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夸张的乖巧样子,让熟知墨无痕脾性的庆王爷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心里道:你还真是会做戏啊,你哪里就有这么听话过的时候。一时忍俊不已,想气都气不起来!
庆王爷懒得再跟墨无痕计较他的态度问题,集中精力开始数落墨无痕的罪状。“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送礼本就是图个高兴,你却要把皇帝弄哭;把皇帝弄哭也就罢了,偏还要刻那个什么皇后的印,让皇家母子间本来就矛盾重重的隔阂越来越难以收拾。……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你到底图什么啊?”庆王爷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看墨无痕如何回答。
墨无痕虽然是扬言过他跟袁家的账算不完,有机会就要算算。但他这些年住在庆王府,却只醉心于琴棋书画之间,从来都不过问朝政之事。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事关社稷的事。
此刻他突然要插手皇家事务,而且出手就直接捅上马蜂窝,不能不让庆王爷对他警觉起来。
然而,面对庆王爷的质询,墨无痕却好像并不紧张。手里把玩着身上的香囊,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你说这个啊?他们要哭要笑,那都是他们自找的,跟我无关。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以,……”
“胡说!”庆王爷真的生气了,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搬弄是非之人,怎容得自己的家人这样做事!“怨不得你?若不是有你们这样的小人从中作梗,事情哪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想这半年多来朝里发生的接二连三的变故,庆王爷忧心如焚,说话难免就有些火大。
“我是小人?”墨无痕才不买他的账。单凤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刀子似的扫过庆王爷的面颊。出口的话便带了霜意:“你们袁家的人还真是一贯的不知好歹!身上有条龙就以为自己是天了,专喜欢听阿谀奉承,就会拿忠臣贤良出气。”
庆王爷被墨无痕骂得脸上一寒,便察觉了自己的失误。有道是:作为上者,一定不能闻过则怒,一定要闻过则喜。只有闻过则喜,才能广纳良言,处事公正。
自己刚才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判断是非,恐怕会错漏一些不知道的东西,造成认知的偏颇。实在是治人者的大忌。
一念到此,庆王爷烦躁的心绪便宁静了许多,面色缓和下来,也不计较墨无痕的忤逆之言,只是耐心询问墨无痕:“那请问无痕:你说的这“好”是什么?“歹”又是什么?”
墨无痕一番话说得畅快,占了上风,便有些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勾起眼角看着庆王爷,缓缓地说:“这“好”么,当然是你家皇上借我的戏排解出了心里的苦闷,心病缓了,他就还能多活上几天,让你家的天下暂时无忧。……”
庆王爷略一沉思,暂且点头认可下墨无痕的说法,示意墨无痕继续说下去。
墨无痕眼珠一转,有了下文。“这“歹”么,当然也是为了你家皇帝好!”墨无痕停下话头看看庆王爷,其实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好往下编。
庆王爷不急不火静观其变。
墨无痕心念电转,停顿间便有了说法。“你家皇帝眼下呢挂在一棵树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墨无痕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吊死鬼的手势,惹得庆王爷邹了邹眉。
“绳子套牢了,他自己下不来,你要是硬拉他,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你要是想救他,就的先托住他,再解开他脖子上的绳套,才能把他放下来!只要他能放下来,以后的事不就怎么都好说了。……不管什么事,总要有命才能干,所以,这“歹”么,就是要“逮”住机会先解套。”墨无痕自说自话,对自己的说法颇为满意,没注意庆王爷越来越黑的脸。
第五十六章
庆王爷是个王爷,统领兵部权倾朝野素日不苟言笑的王爷。不怒时也有三分威严。
此刻寒了脸,那威严上就更添了些不容人抗拒的霸气。
“无痕!”庆王爷不想再听墨无痕说下去了。出言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说,今日你处心积虑趟这趟浑水,到底安的什么心?”庆王爷双目如电,困住墨无痕的身形。“别跟我说你只是趁火打劫谋取钱财,你那鬼话蒙得了别人,蒙不过我。”
墨无痕双眉一挑,凤目圆睁,“我为何要趟这浑水?你以为我愿意来趟这趟浑水?!”墨无痕的脸上也没了刚才的顽皮,丹凤眼里转过一片肃然。“我家青儿要建功立业,要重振墨家,光耀门楣。你这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要死不活,有志之士不能进展所长,饱学之人处处受人掣肘。你说,如此昏庸的朝廷如此无能的皇帝,让我家青儿为他卖命,我还能安心坐在家里享福吗?”
