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老大你千万别,”苏文一边艰难的搬动着倒过来的脑袋一边努力的措辞,“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好歹先观察观察珍稀植物在考虑身后事啊。”
“呸,就……就她们那样的,还……还芳草?我看,就他妈是韭菜,也就是……也就在咱们学校,这要搁外头,早……早让人五毛钱一茬的给卖了。”
“呵呵,老大你要是早觉悟了不就好了,”于波也笑嘻嘻的凑过来,隔着桌子跟苏陈两个人碰了一下杯,“要我说老大你也是想不开,何苦来呢,你看小弟我,谁都不惦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啊,于波,你跟那个图书馆里碰上的那个怎么样了?把到了没有?”
于波蔫了,吐吐舌头缩回了脖子,闷着头喝了一口酒,两道眉毛滑稽的倒挂在脸上。
陈正宏端起杯子,冲着一直不说话的黎刚,仰头灌了下去,“来,咱哥俩干一杯,今天……今天是我不对,不过,你小子……你小子也不仗义,这要是,要是我不说,你他妈的是不是还打算瞒着兄弟?有……有什么啊,不就是……不就他妈看上个男……”
苏文眼疾手快一把堵住了陈正宏的嘴,嘟嘟噜噜的疯言疯雨换了个角度,曲曲折折的捅到了黎刚的心头。
“喝酒吧,我没事,也没存心想瞒你们,又不是什么好事,被人甩,窝囊着呢。”
“谁……谁甩你?江放是吧。呸,早就看他小子不顺眼,还他妈成天出来现,就他那点家底,给咱老三拎包都不配……”
“得得,大哥你饶了我,人现在香港每个月一万多块的奖学金拿着,你兄弟就是再有钱,也雇不起啊。”
黎刚都有点绷不住了,于波早就笑倒在了桌子上,只有陈正宏一个人还在执拗的自言自语:“他想来,咱还不要呢,兄……兄弟你别着急,赶明……赶明哥哥给你找个好的,你看咱小苏怎么样,盘靓条顺,我做主,许给……许给你了,以后咱……咱就是一家人……”
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黎刚真恨不得自己喝醉了,也好过清醒着看别人撒酒疯,偏偏苏文还一个劲儿的对着自己促狭的眨眼,小于波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嘿嘿,这样好这样好,以后咱宿舍少了个三哥,到多出个二嫂来。”
“哥们儿,你们也是散伙饭,嘿嘿,谁是二嫂,咱也瞅瞅。”
冷不防,一个人从旁边斜杀过来,一看就是喝多了不认道,两只眼睛红肿着,就是不知道是哭得还是让水煮鱼给辣的。
“就是我,大哥您看我还成么?”苏文也是喝多了,笑嘻嘻的转过脸,仰起头摆个POSE。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酒醒了不少,尴尬的冲苏文他们递个笑脸,摇摇晃晃走向大厅的另一头。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嗝。”
荒腔走板的歌声飘散在饭店污浊的空气中,再也看不见,谁无怨无悔的双眼。
51、
尽管黎刚万分的不情愿,暑假还是不早不晚的正点到达了,作为一个大三的老鸟,再去关心分数之类的问题似乎显得有点没劲,所以黎刚出了考场门就直接到学校对面的售票点买了回家的车票。
家里的气氛倒是出奇的和谐,他漂亮的寄托成绩让老妈结结实实的乐了好几天,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成了以他为中心的主题报告会,总是有面孔陌生的亲戚朋友领着自家孩子来向他求教经验,开始的几天,他的虚荣心着实的满足了一把,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摆脱的厌倦感:
父母还在吵,老妈总是得理不饶人,变着花样的羡慕着别人贬损着自己,老爹也总是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夹着个黑色的破公文包步履蹒跚的走出家门,盲目的奔波在生活的夹缝中,家里还是不断的来人,陌生的阿姨温柔的笑着:早就想来了,请你指点指点我女儿,她今年大三啦,也想让她出去呢,我的意思是啊,过年也让她考G,等将来去个跟你一样的地方,俩人互相照应着……女孩子低着头,白净的面孔微微泛起的红晕,偶尔飘过来的眼波流转,带一点隐秘的猜测和憧憬。
黎刚却只觉得坐卧不安。
勉勉强强在家呆了俩礼拜,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学校了,因为不放心苏文,第一站就到了他们家,可迎头碰上的,就是冰冷的铁锁,失落的回到学校,一进宿舍门,迎头就看见一张涂抹的五颜六色的卡片纸:
哥们儿,我旅游去了,西藏十天,甭惦念,给你带好东西。
神气飞扬的一个笑脸附在留言后头,黎刚恨恨的看着看着,抡起拳头就想照着砸过去。
妈的,这混球儿,真是操蛋的纨绔子弟。
西藏有什么?青天、白云、布达拉宫?
