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个少年。
想当初,这少年充军千里的头几日,他还只是为这个聪慧可人的少年感到惋惜,偶尔
会在梦里梦到与他缠绵之时的画面。哪知,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少年临去之时,幽
怨地望着他的眼神,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深。不知当时是做何感想,他就是想知道这少
年的下落如何?越是让自己不去想,越是无意间就想到他。斟酌了两日后他派人去了
西南,得到的消息却是‘人已死’。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是一时感概,又一时隐隐有
些失落。那之后的日子里,他总会不自觉地寻找一些与这少年稍有相似的‘宠物’,
从相貌、到声音,那次听到‘凛冽’王子吟唱诗歌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少年何其相似时
,他就心头一动。饶是他如何想象,也预料不到,昔日那个不爱惹事,怯懦又大胆,
聪慧又迷糊的少年,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这般模样。
“王爷,您为何要毁了我的脸!我的脸!唏!唏!”潋滟被剥下了假面具,不自觉地
流露出原来的风尘味来,他娇娇弱弱地抽搭着,那眼泪流到受了伤的脸上,让他疼得
皱了脸“唏、唏”直叫,又破坏了他娇媚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谢聿桢收回了遐想的心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依旧是原来那副模样,眼里不自觉闪过
一丝微笑,“我看看!”谢聿桢捧住潋滟的脸,将自己的脸凑近,上下端详了一番,
随即“啧!啧!”几声,一副可惜、可惜的表情。
潋滟一见谢聿桢那副表情,还真以为自己成了无脸人了,眼睛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潋滟!潋滟!”谢聿桢搂了潋滟摇晃了两下,丝毫没有反应,他忙将潋滟平放在那
躺椅之上,自己去寻那治疗外伤的药去。
第五十六章
谢聿桢坐在躺椅的尾部看着躺在椅上的潋滟。到现在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潋滟会变成
了昭国小王子?思索起潋滟装作小王子的这些日子,还真是似模似样的。他虽三番两
次有些怀疑,却始终不敢确定。这小小少年除了聪明,胆大之外,看来还很深沉呢!
在这么多官场老手面前,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不会太出风头,也不会太过低调。与他
谢聿桢还颇有些相似的。能沉的住气----正是做大事的好料子。
谢聿桢心里原本的那点不安全都消失不见了。如此弱质少年都能做好,他谢聿桢又有
何理由做不好?要比沉得住气,谁有他谢聿桢沉得住?他忍了二十年,谋划了五年,
进展了两年,如今一切都已就绪,完全没有退路,只有向前走。再看看眼前的少年,
谢聿桢觉得他与这少年的渊源还真是不浅呢!连叛国都一起叛。谢聿桢心底涌起一股
冲动,仿佛潋滟就如同他的分身一样,他们有着共同的作为,只不过目的不同:他为
国,潋滟为家。
正在想着,潋滟朦朦胧胧就醒了过来。他一睁开双眼,就要拿手去碰自己的脸,谢聿
桢一把抓住他的手,叮嘱道:“留神!可不能乱动,乱动就好不了了。”
潋滟觉得自己的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药膏,又听谢聿桢的言下之意,自己的脸还能好
,连忙将手放在身侧,真的一动不动起来。
“我的脸到底如何?”潋滟小声地开口说话,因为抹了药的缘故,自己的嘴巴都绷的
紧紧的。
谢聿桢看他一直只记挂自己的脸,也不再唬他,“略退了一层皮,过几日就好了。就
像被太阳晒伤了一般,无碍!”
潋滟听了这样一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拜黄妈妈的教导,他们做小倌的,在乎自己
的脸面胜过自己的性命,没了好皮相,拿什么赚钱,又如何养活自己?
谢聿桢盯着潋滟看了许久。直看得潋滟自己也觉得怪异起来。他躺在椅上,拿眼角去
瞄那谢聿桢。想起自己昏倒之前,这里发生的事,他的心里一惊。这谢聿桢不会是正
做着通敌卖国的打算吧?
谢聿桢看出潋滟眼中的疑惑,他笑着摆弄着自己右手尾指上金光灿灿的戒指。“你是
如何成了这昭国小王子的?”
潋滟心中奇怪,“虎惧未曾告诉过您?”
