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就这麽个字,不清不楚的发音中鼻音拉得很长,衍行云抬头看向龙兆平,他只觉得心脏被什麽刺著一样在那一秒紧紧地缩了下。
「额头还痛吗?」龙兆平问。
「哥说你助骨坏了。」衍行云回答。
「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不该丢你一个在家。」
「会好吗?」
「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希望不要有事。」
好不容易说到话,却是完全的牛头不对马嘴,两人的对话语气却是这麽认真。
衍行云笑了笑,说:「平,当我的司机好不?」
愣了愣,龙兆平在那瞬间多想脱口而出说好,但一想到许多的问题,最大的那一个是将他推到这来的、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现场的人。
暖暖的气氛突然间迅速冰冻直逼零度,衍行风跨步向前一把将弟弟给拦腰抱了起来,衍行云起先是惊吓得挣了两三下,後来慢慢地安静靠在哥哥的怀里,回到床上躺著。
接下来,就处理该处理的事。
衍行风略微粗鲁的将轮椅给推了出去,推出了衍行云的视线,几乎是用力到摔轮椅了这个。
龙兆平稳了稳身体,沙哑地怒吼:「发疯到别地方去!」
那麽高的人就压了过来,衍行风两手牢牢困住他,脸也贴个老近,露出了黑帮堂主的气势只怕普通人就尿裤子下来,但龙兆平不是普通人,见惯了却也丝丝往後退的迹象,这堂主实在够魄力。
好听的声音,好看的容貌,衍行风是这麽说的:「我不知道你怎麽办到让行云这麽非你不可……不过要当我的人,就给剃剃你的胡子管好你的毛!」
这不是要求,这是威胁了吧?
龙兆平当然也瞪回去──你的人?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变你的人。
人都说,是男人都爱车。
龙兆平穿著深蓝整齐的制服,拿著白帕子擦拭根本不脏的车,车的表面光滑又可照射出人一清二楚的样子,乾乾净净体体面面的宾士。
衍行风从屋内走出来,龙兆平立即朝他敬了个礼,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怎麽说这堂主也是给钱付薪水的,当然得怀著尊敬,加上,永炎堂的规矩多如牛毛,随时都侧在堂主旁肯定没错。
反倒是衍行风不满意了。
原因是龙兆平虽然弄了整齐点,但看了还是碍眼的大胡子。第一天上工做司机职务时,衍行风第一眼看了就直接伸手去扯龙兆平的胡子,说「你这丑样子怎麽看怎麽讨厌!」还是准备上学从室内走出来的衍行云即时阻止,毛才没给扯掉。
第二天,衍行风将一袋「东西」扔在龙兆平的胸膛上,看了看原来是一堆的剃胡刀,龙兆平马上丢了回去,惹来跟在堂主身後的那些厉害随从掏出枪来,眼里尽是恨不得得到命令後扫射子弹。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吃完早餐,刚出门的衍行云挡在他的面前,说:「哥,你再这样……我就不住这儿。」
明就是温柔又发音不甚清楚的声音加上轻轻的语气,衍行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像坨屎,而後的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到现在的半个月来,衍行风能做的仅是板著张脸瞪瞪龙兆平。
龙兆平乐的,看那张屎脸也天天爽歪。
「早上好,堂主。」
「嗯。」
每天与衍行风的对话就只是打招呼,然後送衍行云上学放学回家,规律的一天。龙兆平真的不想做有关黑道的事……不过只是送个小孩上学,不算什麽黑道的事吧?
