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做到五十五岁退休,然后以退休金到世界各国去旅游、品尝美食来度过余生
。当他走到人生尽头时,他什么都不要带,只要带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前往下个人
生。
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再度张开。澧央微玩双唇,伸出一手,向硕言说:「这段日子
谢谢你了,林硕言。我代父亲恭喜你升任主厨,希望以后『山林小馆』高朋满座、生
意兴隆。」
嘴上说着客套而疏远的话话,澧央在心里却说着——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这人生中最宝贵的假期,谢谢你,促使我和父亲重修旧好。谢谢
你,让我有机会在这间厨房中,感受到父亲辛勤工作的真实背影。
以及,一夜的爱。
澧央知道,不管硕言爱的人是谁,起码他们共度的那一夜,他们交流过的「爱」是真
实的,自己深信不疑。
隔了几秒之后,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澧央露出了个真心的微笑,一句「保重」都还没
来得及出口,男人使劲一扯,将澧央强行揽入了怀抱里,紧拥。
想不到在分离前,还能再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拥抱,喜悦悄悄地晕眩了澧央的理智,忘
记在场的不只是他们。
心跳乱窜、呼吸紊促,「应该」要推开他的……可是总爱自作主张的身体,不等大脑
下令,便环抱住男人。男人的味道渗入了鼻腔里,透过鼻腔传导,眼眶热热地红了。
更教人无法抗拒的是——
「不要卖。」在他的耳边,男人以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喁喁细道:「一直留在这里,
在我怀里。」
澧央哽咽,几乎要点头答应他。
「看你们这样,阿桃我也好想哭喔!大家都在一起工作那么久了,实在很不甘捏!人
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真是说得一点都不错!」阿桃感动地揩着泪水。
这句话将澧央唤醒了。
……那一夜已经结束,人不能一直作梦。就算硕言说的是真心的,就算我们都无法抗
拒对方的吸引力,但我们真的在一起又会如何?
以我们的个性,每天都会吵得天翻地覆。
不如,让一切到此为止,至少还留给对方一点想念。
他们两个,总得要有一人先采取行动,终止这个拥抱。于是,澧央强迫自己狠下心,
轻轻推开了硕言。「谢谢,你也一样,要多保重。」
男人无奈地凝视着他。
「掰掰。」
你可以以为我无情,硕言。
……但我是真心喜欢过你。
9、
经过一番可歌可泣(?)的挣扎之后,澧央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签约把他——
教自己又爱又恨的家伙,出让(?)给喜欢对帅哥上下其手的人妖大姊,并狠心(?
)地斩断彼此的孽缘,但……
为、为什么那家伙会阴魂不散(?)地站在大门外面?!
深夜的扰人电铃声,将澧央自睡梦中唤醒,想先透过猫眼确认一下按电铃的不是某种
专门在黑夜之后出现的东西,却意外地看到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他是几个小时前,自己才挥手道别,心想下次再相见,可能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林
硕言。
他来干什么?现在可是深夜的一点钟啊!
澧央绷起脸,硬声道:「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这个时间上门按电铃不可吗?林硕言先
生。」
「有样东西,你忘记带走了。」门外的人以沉静的口气回道。
「什么东西有重要到非现在拿给我不可?明天签约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在『山林小馆
』碰头,不是吗?」
「那样东西我没办法在众人面前拿给你。」
「哪样东西?」
「这样东西。」
澧央翻翻白眼,他想要浪费时间,自己可没义务奉陪。「你如果不说那样东西是哪样
东西,我就不想要拿那样东西了,我猜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开门的话,就会知道我说的是哪样东西。」
有完没完?澧央一咋舌,知道他不撑到自己开门,是不会放弃的。继上次在电梯里当
土地公,霸占着电梯不放后,这回他打算移驾到澧央家门前,担任看门门神的重责大
任不成?
