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敬垂首道:“爷…还请保重自个儿!”
我只笑笑,望城西门而去。
西门城头守军森严,我沿墙行至西南角,方唤出亓家四人。四人先行越墙而上,少时亓烟探头一唤:“主子!”
也就跃上城头,见地上横七竖八睡倒几人,不由笑言:“还是一般利落。”
“主子谬赞了。”四人躬身答了。
瞅着不曾惊动他处,遂道:“亓塘与我同行,你三人留于此,一回子好接应他们。”三人也就拔下守军外服换上,我与亓塘闪身下城不提。
小心晃过几队巡兵,街上空空如也。亓塘轻道:“主子,作乱的尚不知是谁,手下只唤他大人,倒是不曾扰民。”
我一点头:“去县衙。”
亓塘引路,转过两个街口既是。
我远远打量片刻:“围而不攻,想活捉麽?”
亓塘轻道:“也曾打过,张庭几次打退,遂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皇上那儿也折了不少人。”
我颔首一想,父皇那儿本就没带几个人,能撑到这回子,张庭也算不易:“可有旁的消息?”
“受得虽紧,但里头儿不乱,皇上也很好。”亓塘眼瞅着守卫,口里轻道,“主子可要奴才先行?”
“不必,潜进去再说。”
“奴才晓得县衙里的池苑通着外头的甫水河道,主子往这边行。”
“待我入内,你自回去照应飒儿他们。”
“是。”
绕至县衙后门,果有人把守,遂与亓塘联手,不时斩杀六人,趁着后援未至,忙的跃入水中,潜行穿过墙垣,亓塘断后。
睁眼一片青绿,辩着方向往前,突地一阵箭雨落下,心知到了。足一点水中石基,穿身出水。
箭雨随行而上,拔剑挥开,口里道:“住手,是我!”
“停,停!”听这声儿,必是张庭无疑了。
站定了,还剑入鞘,轻笑道:“张大将军,好久不见。”
“真是你?”张庭似是不信,上前拉我胳膊,左看右看,“你还真来了?”
我左眉一挑:“怎麽,我不该来麽?”
张庭一拍额头,呵呵直笑:“哪儿的话,只是没想到你这麽快。”
“父皇在这儿,我这作儿子的恨不能飞!”也就笑笑。
张庭引我入内,颇有兴致,连连道:“你来可就好了,大大振奋军心啊。”
我瞅着内院之人,或伤或倦,心知这几日他们实属不易,不由心里一叹:“多亏有大将军在!”
“那有甚麽?我张家吃了皇粮,就该把这命给了皇帝。”张庭拉拉胡子,笑得畅快无比,“何况你来了,我还担心甚麽?”
笑罢了,先去换过衣衫,再由张庭引至内室门前,里头儿隐隐有声。
张庭轻轻扣门,里头答了一句:“谁啊?”
“属下张庭。”
我一愣,突地想到,父皇没登基前,张庭一直是父皇手下大将,军中几十年,现在也改不了口了。
“进来吧。”
张庭一推门,冲我眨眨眼睛:“偶尔给皇上一点儿惊喜也是好的。”
也就回他一笑,轻轻入内。
浓浓的佛手香,差点儿载个跟头,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愣了。
二人坐着,正在对弈。一人眉头紧蹙,举棋不定。一人端着青花瓷杯,浅浅含笑。还有一女子立在后头,眼中含笑望我,一指掩唇,叫我轻声。
好半晌,那人将棋子掷回篓中,口里大笑道:“朕输了。”
那人放下瓷杯:“皇上过谦了。”
“小焉现在一胜一负,皇上打算怎麽办呢?”
“之漴,你说呢?”
“不如…叫老三与他下第三局。”那女子一指我,笑得柔媚,不是崇明长公主又是何人。
武圣这才抬眼看我,眼波一转:“老三,还不过来?”
我突地觉得有趣之极,忍不住笑出声来:“父皇好兴致。”
“苦中作乐又有何不可?”武圣立起身来,“还是韩焉孝顺,不像你,这麽久才来,若不是他说你定会来,朕早不待这儿了。”
韩焉躬身立着:“三王爷心里着急,又是监国,出来不容易。”
“偏你帮他。”武圣笑罢了,牵起长公主之手笑道,“你们年轻人处着吧,朕要出去晒晒太阳。”
我忙侧身让过二人,抬眼时,长公主冲我笑笑,一指棋盘,又忙的扶了父皇出去。
好一阵子不言语,韩焉突地一笑:“你不想见我,我也晓得,只是还得勉强你对着我一会儿,等你的中军进了城,我自会走的。”
“韩焉,我倒真想不到你与父皇…关系这般亲近。”
“也没甚麽。”韩焉摇摇头,“既然皇上说了,你我还是下一局吧。”
我瞅他一眼,淡淡的含笑,眼下微微泛青,心里一软:“这几日是你照顾父皇吧,有劳了。”
“皇上自有长公主照顾,哪儿轮得到我多手?”韩焉笑着回身坐下,清理棋盘罢了,方道,“你执黑,或白?”
也就坐下:“执白。”
“后发制人麽?”韩焉掩口一笑,递了棋篓过来,先下一子。
我放了一子,又道:“你几时来的?”
“三日前。”韩焉笑笑,“我在翠羽山等了你一夜,虽见着林大人来了,可还是不信你就这麽将我扔在那儿了。”
“连之说没见着你啊。”我淡淡的,又下了一子。
韩焉回了一手方叹道:“我想见的又不是他,自然不见。”
我放下一子,侧目道:“后来你去哪儿了?”