「最近有风声走漏,有人想拿下我的命。」有点像自言自语,衍行风对著空气说。
龙兆平皱了皱眉,并不是因为这坏消息而是衍行风无所谓的样子,冷静至极,像是他的命也不过如此没什麽,要拿就拿去吧。
「行云他知道吗?」
衍行风瞪了一眼,充满不明所以的情绪:「没。」
「他有权知道,你是他哥。」
「不行,他身体状况不好,不想让他多担心。」衍行风说得很认真,双眼尽是爱弟心切的样子,只要是人看了都能感觉得出来。
反倒是龙兆平,一声噗的笑出来,弄得衍行风发愣还不足以,眼神瞬间刷冷。
「衍堂主你这人真怪了,你不信任行云就不信任找什麽怕他担心的藉口,兄弟之间不讲这事跑来跟我这个毫无关系的人讲,你真是错得离谱。也不想你出了什麽事谁最伤心,还不如早早说了有个心理准备。」
龙兆平没读过什麽书,没什麽厉害专业的知识,可就字字句句都像针猛往痛处上刺,高学问的人往往把问题给糊掉了焦点硬是把事件搞得复杂。
永炎堂主拿个硕士也没什麽用,还不是站在这儿给个司机骂。
衍行风本就白的脸一听这席话更是苍,太阳穴上还有青筋跳动,高大的身体倒是没气得发抖,只是眼睛往龙兆平那脸上瞪。
过了几秒,衍行风微微扯了嘴角,俊男怎麽看是怎麽帅,上一秒的屎脸这一秒微笑都漂漂亮亮闪闪动人,不过龙兆平也没什麽反应。
「我发现拿你当司机是太可惜了点。」大有是才之人皆收做心腹的样子,龙兆平看了心中一跳,早说了不混黑道。
「一点不可惜,我做司机正好。」
「是吗?」衍行风就笑得更开,看得龙兆平异常发毛,打了个寒颤。
过了几天,或许是把个小司机的话给听进耳里,衍行风跟其弟说了这事。
衍行云还算冷静,那时厅内只有四五个人,他立刻交代几个手下做这做那,龙兆平是半句也听不懂。但那是第一次看见印象中总是弱不禁风的人,如此大刀阔斧支配著永炎堂,一点不像那时龙兆平所见,向他投以求救眼光的男孩。
一张清秀的脸,相处几天下来,总是叫著平、平,衍行云没事总窝在龙兆平身边,小小的身体看不出什麽压迫性,可当时在大厅……
龙兆平错了,要不是天生的失聪导致的自卑,这永炎堂主的位子,衍行云再适合不过。
情势越来越紧张。
查不出到底是谁放出风声要永炎堂堂主的命,但永炎堂上下兄弟一条心,加强在衍行风身边的人手,每次只要堂主一出去谈个事就动员个上百人护送。
只有过一次的声迹败露,不知名的敌方用了最下流也最容易成功的计谋,美人计。
多亏衍行风虽然重色,但也不是淫欲过头,那两个女的长得美则美矣身手也是上乘,差就差在衍行风这个人,他不是个白手起家而是从小就被选为继承人在培养的黑道世家,光光对方衣料里多藏了什麽都感觉得出来。
於是乎,衍行风狠狠地当场逼供不成便扭死了那两个小姐。
其实这些事,龙兆平都是从永炎的兄弟口中听来的。
也不禁在听到衍行风当场杀了女人,而稍稍忌讳了下,想起从刚开始认识衍行风以来,他的行径总是惹火永炎堂主,只是运气好得到现在整颗头还稳当当地黏在脖子上。
晚上,龙兆平回到那破小公寓,小归小但什麽都有,柜子一打开,看,泡面多到快涌出来。拿了两包出来放入碗和个热水拌一拌,香喷喷的晚餐弄好了。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把门一开,竟是衍行云。
「你一个人来?!」龙兆平把他拉进房,紧张地瞧他,没憔悴也没大碍後才松口气。「堂主知道你出来吗?」
衍行云摇了摇头。
「你遇上什麽麻烦了?」
又摇了摇头。
「没?那我叫你哥来接你?」龙兆平往床边走去,就拿起电话拨出个记了好几遍终於好不容易才记起来的号码。
一双手立刻攀上来紧紧抓牢龙兆平的手臂,衍行云还是摇头。
「大个儿戴我来的。」衍行云眼里水得好像眨个眼,泪就会应声而落,他小声地说好像怕下一刻龙兆平就会失去耐心骂他一样急急解释。
大个儿,衍行风派下来贴身保护衍行云的弟兄,身高竟高达两百多公分,於是大家都叫他大个儿,是个龙兆平再怎麽闹也不敢闹到头上的人物。
多好笑,连堂主都字句顶嘴,却是堂主的手下不敢去惹。