“放肆!”庆王爷啪的一声,大掌拍在二人间的檀木小几上,震得杯盘乱跳。
庆王爷眼中喷出怒火,好像要吃人的样子。完全不为墨无痕的辩解所动。“你明知皇上爱驰神往覆水难收,还要排演这样的戏目让他追悔终生;你明知南朝江山后继堪忧,皇太后急不择路,还要接下皇太后的活计,精心为她篆刻;你明知皇太后与皇上不合,不仅不设法劝阻皇太后,反而还借机在大庭广众下炫耀你的作品,利用众人的好奇心理推波助澜,蓄意加重皇帝和太后间的分歧。将选妃立后之事推上死路。你说,你居心何在?”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不论墨无痕出自何种目的,他的做法已经威胁到了江山前程。庆王爷就不能不认真过问。
庆王爷一口气说完,屋里已是一片肃杀之气,仿佛空气中都有冰渣掉落。
墨无痕一动不动,凝眉侧面,静听庆王爷对自己的控诉。
待庆王爷说完后,墨无痕冷冷一笑。“说得真好,可是,你说我搬弄是非,那我问你,我墨家不过就是抢了你五王爷的婚,跟相府结了个亲。我兄长墨无影虽然贪图功名可也没有利令智昏,说他谋反,你们有什么证据?”眼中闪过泪光,将双目润泽得更加犀利。“我们墨家世代书香,没杀过人,没放过火,全家上下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被判处株连之罪,抄家、流放、满门尽灭!……你说我伤天害理,可我小弟从没出过家门一步,他被野狼咬伤死在流放路上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你倒是说说,这天理又何在?”
家人的惨死,是心头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不愿意提起,并不代表已经将那些旧事忘记。不去追究,也决不意味着已经原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谁不爱自己的家人!那些血脉亲情,纵然埋入了黄土,也会在心底永远占据一席位置。不灭的恨象土中的种子,见到风雨就会勃发。
“你袁家是天下至尊,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想怎么便能怎样!天下人都不被你们放在眼里,能利用时便利用,不能利用时便踢开。一个个都是薄情寡性之人,还装什么母慈子孝鸳鸯情深,说“不愿辜负每一个为南朝江山尽忠尽责的臣子”。我怎么就没看见有哪一个尽忠尽责的臣子有好下场的?……”墨无痕连敲带打,专挑薄弱处下手,一番话说得庆王爷脸上红、白、黄、绿,依次闪现。
“够了!”庆王爷真的怒了。不知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墨无痕的气,出口的话带着令人振颤的霸气。“你是我府里的人,别人看你的作为便是看我庆王府的作为。你在我府里,想怎么便怎样,我都不会管你。只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纵然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不会介意。但是,我再说一次,朝廷上的事,我不许你插手其间。你听清楚,你若敢再胡闹,休怪我无情!”庆王爷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然而,墨无痕似乎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见他如此霸道,反而越发不服管教。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庆王爷客气了,我墨无痕一介罪人,多蒙皇家高抬贵手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又全仗庆王府遮风挡雨方能苟延残喘,我感念圣恩还来不及,哪敢怪你无情!”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庆王爷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心里也发了狠。“好,你行,你能干,也罢,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你想怎样就怎样。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再不过问就是。”
庆王爷平日虽忙,却并不疏忽家里的事。心里也猜测过,墨玉青想出去单过的想法有没有墨无痕的授意。此刻吵起来,新帐旧账一起算,又听墨无痕提起从前的事,话锋里带着对袁家的怨愤。便越发怀疑起墨无痕的用意,只当他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好寻机会离开庆王府。
心里一寒,说出的话便添了狠决。
墨无痕怎会听不出来,站在门后,霍然转身,怒视庆王爷咬紧满嘴银牙。
自己这些年,醉生梦死混然度日,尽量的不让那些往事影响到庆王府的生活,尽量地让自己沉醉在花间树下,努力维系着与皇家微妙的远近关系。只因为眼前这人还在皇家任职,只因为不想让他为难。可是他却说出这样狠决的话来,怎不让人心寒。
墨无痕笑了,笑得如雪中莲花,娇美芬芳,冷气迫人。“是你说的,再不管我的事,你记住了!”眼中有泪光点点,生生被收了回去,傲然出门,也气也伤心。
墨无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庆王爷一个人闷不吭声,坐在屋里发呆。
显然,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而自己却不知道,事情像脱缰的马飞奔着向前跑去。而自己不仅毫无准备,还被蒙住了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庆王爷皱紧眉头,冥思苦想。细细回想半年来发生过的大小事件,梳理每一条线索。寻找问题的答案。
第五十七章
墨无痕走出雅室,看看外面天色,越发的有些烦躁。
夕阳映红了晚霞,半个天空都如火如荼。近处碧草绿树也都染着一层迷幻的色彩,仿佛做梦般露出几分夜的狰狞。
墨无痕不想其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鬼地方”。对身后的下人喊了声“别跟着我!”便依据自己的记忆,迈步往外走。
沿途看见有人在向自己这边张望,意欲过来招呼的样子。墨无痕只当没看见,扭身就往别处走。