半是放弃与男人做这种无意义的耐力兢赛,也不想在半夜三更与人隔门对骂,澧央退
让一步地将门上的锁链解开,开启大门。
捧着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东西」来到程家时,硕言知道这是自己最后能使那脑袋
顽固、爱钻死巷的家伙回心转意的筹码。假使这一招也没效,那硕言便会催眠自己,
相信那一夜自己其实是作了个梦——他抱在怀中的程澧央在梦醒之后,也跟着消失了
。
拗到澧央愿意开门之后,硕言立即将一脚卡在门与澧央之间,怕澧央连说话的机会都
不给他,就将门关上。
「你说的东西在哪里?」冷着脸,些微发火的澧央,以他那双媚起来比女人还媚,嗔
起来比虎霸母还恰北北的黑白分明眼珠,瞪着他问。
硕言举起手中的「东西」,当作回答。
有点困惑的眼,打量着。「那锅子里面装什么?」
就是在等他的这一问,硕言咧嘴说:「『我的爱』。」
「神经!我不要,你拿回去!」他竟想也不想地嗤鼻回答。
果不其然,接下来澧央想要动手将门关上,这时硕言就很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靠着
位置卡得巧妙,让澧央如果想要关上门,势必得先将硕言的脚丫子夹断——仗着他不
可能下此毒手,硕言打赢了第一役。
「放点法国Echire奶油到油锅中,质地绵密的油会瞬间溶解在平底锅中,放几片大蒜
下去煎,取其味。在蒜片焦黄前一定要移出,否则奶油会多了股苦涩味。接着就是把
密布着细致油花儿的厚片牛舌,铺到平底锅中,快速翻动地将牛舌的表面炙熟,留住
内层肉汁与软嫩口感。然后再放进高汤慢火细——」
澧央生气的表情露出了贪吃的欲望,他咽了口口水,切断他的话说:「你、你讲这个
干么?」
「告诉你我是怎么样地烹调出『我的爱』,带来给你品尝啊!」硕言像是拿根红萝卜
故意在马鼻前晃啊晃的驯马师,捧着密闭炖锅在他鼻子前晃了晃,戏弄着抗拒不了美
食诱惑的「恋人」。「闻到了没?味道很棒吧?」
抿了抿唇,澧央两眼紧盯着那炖锅,动也不动,嘴巴还是很硬地说:「我、我打赌那
里面的东西又老又硬,根本不值得我吃。你、你快拿走!」
「我还没提到,用来炖牛舌的是老爹秘传给我的大骨白汤。不需要我多做说明,老爹
的汤有多美味吧?」
他知道这个贪吃的美人心里,已经准确地回忆起牛大骨的骨髓精华溶在一锅里,骨胶
引出口感滑顺如玉脂,髓质丰富多层次的味道了。
「你、你拿这种东西来,我、我也不会上当的!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要我改变心意
才来的吧?」
「如果你意志坚定,还怕会被『我的爱』所动摇吗?或是说,你根本就是「夭鬼假细
离」,故意将我拒在门外,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呵呵,你要的手段还真是可爱
啊!」
「我听你在放屁!」
「放屁吗?你敢说,当丽娜的手放在我屁股上,你两眼冒火的原因不是吃醋?还有,
你之所以对我在老爹面前全盘否认我们俩有关系的这件事感到生气,是因为难过、觉
得被我背叛,更是因为你希望我不顾一切地说我爱你吧?」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眼睛就算有冒火,那也可能是因为我吃多了螃蟹,火气
大!而你在我爸面前否认到底,我干么生气?我还觉得自己被救了一命呢!」
「若没生气,你事后态度急遽改变的理由是什么?你若是一直对我很冷淡,我也就认
了。可是你跑来安慰我、跳进海里救我,甚至不惜卖掉『山林小馆』来帮我,这都是
你一时兴起不成?」
摇摇头,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硕言坚定地望着他。「我不认为你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澧央,所以你会变得这么冷淡,急着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反省过了,一定是我
的错,因此我特地来找你和解的。我不要我们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
澧央撇开视线,望着旁边,就是不看他。
「我将自己的心意都放在这锅红酒炖牛舌里了。所以,我希望你只尝一口也好。如果
你吃了,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就接受我们的『结束』,同意也许你说的对,我们之间
的吸引力是错觉,你把它归咎于肾上腺素亢奋也OK。你愿意尝一口吗?」
澧央眨了眨眼。「即使我尝了,我的心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不。我对你的『绝对味蕾』有信心,你一定会感受到我想传递给你的心意。」
「只要我吃一口,你就肯回去?」
硕言得意地微笑。「我认为你不会赶我走的。」
澧央板起脸。「谁说的?我就赶给你看!你或许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是我程澧央是说
到做到,绝不打折的男人!」
「人生难免有意外。」
瞪他一眼,澧央咬唇考虑了起来。
硕言故意施加压力地说:「再不快点,等炖牛舌冷掉了,就会白白糟蹋掉我花三个小
时熬煮它的心意喔!」
「进来吧。」
澧央从门前让开身子,允许他跨门而入。
硕言志在必得地于内心握了握拳头。他一定会让他回心转意,不再把「一切已经结束
」挂在口中!