吊儿郎当的背着个破书包,黎刚百无聊赖的在阳光下走过,西藏的阳光和北京的阳光有什么区别呢,也许,在那样接近太阳的地方,连空气都会充满阳光的味道吧。
一阵风起,蓝天白云转眼变了深沉的烟灰色,黎刚把书包往脑袋上一甩,撒丫子就往宿舍跑,娘的,这雨来的也太他妈快了。
眼前雾蒙蒙一片,成股的雨水飙着劲从天而降,黎刚正一路小跑着,似曾相识的声音就挟着风刮过来:“黎刚——”
一击即中。
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洗澡堂子旁边那个死贵死贵的西餐厅里,他还有点醒不过闷儿来,可眼前确实是那个人,就算他染黄了头发,就算他带起了眼镜,就算他眼角眉梢都带上了陌生的疲倦的气味,他还是江放,不开口是个带着点忧郁气质的帅哥,一张嘴就是无比的毒舌:
“靠,你奔命呐,我那么喊都没听见,旁边人都以为我傻逼呢。”
黎刚小心思考了一下,从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黯然回首想到了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最后还是果断的站了起来,狠狠的给了他一拳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不说一声?”
江放揉揉肩膀,似笑非笑的瞄他一眼:“我倒是想啊,这不是怕你闭门不见么,怎么样,是惊喜还是惊恶?”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呆多久?”
“前天下午到的,本来昨天就想找你来着,有事耽误了。”
“哦。”
“你呢,过的怎么样?下学期……该忙了吧?”
“还行,反正都考过了,恩,下学期该申请了,不过反正都有程序的,也忙不到哪去。”
“也对。”
室内低声的谈话与室外嘈杂的急雨,漫不经心的絮语和惴惴不安的心情,黎刚一次又一次的扭过脖子,心不在焉的看着窗户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流。
“你们班人都还好吧,是不是都准备出去呢?”
“嗯,也没有,还有人想着保研呢。”
“也不错啊,其实出去了也没什么好,一个人在外头,听着那些个鸟语我就闹心。”
“嗯。”
……
“黎刚?”
……
“你说,我要是当初也保研了,现在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子?黎刚抖抖一身是水的衣服,含混的笑了一下,不管是什么样子,估计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了吧。
“算了,”江放没奈何的弹弹手指,“先吃饭吧,边吃边说,以前上学时候都没来过这儿,还挺像那么回事。”
52、
闷声不响的看着菜单,黎刚一身的不自在,这地方,灯光和菜单一样的暧昧,音乐和味道一样的乏味,他犹豫的看着那些不明不白的菜名,无比的怀念着小南门外一溜的小馆子,那一间间浓重的油烟味熏出的家常菜馆。
“小姐,给我一份煎牛排套餐,牛排要五分熟,谢谢。”对面的江放早就点好了菜,微微笑着凑过来,“随便点个吧,我一天没吃饭了,你就当陪陪我。”
黎刚含混的点点头,回头冲着一身白裙纤尘不染的服务小姐笨拙的笑笑,道:“给我也来份那个套餐吧,跟他一样。”
“嗯,请问先生,您的牛排要几分熟,也五分么?”
“呃……”黎刚想了想电视里见过的那种带着血丝的牛肉块,还没说话就一阵的反胃,赶紧摆了摆手说,“谢谢了,我要……九分的吧。”
白色的裙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轻飘飘的接过菜单就往后面走,一句话也随着她的转身,清清楚楚的飘进了黎刚和江放两个人耳朵里。
“什么品位啊,还吃西餐,牛排有要九分熟的么,以为你们家炖牛肉啊!”
黎刚尴尬的低着头,心里七七八八,盛满了不是滋味,品味?大口灌燕啤是没品,小口的嘬红酒才够味;一大盘子鱼香肉丝是没品,半小碟生冷的鱼片才够味;大声的拍着桌子骂天骂地骂娘骂学校是没品,小声交流泡吧泡女人才够味。
他很想怒发冲冠就此愤然起身离开,然后在BBS上狠拍几砖发泄心中的怒气,然而看看对面那个人笃定的神情,心中小小的自尊就仿佛被撒了气的车胎,一点一点的瘪了下来,终于化成了无奈的一笑,笑容凝固在嘴角边,一点倔强,一点可怜。
江放不说话,只是拍拍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神秘兮兮的笑笑,忽然就恢复成了黎刚熟悉的那个神采飞扬一肚子坏水的衰人。
“小姐,请等一下,我想添几样东西。”
慢腾腾的转过身,女孩子收起鄙夷的表情,尽力做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嗯,您还想要点什么?”
“给我换一份Raie Grenoblaise,前菜加一个Escargot Traditionelle,给我的朋友来一份Filet Mignon
de Boeuf,再加一份Champignons Sautes,就这样,谢谢。”
小姐有点尴尬,但还是尽量的保持着一个微笑的姿势:“对不起先生,我刚才没听清楚,能请您再说一遍么?”