一听,龙兆平显然放心许多,挂下电话,捧起衍行云到达他鼻子身高的脸,没有怒骂也没有责备,仅是温柔轻声地问:「要哭了?我又没打你骂你哭什麽呢?你要说话我就听你说,呐,怎麽想到我这儿来了?」
「没……」轻推开龙兆平,衍行云抹了把脸,又急急忙忙把後边背上的小包解下来,拿出张片子。
龙兆平对没有封面的片子有些禁忌,因为过去的那段日子他拍的那些片每部都没有封面,因为里面内容的关系,黄片哪需要这麽高档去放张封面。所以龙兆平看到对方拿了这出来,他脸色瞬间铁青。
「我想介绍你看这片子。」衍行云没觉出龙兆平的不对劲,反而看似有些害羞有些扭捏地抓抓头发,说:「我们一起看好不?」
艰涩地开口:「这是什麽片?」
衍行云的眼睛里,瞬间充满著温暖跟期待:「这片子现在的人大概都遗忘了吧,是在说一个小男孩很会画画家里却穷,学校里的校长主任老师都没去注意这小人物,只有从城市来到乡下教美术的老师发现了这麽个绘画天才。是台湾很早以前的片子,我看了好几遍都看不腻,想……想跟你分享分享。」
龙兆平的表情消去了铁青,转而激动起来。
「这、这片名叫鲁冰花吗?」
衍行云好像个找到知音的野马一样,也跟著激动起来:「对对对,我还会唱那首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地泪光鲁冰花……」
这并不是世上最美的歌声,咬字更是唱得不清不楚,衍行云却放了很多感情去唱这两句经典的歌词。龙兆平甚至还闭上眼去体会,想起了许多的过往,记得,妹妹也是很爱这部电影,每次看了就是哭。
这首歌也熟悉,他和妹妹小的时候,就躲在绵被里偷偷的唱偷偷的哭,那个得到肝病而去世的绘画天才还是没有因为他们的哭而活过来。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还真是天真浪漫,明就是一出电影还这麽认真。
「看吗?」
「好。」
将吃了一半的泡面搁著,龙兆平打开材质不怎麽好的放映机,读了两三次才出现影像。电视就在床前,他跟衍行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看不到几分钟,衍行云很自然地爬进龙兆平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之间,窝著多像只小无尾熊卷在怀里,龙兆平也没很在意地随他去。
时间一分分过去,演到了最感人的几幕。
鲁冰花里的那位一直照顾男孩,从城市来到乡下教书的男老师因为揍了主任而被辞退。原因是,他提名小男孩去参加县立绘画比赛,每个年级只能有一位同学代表,所有的老师都选跟男孩同班──乡长的儿子出外比赛,得了个第三名回来。那位主任在男老师的面前拼命地说那位老师这麽没眼光看中那穷人孩子,幸好没有派他出去比赛,到此,男老师的拳头就打了过去。
临别,老师送了小男孩一盒腊笔并告诉他要永远喜欢画画,就离开乡下。
男孩因为遗传性肝病的问题,身体越来越差。有一天他坐在湖边,用著老师送给他的腊笔,脸色苍白地画著山水,渐渐,小男孩的手停了,眼也闭上了……
那位男老师将小男孩的一副画送到国际儿童绘画比赛去,得了国际首奖,所有人才知道那个乡下小地方出了这麽个天才,可惜,再也没有人看得到男孩的画了。
等到片尾曲响起,一道成熟男音哼唱著,只是哼没有歌词,那声音却如此撩心,痛到心坎里,深深的难受重重的叹息。
龙兆平呼了口气,将手撑到额头上遮住脸,没有声音地掉泪。
自认是大男人一个,看著看著还是落泪,明明就知道剧情是如何发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感动。
不敢哭出声,他快速地把两行泪擦掉,怕衍行云笑话。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很疼。
衍行云重重捏著龙兆平的手臂不肯放开,捏得红肿痛,从侧边看过去,衍行云整脸都湿得像被泼了桶水,顺道吸了吸哭得太严重而掉出来的鼻涕,他转过头问:
