丫鬟端上茶点之后就退开了。
而白镜湖则跟珍儿一起在不远处荡着秋千,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么大的房子里,也从
未玩过秋千,所以玩得非常的高兴,清亮的笑声传出了老远。
见他笑得这么灿烂,唐泽夕远远望着,不禁也微笑起来。
和以前那粗衣素妆的清丽模样相比,初为人妇的黄玉锦又更添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成熟
韵味。她一直沉默着,反而更让唐泽夕觉得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如此沉闷,他率先开口问道:「何将军现在还好吧?」
黄玉锦闻言猛一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你知道了?」
唐泽夕笑了笑,「本来不知道的,但刚才进来时看到门前挂着何府的牌匾,又忽然想
到何将军的老家好象就在此地,所以才猜想玉锦姑娘你是不是……」
「既然都知道了,那……唐公子还称我为姑娘,这不是有些不妥吗?」黄玉锦看着他
,不解地说。
「抱歉,何夫人。」唐泽夕放缓了语调说着:「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但看到你现在的
样子就放心多了。」
对他的话,黄玉锦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之后,将目光移开看着远处白镜湖那无忧无
虑的笑脸。
「你们呢?从河城回来之后打算去哪里?」
「还没有决定,反正也没有什么要事,带着镜湖四处走走也好……」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忽然打断他,「我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知不知道你要去
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在这种情形下,她那深切的目光令唐泽夕不禁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请不要这么说,如果以后我再有机会路过此地的话,一定还会再来拜访夫人的。」
黄玉锦苦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起来,缓步走到栏杆旁背对着他。「你能回答我一
个问题吗?」
唐泽夕楞了楞,然后回过神来说道:「夫人请问。」
「你究竟是谁?」
因为背对着,所以唐泽夕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一般。。
「无论我问谁,都没有人肯透露你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泽夕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不就是我吗?只是一个普通的通路人而已,并不是没有人肯透
露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算了。」她坚决地截断他的话,娇躯却隐隐有些颤抖。「我知道了。」
「夫人……」
她的反应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不是不愿意告诉她
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在心里确实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路人来与她结识的,所以也
希望她也能这么的看待他。
而且知道了他的事或许还会令她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中,他不想节外生枝地牵连
到她身上。
「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果然配不上与你谈什么交情
,对吧?」她问道:「反正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的人,所以不值得你相信吗?」
「不是那样的!」他站起来急着解释。
黄玉锦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双眼已经带着泪光。
「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要突然出现呢?」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双手抓紧栏杆支撑着身
体,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我还以为你会救我,没想到一夜之间你就已经走得无影无
踪。如果你一走了之还好,为什么还要让陈公子带我离开?为什么要管我?」
自从他救了她,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已经芳心暗许;她还以为自己孤苦无依的命运会
因此而改变,可这个美梦太短了,就只有那么一夜而已。
第二天早上当陈卓林向她解释唐泽夕已在一大早离开时,当时的失望几乎将她吞没了
。
「对不起。」看着她哭得颤抖的身子,唐泽夕除了说对不起,他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办
。
「你不用道歉,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
唐泽夕并没有回避她的指责,他望着她溢满泪水的眼睛,歉然地轻声说:「我知道现
在说什么也没用,但是你要记得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现在不是有何将军在照顾着你们
吗?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在他向她说起她丈夫的时候,黄玉锦的抽泣声忽然间停顿了一下,怖满泪痕的脸上顿
时交错了种种复杂的神色,眼神也变得迷茫了起来,最后只能无力地跌坐在石凳上。
「这里是……家吗?」
这时候,玩得正尽兴的白镜湖跑进了凉亭里,想将唐泽夕拉出去陪他,看到脸上满是
泪水的黄玉锦时立即被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她的身边。
「玉锦姑娘,你怎么又哭了?是哪里痛了吗?」
珍儿见状也跟着跑了过来,很是疑惑地看着她,却只是站着,很懂事地没有出声。
「我没事。」黄玉锦被问得有些尴尬,只得低下头去拿出丝帕来小心地将眼泪擦掉,
然后对着一脸担心的白镜湖勉强地笑了笑。
「既然没事,那为什么忽然哭了?」白镜湖有些不解。
唐泽夕见他一直追问,连忙过来将他拉开。「你不用担心,她只是想起了去世的爷爷
,有些难过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他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被他这么一搅,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已经消失,黄玉锦擦干泪水之后显得平静了许多
,她现在回想起自己对唐泽夕的指责,突然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后悔。
「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唐泽夕坐在她的对面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只要能让你觉得好受
的话。」
白镜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十分安静地待在唐泽夕身旁坐着听。
「我……很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地低声说:「我夫君是个好人。他说愿意一辈
子照顾我跟珍儿,然后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
「何将军确实是个值得放心去相信的人。」
「那日等我醒过来时,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四处去打听你们的去向,可是却没有一个
人知道,后来才晓得是你将我跟珍儿两个人交给他照顾,他除了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之
外,其它什么事都会答应我。他待我很好,没多久之后我们就成亲了。
他的命其实也不比我好,自小就无父无母,不到十五岁就从军,这近二十年来都在军
中打拼,连个家都没有。我们成亲之后,因为他不能将我带在身边,于是在家乡为我
置下了这处房子,虽然我都说过了不习惯使唤丫鬟,他还是坚持不肯让我亲手干活。
就像你说的,我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是他给了我眼前的一切,他对我太好了……」
黄玉锦一一道来这些日子里的经历,说到最后又哽咽起来,美丽的眼眸中也溢满了泪
水,眉目间带着化不开的伤感。
「既然他对你很好,你就应该觉得很幸福啊,为什么要哭呢?」白镜湖天真地望着她
,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黄玉锦显然被他问得楞住了,在心里百转千回的种种复杂心绪,又怎么是这么简单就
能说得明白?