“他啊!他只说假扮王子的是一个燕国人,若本王知道面具下面是潋滟,如何舍得下
这么重的手去?本王可还记得与潋滟一月缠绵的恩情呢!”谢聿桢半带调笑地说着。
潋滟浑身一颤,似乎想起了谢聿桢所说的前程往事。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秘起来。
潋滟看着谢聿桢越坐越近,最后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还伸了手一下把他的手也拉了
过去,一根一根把玩着他的手指头,时而轻轻地搔刮两下,时而两根手指圈住他的一
根手指,暧昧地上下滑动。
潋滟吓得忙欲抽回自己的手指,谢聿桢却紧紧地拽住,不让他动作。
为了打破这种暧昧的局面,潋滟磕磕巴巴地将自己如何被鹤声与虎惧变作王子的故事
一一说给了谢聿桢听。
“我曾派人去西南寻过你,却一直没有音讯。没想到你是被鹤声给占住了。鹤声这个
人,哼哼!”谢聿桢说到这里,轻哼了两声,随即放下潋滟的手,从那躺椅上站了起
来,走到前面的书案处。
潋滟心里想问,到底何时放他离开。又怕这样问出口,会惹得谢聿桢故意与他唱反调
,留下他不让他走。他想着夭红还等着他们去搭救呢!自己如今这身份,再不济,也
还是个王子,救夭红时定需要一个能霸得住场面的人才行啊。
谢聿桢知晓潋滟心里想离开。他也知道潋滟是为了何事才甘愿做这冒牌王子的。联想
起那日那笼中的凤神,谢聿桢就知晓了潋滟的心思。前不久,他不也是出于看好戏,
匿名送了一副皇宫内院秘密通道的地图给了燕崇南的么?燕崇南与潋滟有着共同的目
的。而他,也要充分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
“你的脸还需要几日才可好,待会儿回去之后,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尤其是不要进
宫!”谢聿桢回过头来轻言细语地叮咛道。
潋滟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谢聿桢肯送他回去,他如何不答应?
“有何事,潋滟可以来找本王帮忙!”谢聿桢又说道。
潋滟想到一年前他请谢聿桢帮忙的结果是把自己送上了千里充军的道路,可不敢再找
他帮忙。虽是如此想,他面上还是直点头答应。
谢聿桢轻笑:“如今,你我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潋滟可要记得哦!”
潋滟稍微愣了愣,这话是何用意?他只装做不懂仍旧痛快地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待到潋滟头戴了纱帽踏出那水榭小楼之时,天空早已完全黑透,满天的星子都跑了出
来了。谢聿桢在他前方为他引路,走了好一会儿又回到了中门那里,潋滟的近身侍卫
还守在门的左右两边。
谢聿桢亲自送潋滟从后门出府,那门口还停着来时的那辆宫车,临上车时,谢聿桢特
意暼了两眼跟在潋滟身后的近身侍卫,说了句:“虎惧不知道你来我这儿!”
潋滟明白谢聿桢的言下之意,他是叮嘱自己不要告诉虎惧他来过谢王府。可是,谢聿
桢敢当着虎惧安排的近身侍卫这样叮嘱,又是何意?
谢聿桢突然拉近与潋滟的距离,贴在他的纱帽边轻声说道:“看来!我的小潋滟儿也
有不小的靠山啊!这三个人跟了你半日,久未见你出来,却不回去报知虎惧,你说,
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呢?”
真是……聪明!潋滟心里叹道。如此细节都能让他猜出情势,这人与鹤声一样,有着
敏锐的观察力,还有着缜密的头脑。潋滟半垂下眼睑,不去看谢聿桢的脸。
谢聿桢接着说道:“潋滟儿!跟我合作吧!我保你达成你的目的。如何?”
潋滟没有回话,谢聿桢只说了一句:“你考虑考虑吧!”说完,就转身走进自家的大
门。
潋滟未将谢聿桢的话放在心上,他上了车,那车又从小道绕路到正十大街的大路上,
一路直行,来到王子府的正门处。潋滟进入正门之后,首先问了管家“虎惧是否回来
?”却原来,虎惧竟然还未归来。潋滟猜想,虎惧莫不是在为什么计划做准备去了?
极有可能如此,因为这几日,虎惧都对他不怎么上心,怕是,这昭国忍不住要弄些什
么动静了吧!
潋滟又想到虎惧与谢聿桢竟然早就结盟。可是,瞧鹤声的样子,似乎他并不了解这一
层关系。难道昭国国君与虎惧也一同瞒着鹤声不成?不知这些人到底要做何事?谢聿
桢,看来是早有预谋要起事的。不行!他得早谢聿桢一步先把夭红救出来才行,到时
,谢聿桢真的发难,波及到自己的计划那就危险了。看来还是有必要,与谢聿桢互通
下讯息才是。
潋滟回到自己的房内,遣退了前来服侍的丫鬟,将自己头上纱帽摘下,迫不及待地寻
找手镜,查看自己的伤势。果然,只是脱了一层皮,谢聿桢为他涂的药膏效果不错,
应该休息两日,待新皮肤长出来就不碍事了。
躺在外房的榻上,潋滟回想着这一路的坎坎坷坷,想到亥勍,心里一紧,又淡然一笑
。
榻几下的地砖一阵松动,潋滟忙自榻上坐了起来,还来不及去拿那纱帽罩在头上,就
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跃了出来。
潋滟恍惚看到似乎亥勍也来了,连忙把脸转过去,不敢将自己受伤的脸让亥勍看到。
亥勍与花世语一同前来,是因为接到了手下的回报,那些负责暗中保护潋滟的大汉眼
看着潋滟进了谢王府,又久久不见出来,直接上报了亥勍。亥勍也担心潋滟出了事情
,拉着花世语一同前来,刚到那地道入口,就见潋滟进了王子府,于是也潜入地道赶
来相见。
亥勍见潋滟一直不看他,还以为潋滟是心有间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花世
语却发现有些不同寻常,绕过去,拉了潋滟回头一看,看到他涂了药膏红红一片的脸
,惊得连问发生了何事。
亥勍也走过去表示关切。
潋滟小声地将自己被谢聿桢撕下面具的事说了一遍。亥勍与花世语相视一望,两人纷
纷垂下了头。花世语抱歉地说道:“我二人答应了鄞公子保你平安,却让你遭受这般
折磨,真是……真是对不住潋滟啊!”