心里不高兴,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墨无痕有意避开人群,专找人少的地方走,就算有人在远处叫他,也只装作没听见。
心情不好,走走也能排遣。平日跟庆王爷闹了别扭,墨无痕也常会出去走走,等消遣够了,平了气再回去。
然而此次却有些麻烦。墨无痕走得腰酸腿软实在走不动了,才感觉出有些不对。
本想多走几步路,绕过人群从旁门出去的。然而不巧的是,园子似乎太大,又似乎修得有什么问题。走了许久都找不到记忆中的旁门,面前的路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擦擦额头的汗,墨无痕已经不挑剔是否要选择哪个旁门了,只要有个门能出去就可以,到街上随便找辆车离开这里就行。
墨无痕自认自己的要求不高,可是这该死的园门就好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里迟迟不肯露面。
人倒是真少,少得不尽没有人来烦他,甚至想找人问路都找不到。
天边的余晖即将散尽,夜幕正悄然的落下。有晚风略过水面吹拂过来,让原本应该异常炎热的季节竟然平添了几分寒意。
墨无痕站在小山上四处张望了一番后终于承认,自己迷失在这座诡异的皇家园林里,把出去的路给走丢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婀娜风景。墨无痕的脸拉得老长。靠在一棵大树上,暗自用自己知道的所有恶毒语言把姓袁的一家上下挨着个的骂了个遍。
然而骂归骂,可是不能解决找路的问题,墨无痕纵然骂到口干舌燥也没能骂来一个人来。
身上也累脚也痛,越想越气。看看远处似乎有灯火在闪动,有心过去可是实在累得抬不起脚来。
心里恨恨地想,要是能放把火烧了这里顺便引人过来就好了,可摸遍了全身偏偏身上连半个火折子都没有。墨无痕为自己浪费了这么个大好的放火机会懊恼不已。
正苦恼着,忽然发现远处的树梢上飘过来一个黑影。
那黑影比鸟大,比风筝厚。飘得飞快,刚看见时还在远处的桥上,转眼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山下。
墨无痕见过墨玉青在枝头上飞,知道这也是个高手,并不觉得奇怪。靠在树上定睛观瞧,看那个正顺着山间甬道往这边跑的身形似乎有点眼熟,可是那人低着头,跑得太快,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来人的模样。
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墨无痕决定不管这人是谁,都要叫住他问问出去的路。于是在那人即将飘到面前时,从树后出来,闪身来到路当间,挡住来人的去路。大声说道:“劳驾问一下……”
来人走得惊慌,本不曾料到前面有人,墨无痕的突然出现,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妈呀!”一声,脚下一软,从半空掉了下来,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这人一身狼狈,停下来一叫,倒让墨无痕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这人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多日不见了,不想却在这里遇见。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想必也是来趁火打劫来园子里生财的。
墨无痕笑得心口都痛。指着面前穿了侍卫服装的小陶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早说啊,我跟你一起去岂不更好。”
小陶这时也认出了墨无痕,脸上一红,用手搔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傻笑。“原来是墨先生啊,我没看清,还当是小墨呢,可吓死我了!”小陶见到墨无痕,觉得格外的亲近,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墨无痕笑得快岔了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伸手搭上小陶的肩。很亲热地揽着他。“你怎么飞得这么快啊?看得我眼都花了,还以为撞见鬼了呢。”言下十分的赞赏。
小陶最得意的便是自己这身轻功,被墨无痕夸奖了,更觉得十分自豪。一挑大指,神气活现地告诉墨无痕:“墨先生,不是我夸耀,咱这功夫,谁都追不上。……墨先生你要是不怕晕,我带上你一起“飞”都没问题!”
哦?墨无痕不由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小陶。“真的能带上我?”
“那还有假!”小陶生怕墨无痕不信。一伸手揽紧墨无痕的腰。“先生你说去哪里吧!”
“我的车在大门外,你把我带过去,咱俩找个地方喝酒去吧。”墨无痕也不客气,直接布置任务。
小陶一听说去喝酒挺高兴的,可是又一想墨无痕说要去大门外,不由有些怯步。“墨先生,那个我这样过去,不太方便吧。……”那里人多眼杂,自己穿着侍卫服若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没等他说完,墨无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小陶的肩头,学着小陶大咧咧的样子说:“放心,有我呢,看谁敢动你,我先剁了他的手!”
小陶一听这话,放下心来。手里一用力,将墨无痕扛上了肩。“那您闭上眼,咱这就走喽!”说着话,脚下生风,拔地而起。
好像是被一阵风迷了眼,等墨无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大门外。
面前是自己的马车,旁边是自己的下人。一个不少,都摆在自己面前。
做梦似的,墨无痕使劲眨眨眼。刚才苦苦寻找的东西,一睁眼就都到了面前。太不可思议了。看来小陶的功夫真不是吹牛的,实在是好用得不得了。
只是眼前这些人怎么都像是看见鬼一样的看着自己。一个个张着嘴,傻瓜似的不会说话了。
墨无痕松开揽住小陶的手,低头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咳了一声,再抬头看自己那群傻掉了的下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