看着他张着眼睛直望着自己等待回答的模样,她唯有苦笑了一下。
「幸福这东西……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的。」
【第六章】
「为什么?」
白镜湖还是觉得不懂黄玉锦所说的。
「我也是在爷爷死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唐泽夕对我好,我就觉得很幸福。只要
你们都将彼此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人,只要不分开,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一直能够这
样的幸福。这有什么复杂的吗?」
「最重要的人……」黄玉锦喃喃重复着,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泽夕
。「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直接面对这样的问题,虽然让唐泽夕觉得有些窘迫,但他仍是没有犹豫,坦然地点了
头,肯定道:「是的。」
「我知道了。」她黯然地说道。
脑海里有一瞬间是全然空白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对唐泽夕的怨恨、对他的想念、
对他的记忆,连同自己的一切感知全都没有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白镜湖像个小孩般的扯着唐泽夕的衣袖说话,唐泽夕
微笑地看着他,一副视若无人的亲昵姿态。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似的,浑身打了个颤,然
后就与他们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她忽然问。
「等到雨过天青的时候。」唐泽夕站了起来。「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客
栈去。今天就先在此别过吧。」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我看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歇息吧。」黄玉锦也跟着站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她和他们之间说话反倒变得更加客气起来了
。
「不用了。」唐泽夕难得语气坚决地说道:「而且……也不太方便,不是吗?」
黄玉锦闻言,不禁看着他呆了一会儿。就算不用他说出来她也想得到原因,一名妇道
人家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留下两个路过的男子过夜,不管在何种情形之下都有损他
名节。他不肯留下来也是为她着想。
「那……至少可以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当然。」唐泽夕笑了笑。
白镜湖听说要走了,还依依不舍地向秋千的地方看了看,这才跟在他的身后离开。
一路上一行人沉默不语着,就在这时候忽然下起了雨,黄玉锦连忙吩咐随行的小厮去
拿伞过来。
他们先躲在屋檐下,她深深地看着唐泽夕的身影。这就好象是老天故意给她时间似的
,看着雨滴不断落在地上,原本说不出来的话也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如果下次……你们还会路过这里的话,还会再来看我吗?」
「当然。」唐泽夕看着她说:「我一定会的。」
她怔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道:「该怎么说你呢?有时候太过温柔,反而会让别人
感到痛苦。」
「对不起。」唐泽夕歉然地说。
白镜湖仍然是那副毫无忧虑的样子,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他的身旁站着。
虽然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但命运的终点其实是不变的。注定的一条路、注
定的那个结果,难以预料的只是到达终点的那个方式罢了。
只是……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谁又能告诉他呢?唐泽夕不禁苦笑出来。
「我……」他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一定会幸福的。」
黄玉锦并不知道他想着什么,可她反而在他面前笑了起来,尽管笑得有些凄凉,却是
发自内心的。
「下次你们来看我时,我一定比你们更幸福。我也能像白镜湖说的那样,有一个最重
要的人,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
雨声越来越大,小厮这时已经抱着几把雨伞跑了过来。
黄玉锦亲手接过,递了两把在唐泽夕的手上;然而他却只接住其中的一把,微笑着。
「只要一把就够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收回自己的手。
「那么,再会了。」
「谢谢你……玉锦姑娘。」唐泽夕的神情十分诚恳,在最后还是唤了她的名字。
「你还是叫我何夫人比较好。」黄玉锦向后退了一步,挥手作势与他们告别。
白镜湖一直插不进话来,只能在这时跟着对他挥了挥手,然后与唐泽夕一起慢慢走出
何府的大门。
黄玉锦看着他们撑着伞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努力地想记住唐泽夕的身影,可是
视线却被雨水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唐泽夕将自己的衣袖遮在白镜湖的头顶,拥着他
挤在伞下,那情景纵然无语,但却满溢着温柔。
如果有两把雨伞的话就不会被淋湿了,可是他却宁愿选择这样的方式,或许肯为那个
重要的人淋雨,才走得到拥有幸福的那条路上吧。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为止。
雨一直持续下了好几天,到了这天终于放晴。
这几天来,白镜湖感觉自己就仿佛是浸泡在雨水中,直到天气变得晴朗了,心情也才
跟着好了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唐泽夕带着他四处逛,把当地好吃的东西一一尝遍,好看的地方都走
遍了。虽然两人总是被雨淋得湿渌渌的,但是白镜湖那是格外地开心。
有时在小店铺里看到一个形状稍微特别一点的陶罐子,也能让他看得惊讶不已。而且
唐泽夕发现他对饰品一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不管是戒子、手镯、还是耳环,甚至包
括女子所戴的头钗与发饰,他只要拿在手里便好象舍不得放下,不过却从来没开口说
要买。
有时唐泽夕见他那么爱不释手,就悄悄给他买回去,结果白镜湖也只是小孩子心性,
就算再喜欢的东西拿着看上一、两天就会彻底失去兴趣,随后扔在一旁理也不理了。
不愿出房门的时候,他就拉着唐泽夕腻在一起,醒了就找他说话,困了就抱着他睡觉
。
他对唐泽夕的一切都觉得好奇,有时把他的头发缠在手上玩,有时只是静静看他手心
里的掌纹,用指尖勾着他掌心里那一条条交错的细纹,再对比自己的,接着突然就会
掩着嘴自己笑起来。似乎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