「为什麽?一个勇於追梦的人,为什麽要死呢?」
眼中,尽是怜悯和同情。
要说他是个黑帮幕後那只重要而看不见的推手,任谁都不信。
龙兆平伸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手掌贴上他的小脸,声音里有些硬咽。
「傻瓜,那只是电影啊……」
(十一)
看完电影,也就晚上九点多。
「你吃药了没?」龙兆平问。
衍行云摇摇头,他向来就不喜欢吃那说是控制毒瘾的药片,吃了整个人神智不清楚,但不吃的话……更疯地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药放在车里,今天下午我才吞了两颗。」
「两颗……」因为是衍行云的司机,所以龙兆平完全知道他的吃药效果如何,只见他看了看表皱了皱眉,说:「两颗怎麽够,都这麽晚了,顺便吃个东西再回家吧?」
还以为会遭到责骂,虽然龙兆平从没骂过自己,衍行云还是笑得开心,好像从刚才到现在就是等著他来挽留:「好啊。」
「大个儿在外头站好一段时间了吧?咱把他也叫上来一起消夜,顺道叫他带药上来。」龙兆平也不管自家公寓尺寸这麽小要挤下个两百多公分的家伙是如此困难,他朝衍行云眨了个眼边靠近窗户,正要扯开嗓子喊。
「大──」整个头伸出窗外才发出个音节,便也整个喉头锁了起来,龙兆平的脸色瞬间铁青,但下一秒恢复镇定,有些勉强地转回头向衍行云笑笑。「这大个儿也真是……在路边跟美女调情呢,这麽大块头也不怕吓著人,我去下面叫他,你待在这里不要跑,知不知道?」
已经尽量地维持轻松的样子,但他的声音里却是抖著,不知在怕些什麽。
衍行云却没有戳破地点头,完全听从龙兆平的话坐在床边。
三步并著两步冲下楼,龙兆平停了停,看了前方趴倒在车子前不远的人。
这人身穿与黑融入的西装,一个高大个子身体也宽地趴在那儿脸朝地面,一动不动,看上去还真像具成了尸体的。
龙兆平缓慢走了过去,冷汗开始冒,轻唤了两三声大个儿也得不到反应,接著便快步走到大个儿身边蹲下查看。
都还没探到大个儿的气息,就突然的一个爆炸!从车子里轰的一大响,离车子不远不近的两人被震弹得飞出去。
大个儿还好,趴著又身体重只移了两三步距离远,背上的衣料著了点点光火。
反观龙兆平被弹得飞出撞上了别人家的铁门上,门都凹了个大洞,从地面上挣扎起来,他只觉得鼻间一阵烧焦味,手一摸,头发跟大胡子被熏烧了个卷,倒是没起火。随即他看见大个儿身上著了火,立刻脱下衣服上前拍熄。
「平!」原是柔柔的声音如今充满紧张气氛,衍行云过来也忙著将外单簿外套脱下来帮著拍火。
「你去拿车钥匙下来!」火一熄,龙兆平蹲下来摸了摸大个儿的鼻间,还活著,看来只是被什麽给敲脑袋昏了。
「我拿了!」衍行云急忙从裤袋掏钥匙递过去,跟著龙兆平俩人拖起大个儿的身体往停另一边街道,平时都用来载衍行云上下课的宾士车方向去。
──就这个时间点错开。
龙兆平虽然在黑道不直接管豁的地方做过事,但也一直讨厌黑道而不理其中的动态,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是为了什麽?这场爆炸可不是什麽意外,大个儿也不是在路边没事就给了个敲破头,所以也没去考虑,干这事的人是针对谁来,要是龙兆平知道的话,还不赶紧先带衍行云离开此地。
也是因为龙兆平的个性,他并不是个笨人,也许想得到这点,却因为大个儿,满脑子想著不能抛下这巨人。
即使是衍行云,从小就是活在黑道圈里,现在也以救人为第一,什麽衍行风叮咛过的话全忘在脑後。
当一阵刺耳的重型机车引擎声由远至近响起,这俩人还在认真地搬动大个儿。
衍行云站在街道最外侧,真就这麽一秒,眼睛睁大来表示惊讶都来不及,整个小身体被往後大力一扯扯上重型机车上,被抱夹在一个臂弯里。
「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