韩焉面上一笑:“还以为你晓得呢。也是,你这人,只会事后诸葛亮,呵呵。”下了一子,并不答我。
我捏着一子,心里有些烦乱,遂一推棋盘:“罢了,算我输了。”
韩焉一乐:“你这可是替皇上下的!”
“反正不是我自个儿与你下,有何关系?”我立起身来,“韩焉,你该说实话了吧。”
韩焉垂首一顿:“你想知道甚麽?”
“我问你就答?”这小子今儿转了性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若你也答我,我就答你。”韩焉呵呵一笑。我心里一动,果然,这小子,甚麽时候肯吃亏来着?
又想到以前与父皇似也有这种“礼节”,不觉心寒:“若有的我无法回答呢?”
“这个简单,直说就是,不过,答了的,就不可说谎。”韩焉也立起身来,行至我身侧,轻声道,“我坐了一阵,这屋子凉,我们也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行到院里,坐于花厅内。
韩焉望我一阵,方道:“你问吧。”
我想了一阵,有些不妥,却又不愿放过,遂道:“你是父皇的人?”
“算是吧。”韩焉冲着光亮处伸出手去,望着远处,眼里迷茫。
“对付谁?”
“在某个意义上,是对付你。”他回过身来,冲我一笑。
我想了一阵,又道:“豳国的事儿,有多少是父王授意的?”
“他只命我想法子给你添乱罢了。”韩焉掩口一笑,“你领军有一手,皇上不过是想看看你理政如何。”
“为甚麽送文思来?”
“怕你寂寞喽。”韩焉呵呵一笑,“谁晓得你竟然勾搭上白槿。”
我一皱眉,他忙道:“玩笑耳,勿当真!文思家的事儿,能帮你扳倒金杰。”
“为甚麽趁我不在,要小权抓了他送到金府?害他,害他…”我强忍下胸中浮起的怒气。
“不过是见你老与白槿纠缠,想推你一把罢了。”韩焉叹口气,作个无可奈何状。
我猛地想起一事:“那晚引我到文思地牢的真是你?”
“现在才想到?”韩焉大大叹气,“看来,我似乎将你想得太聪明了。”
我哼了一声:“你要讨好金杰,大可用别的法子,何必这般下作?”
韩焉瞅我一眼:“莫忘了,在豳国时,你我可是两路人,金杰那头儿我不拉好了,你能这麽容易得了豳王信任?”
我心里冷哼,你我岂非本就是两路:“文思受辱,我自有责任,可你也逃不了!”
韩焉望我一眼:“若不如此,难道要我那时就杀了白槿不成?”
我身子一阵发凉:“白槿…豳国的事儿就不说了,申国的时候,你又如何?”
韩焉笑笑:“跟着你,自是将你一举一动告知皇上,看你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真是有趣。”
“那次遇到袭,只怕也有你的安排吧。”我凝神望他。
韩焉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你竟然看出来了?”
“申王犯不着杀我,可那些人就像不要命似的。”我哼了一声,“本以为有刘钿的人在,后来觉得你的嫌疑较大。”
韩焉叹口气:“其实这些人是皇上安插的,你也没想错,里头儿确有刘钿的人在,不然也不用吃那份苦头儿。”
我一皱眉:“父王派的人?”
“和他帮着刘钿引申王上钩是一个道理。”韩焉伸个懒腰,扭扭脖子,“还要问甚麽?”
“还有二个。”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得强打精神,“其一,第二次入豳时,抓了文思又去救的,是不是你?其二,你心里与父皇不是一路,可是?”
韩焉一愣,垂目想了半晌方道:“第一个,我不想答;第二…我不能答。”
我冷笑一声,拂袖而起,行至院中,自袖中取出油纸包好的黄箭,点了引线,不时射入天际,散成一片金黄。
韩焉起身行至我身后:“轻声道,你恼了?”
我回头笑得灿烂无比:“我?自然不是。要恼,也该文思来恼,我还不配!”
如人饮水
韩焉叹口气:“你怪我?”
“自然不怪。”我立起身来,走入阳光所及之地,这些话说得身上阵阵发冷,“你预备怎麽对付白槿?”
“皇上没发话儿,哪儿轮到我动手。”韩焉低着头,浅浅的笑。
“这麽听话?”我倒笑了,咬牙道,“你性子高傲,竟会受制于人,真叫我刮目相看。”
韩焉叹口气:“世间尚有‘不得已’三字,你莫非忘了。”
我摇头立着,有穿堂风过,带来一阵桂子香。
浮香暗涌,水榭楼台,璀璨流光,耀如朗星。风过俱往矣,奈何,奈何!
韩焉低声道:“我是何人,你日后自会知晓,何必今日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回首一望,眼前人如玉如璃,玲珑通透,复思及此人所作所为,心里百味杂呈。
韩焉突地一笑:“若你无话可说,换我来问。”
我微一颔首,他行至我身侧,与我并肩立于阳光之下:“行刺之事,你如何看?”
“说不好。”我叹口气,“久明地界太敏感,要有事儿,只怕也是父皇一辈的了,哪儿是我能管的。”
“那你还来?”
“若不来,岂非更糟?”我凝神望他,“你跟着父皇,当知他心中所想,又何必来问我?”
韩焉不说对,亦不言非,只一笑又道:“我有刘钿的消息,你可要?”
我似笑非笑瞅他一眼:“你要我用甚麽来换?”
韩焉低头默想片刻:“我要甚麽你都给?”
“你不是傻子,我亦不是。刘钿能值多少,你岂非比我清楚?”我微一摇首,并不多言。
韩焉却突地笑了:“为何你我说话,总是这般累人,不是算计,就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