“哎~~~”江放夸张的长叹一口气,无奈的皱起了眉头,“我再说一次,这次可记清楚啊。我要一份Raie
Grenoblaise,前菜要Escargot Traditionelle,给我的朋友一份Filet Mignon de
Boeuf,再加一份Champignons Sautes,记清楚了么?”
可怜的服务小姐花容惨淡的低着头,一脸的不知所措,只好可怜兮兮的放下菜单,小声道:“对不起先生,能请您用中文再说一次么?”
“开什么玩笑?”江放夸张的瞪大了眼睛,“这都是最基本的西菜啊,你难道都没听说过么?”看着女孩子羞愧的垂着头,他立马故作为难的看向黎刚,“你不是说这个地方西餐还算地道么,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黎刚早傻了,那一大串发音怪异明显不是英语的单词对他的震撼力不啻于那个可怜的服务小姐,他只能懦懦的点着头,委婉的表达出一点同情。
女孩子尴尬的立在当下,看着江黎两个人沉郁的面容,做着最后的努力: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我们也不是正式的西餐厅,只是面向校园推出一些比较价位适中的套餐,请您……请您多包涵,先点些菜单上有的吧,您可以把您刚才提到的食品写在我们的意见簿上,我们会考虑的。”
“噢,这样啊,”江放终于宽容的又拿起了菜单,有模有样的看了两眼,微笑着说,“既然你们就是个快餐店,那我们就还是要那两个牛排套餐吧,不过……你还是给我们九分熟的吧,我对贵店的……”
煞有介事的闭了嘴,他最后看了一眼小姐酡红的双颊,缓缓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还得麻烦您一下,我左手肌肉拉伤,用叉子不方便,请给我拿双筷子来,谢谢了。”
下午四点钟的校园餐厅,安静的店堂里零落的坐着几桌客人,大家一般都是客气的喝杯咖啡聊聊天,只有靠窗的一桌有点奇怪,其中一个男生倒也罢了,穿着件B大特色的白底黑字棉背心,闷着头小心又笨拙的用叉子捕捉着事物,一看就是个食堂泡大的生瓜蛋,另一个就有点诡异了,休闲裤花衬衫,一看就是个咖啡奶茶滋养出来的,偏偏拎着双筷子,怪异的夹着老大一块牛排,歪着头咬下去,满口的汁水淋漓。
“嘿嘿,你说他是不是直接拿碳炉子给咱烤的,我怎么觉得是西门鸡翅的味儿。”
“靠,你也太损了,”黎刚还在一门心思的和那块牛排做着斗争,头也没抬的嘀咕着,“人家也没怎么啊,看让你给噎的。”
“嗬,几天不见,你小子学会怜香惜玉了?我这也是给你抱不平阿,怎么样,我那几句法语不错吧?”
“什么法语?就那几个菜名?我说怎么跟鸟语似的,都不知道你叫唤什么呢?”
“嘿嘿,我也不知道,甭提了,我同屋那哥们儿,前阵子迷上一法国妞,为了吊马子,起早贪黑练法语,我熏了半年,别的没学会,就是会报菜名了。”
“你呀,你他妈还是没变。”
“是啊,我变不了,”狠狠一口咬在了筷子头上,江放疼的一声闷哼,“靠,铁筷子啊,黎刚我跟你说,我什么都没变,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真的。”
黎刚没吭声,还在闷声不响的割着牛肉,手却没来由的一抖,锋锐的刀子划过左手腕,细细一道红痕,丝丝缕缕的往外渗着鲜血。
冷不防的,江放扔下了筷子,抓住他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52、
宿舍里还是没人,安静的,干净的,窗子开着,已经入夜了,一场暴雨过后,潮湿的微风浸润着狭窄的空间。
黎刚艰难的翻了个身,支撑着抬起上半身,深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略带点泥土味道的空气,胸口一股压抑阻涩的感觉却怎么都抹不去,翻个身,再翻回来,辗转着反侧着,直到听见板门“咔嗒”一声轻响,他迅速的把头又压倒了枕头上,当机立断,装睡。
进来的,自然是江放。
进屋,“哐当”一下子就甩上了门,“叮叮当当”的声音,钥匙彼此的碰撞,黎刚不想知道,那其中,还有没有自己曾经送出的小小的瑞士军刀。
一时之间,满室静谧。
“别装了,知道你醒着呢。”低哑的声音在黎刚耳边暧昧的响起,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正正的对上江放狡黠的眼睛。
“你干吗,吓我一跳。”嘟嘟囔囔的爬起来,右手还微微的抽搐着,莫名的紧张和期待和慌乱,从手指蔓延到心尖。
“我说——”江放俯下头,嘴唇轻轻的抵着黎刚白皙的肩膀,微微的啃噬着,淡淡的红痕一圈一圈的晕开,清浅的印子,是最微弱的誓言。
“别折腾了,你用不着解释,我也不是未成年,起来让我收拾收拾,一会儿还得出去吃饭呢。”
“别动。”微热的手指探进了胸膛,挑逗的打着圈子,血液一点点的上涌,温度一点点的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