潋滟忙接口道:“没、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去谢王府的。”他抬头看了花世语一眼,
又拿眼角瞥了一下亥勍,见亥勍也直直地看着他,他连忙低着头,状似无意地捏弄着
自己的手指。
亥勍看见潋滟特意回避自己的视线,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之前不知晓潋滟对他的心
思,还不曾有任何感觉,现下知晓了,又见这少年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觉
得心中又气又难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一昧地为别人着想,从来不考虑自
己。
“你、你怎么----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亥勍低声说道,口气里全是苦闷与无奈
。
潋滟浑身一僵,他要如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花世语推了亥勍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亥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重了话,他摇摇头走到一边,不再言语。
“潋滟!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是,你太善良了,你将自己放到了何种地位?要知道,
这世间还有许多关心着你的人,若你出了事,那些关心你的人该有多么难过?偶尔,
也为自己多想想好吗?你可不是一个人呐!”花世语软言细语道。
潋滟慢慢抬起头看向花世语。这番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说。他不是不为自己
考虑,只是习惯了先为别人着想。这样……不好吗?
花世语看着潋滟满眼的疑惑,知道这个少年是已经习惯了无视自己了。这个少年,缺
少一个让他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人,缺少一个将他捧在心尖,满心关爱的人。花世语
看向一旁的亥勍,又看了看少年偷偷|窥视亥勍的可怜动作,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傻子!两个傻子!
第五十七章
潋滟脸上受伤这件事,除了谢聿桢、花世语、亥勍这三人知晓,其他人均被潋滟隐瞒
了起来。恰巧此时,夭红状态良好,宫里没有什么紧急召见,潋滟就独自待在房内养
了三日的伤。三天之后,那层皮肤又长好了,竟然比之前的脸更加光滑细白,水嫩晶
莹。
潋滟正捧着镜子照得仔细,突然房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潋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
来,就见虎惧从围屏外转过身来走进内室。
潋滟回头正好与虎惧视线相对。虎惧平淡地看着潋滟,尤其在看到潋滟正手捧镜子之
时,眼底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你倒是好心情,整日里不是进宫交友,就是揽镜自照的。”虎惧懒懒地开口道,口
气里浓浓的不屑。
潋滟轻巧地放下手上的镜子,又抬起右手用指腹顺了顺自己鬓角的头发,并不怎么理
会虎惧。
虎惧见眼前这个少年,此时一抬手一扫眼,不光架势十足,连气势与气质都十分到位
,眼底精光一闪,嘴边一抹冷笑轻轻上扬。
“明日我昭国使团到达帝京,届时定会请王子亲自迎接使团队伍,你最好也要记得自
己的身份,千万不要在各国使臣面前丢了我昭国王族的脸面才是。”虎惧说出此来的
目的,见潋滟微微颔首,他自己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潋滟的房间。
出了房门之后,虎惧停在走廊外面,略略偏了头往后扫了一眼潋滟的厢房,想起自己
这几日都未有空闲去看管这位假王子,一时心思一动,走到院内,暗寻了跟着王子身
后的近身侍卫前去问话,问了半晌,一丝异样都未曾问出。这位假冒王子除了时不时
被燕国皇帝召进宫中陪伴爱宠之外,其余的时间一律待在王子府中不曾出门。
确定了王子这厢无事之后,虎惧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部署,思索着不日就能实
施布置多时的计划,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兴奋。待到大事得定,他才能全力去巡查失
踪的凤莱的下落。
第二日一大清早,潋滟按照昭国的礼数穿戴整齐,带齐王子府上的侍卫乘了车马赶往
城外迎接昭国特派使团。使团人数不多,区区二百来号人,除了带了些贺礼,还加上
昭国国君送给小王子的玩物用品,满满的装了五大车,待到入城之时,吸引了不少群
众前来围观,又是议论纷纷。
潋滟贵为王子镇定自若地坐在车辇上供百姓围观。与第一次进帝京时的围观不同,这
次人们的议论声中多了许多对小王子正面的评价。人们经过“车夫纵马、王子被劫”
这两件事后,对这位异国小王子的好感很快提升了一个层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
少人对于小王子仁爱、情义的品行是赞不绝口,以至于这一路上对这位异国王子行礼
的群众是络绎不绝,这让昭国本国使臣是捉摸不透,按理说,若不是特意要求,围观
百姓是断不会对外族官员行礼作揖的,就连潋滟自己都不曾预料的到自己在帝京的名
声竟然变得如此之好。
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头戴纱帽的人听到身边百姓再一次讲述小王子马蹄下救樵
夫,仗义施银两的故事时,口中重重地发出了一记冷哼。今日已经不知是第几番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