「借用一下厨房。」
丢下这句话,男人带着他的锅子走进开放式厨房。
澧央坐在餐桌旁,懊恼自己为什么就是无法将这家伙隔离在外。澧央知道大部分的人
都觉得他难以亲近,这也是他故意对外塑造出的形象,可是林硕言总是能轻而易举地
跨越他筑起的墙,捣乱他的决心。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软化。一次就好,澧央对着贪吃的自己说,不要上了食物的当
,被诱拐,要记得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让你久等了。」
男人将装盛在浅盘中、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放在澧央面前。光是观赏就已经让人口水直
流了。促进食欲的红酒酱汁与切成适当大小的块状牛舌、红萝卜、玉蜀黍婴,在白色
瓷盘中你侬我侬地混在一起,再以氽烫过的绿花椰作为点缀。
怎么可能不好吃呢?澧央拿起刀叉,已有觉悟地,慢慢地切下。几乎不用施什么力气
,炖得又软又嫩的牛舌就轻易地被刀子划开。
「等一下,还有这个……我差点忘记了。」硕言取出一小瓶酸奶酱说:「这是我自制
的,会更增添它的风味。」
将瓶子微微倾斜,随意地浇淋了一小圈。白色的乳汁在咖啡红的酱底中缓缓地扩散。
澧央深吸了口气,将淋着酸奶的炖牛舌送入口中的瞬间……
唔!好棒!原本是那么有弹性、咬劲的牛舌,竟轻易地化了开来,比上等的牛腩更软
、更香。
吃过了这样的美味,会让人想一吃再吃,最好是能每天都……澧央唰地红了脸。糟糕
,这是绝对不该有的念头!这就是林硕言设下的陷阱,他就是希望自己会产生这样的
念头,所以故意来诱拐自己的绝对味蕾,想拉拢他的心。
「很好吃吧?」
澧央一颤。
「我可以每天都煮给你吃。」
硕言将双手搁在他的肩膀上,靠近他的耳朵诱惑地说:「如果你不卖掉『山林小馆』
,回来经营它,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工作的。你想吃什么样的菜,我都会为你而煮。
如果我没煮过,我也会去学,让你每天都有大餐可以吃。」
太狡猾了!
这令澧央不禁开始勾勒出他们共同经营「山林小馆」的景象:清晨起个大早,采买新
鲜的食材,准备做生意;接着经过忙碌的午餐与晚餐时分;夜晚回到家,享用一点宵
夜,喝点小酒,心情完全放松……
还有假期的时候,他们可以像过去父亲、母亲那样,相偕寻访美味店家。
男人的指头在他耳朵后方轻轻地按摩。「而且你再也不必担心,吃过美食后,高昂、
亢奋的情绪无处可去。你不再孤单,我会好好地伺候你,让你快乐到全身瘫软无力,
累得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下得。」
……不行、不行!澧央摇着头,他不可以被这点小手段收买!
我必须顾全大局,以大局为重。如果不卖掉「山林小馆」,哪来的一千万救他们兄妹
?况且,我们是行不通的,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天长地久?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你一定吃得出来我的爱,感受得到我多么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吧?」从澧央身后,他
伸出双臂将他连人带椅地环住,把他囚禁在位子上,低语。
「那天,我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心态和你上床的,澧央。我知道自己太仓促,没给你
想仔细的时间,但那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我会等,等你
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你喜欢我、你要我,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澧央!」
慢慢地搁下刀叉。
「我……」澧央强迫自己记住,怎么做才是为了硕言好、为了大家好。「真是太失望
了。」
硕言闻言稍微退开。
「这,这是很普通的炖牛舌嘛!是不错吃,可是……原来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我的爱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这种水平而已。」
澧央每讲一字都在心痛,每讲一句都在心虚,但是他得说下去。
「卖掉『山林小馆』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像你这种等级的厨师,丽娜小姐愿意花一千
万与你签约,你该感激她才是。现在经济不景气,谁晓得哪天这没什么特色的餐馆就
经营下下去了,而有丽娜小姐出资在撑,起码你不必担心没头路。」
最后,澧央转头望着他说:「谢谢你特地送过来,我已经吃过了,这样你没有话说了
吧?」
硕言攒紧眉心,无法置信、愤怒、挫折、死心等等情绪都在他粗犷的俊脸上出现,最
后他仰头看天,摇了摇。
「是,我无话可说了。谢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现在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了。」
他痛心地望了澧央一眼,没再多说一句,很干脆地走出程家大门。
澧央还能说什么呢?这是自己非下不可的决心,哪怕代价高昂,只要……
看着盘子里的炖牛肉,澧央已经没有胃口了,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将它吃完,于是他
拿起刀叉,一口口地送入嘴里。
「好、好好吃……」啪答,泪水掉入了酱汁中,尝起来是心酸的味道。「对不起,真
的很棒,你是最棒的厨师,林硕言……这个牛舌真的很好吃……」
哐啷,止不住的泪水让澧央再也撑下下去,他掩住自己的脸,不住地向林硕言道歉。
……我的绝对味蕾不会说谎,但我的舌头会说谎,对不起。
他宁愿自己是一个心口不一的笨蛋,也不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罪人。
踏着沉重缓慢的脚步,澧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站定在「山林小馆」前。希望能
来看自己一手打造的心血最后一眼的父亲,感慨地仰起头,看着餐厅的每个角落,不
时爱怜地摸摸招牌、摸摸门把。
「我们进去吧。」启承终于说。
澧央点头,拉开玻璃门。今日店内临时停业,就是为了能彻底把东西交接清楚。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