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川之下——barrington

魔界从来像现在这样热闹过。人们簇拥在道路两边，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天界仙人的

风采。

据说，那是天帝陛下的九皇子啊！多么尊贵而耀眼的人！

新上任的魔帝名为重华，幽居在黑暗之地，容貌却美艳地如花。

“这可是天地间第一次啊，天界的皇子来为我道贺。”重华薄薄的唇角牵动了下，目光

凝在从远处缓缓走来的人身上。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容貌之秀丽不在重华之下。但垂眸微笑之间流露出的端庄气度，却

也只有天帝之子能够做到了。

魔界的子民爱美，初次见到皇子的时候都赞叹不已。再多看几眼，便觉得那股清正的气

质格外碍眼，教人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杀机。

重华走上前，适时制止了人群的蠢动。

“欢迎您，尊贵的九皇子。”他微笑着，和煦如春风。

那皇子笑容不变，淡淡开口：“天界东南西北四位皇子，我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见众

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又道：“我出生的时候，身上有一块黑玉，天帝赐名为玖。此后

以讹传讹，大家就称我为九皇子了。”

重华看了看他，牵起他的手，走上上座。

皇子心中一愣，但想到自己此次出访任务重大，也就没有挥开重华的手了。也许，这新

任魔帝只是想表示善意吧。

两人坐定，重华笑说：“皇子是否知道，九这个排行在我们魔界是相当与众不同的。”

“不曾听说过。”皇子从容应道，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的内心。

“九蕴含着毁灭的力量。”重华紧紧盯着他的面容，笑得越发灿烂，“毁灭自己，毁灭

一切。所以，每逢第九个孩子出生，我们就会将他献祭给太古的魔神。”

皇子依旧波澜不惊，微微一叹：“如此说来，第九位孩子真是可怜。”

“也有可以活下来的，这就要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了。”重华的声音低沉了些，目光肃

穆起来，直直透过皇子看向他内心深处。

这皇子黑发如云，挽成髻，用一根平淡无奇的玉钗装饰着，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一色的白

，简单却庄严肃穆。

重华穿的是华彩锦服，富贵堂皇，却丝毫压不住皇子清雅的气质。他半眯起眼，心头闪

过一个美妙的念头。

如果，以血的色泽染上那一身的白衣，映衬着他的黑发，不知会是怎样的美丽？

不，这样还不够，若是可以——

重华压下眼中不断涌动的欲念，屏退了所有的大臣，独留下那个淡淡笑着的皇子。

玖皇子确实在笑。

除了笑，他并没有其他可作的。

出使魔界之前，天帝对他说，此行非常凶险。他的任务仅仅是探探魔帝重华的虚实，切

不可冲动。

南方之祝融，西方之蓐收，北方之禺强，还有他很难忘记的东方之勾芒。

勾芒名为重，奇异地和眼前的这个魔帝有相同的一个字。

勾芒是春神，所到之处，总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就连他内心的死寂也被勾芒牵动。

然而，勾芒的身侧还站着他的妻子。

原本，那该是玖的妻子。玖没有来得及娶她，她便成为了东方之神的妃子。

他含笑告别众人，只身下到魔界。

此去凶多吉少，他还要在乎自己所爱的人是否爱着自己吗？更何况，他究竟爱的是谁，

他自己都不甚明了。

是那美丽的妃子，还是象征着繁华昌盛的春之神？

收起内心的苦涩，深深掩埋，含笑以对。

“重华主似乎对我很不满。”他打破眼前诡异的沉默，迎上重华饱含欲念的眸子，毫不

畏惧，仿佛丝毫未将重华放在眼里。

“你不是来祝贺我的吗？没有带贺礼来吗？天帝还真是小气，莫非是怕我打上九重云霄

，和他争抢帝位？”

“重华主说笑了。”玖将手束进衣袖中，拱手行礼，“在下便是贺礼。”

重华没有让惊讶浮现在脸上，仅仅是挑眉反问：“天帝是希望你在这里做人质呢，还是

干脆就把你当作祭品？”

玖站直身子，平静回答：“都不是。这次是我自请而来。”

“想不到我有这么大的魅力。”重华不甚在意地笑着，半躺在宽大的榻上。

玖站在他三步以内，挺立的身姿让人印象无比深刻。

“我本意是想探一探你的实力。”玖敛起笑容，声音变得冷淡无比，“现在我已经明白

你的力量，才决定以我自身为贺礼。”

“为什么？”重华有趣地看了他一眼，丢给他一粒葡萄。

“有你在的魔界，任何属于天界的东西留下来都只是灭亡。”玖的力量和重华在空中僵

持着，那粒葡萄停滞在空中，光滑的表皮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居然还没有破碎，全都要归

功于玖皇子的仁慈。

他在那葡萄上加持了法力，抵御着重华周身气息的涌动。

“你不是我的对手。”重华一抬手，散去了空气中对峙的两股暗流。他細的眼眸勾起一

丝笑意，“殿下，我在你身上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玖淡淡一笑：“那么，交易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重华的笑意更加明显。

“有我在魔界一日，你便要约束众人，不可肆意侵扰天界和人界。”玖的神情无比庄重

，俨然一副牺牲自己的模样。

重华冷哼一声，轻笑：“殿下，我不是想嘲笑你，但是你的心却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玖的神色有些震动。他吐出一口气，直视着重华：“相信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我的心。”

“真是有趣！”重华拊掌大笑，“我会为你准备一个符合你的身份的住所。”

“多谢。”

“现在就说谢，恐怕太早了。”重华冷笑，“如果日后你还会谢我的话，再告诉我也不

迟。”

玖沉默不语，目光投向混沌的天空。那里有他的故乡他的亲人他的情感，而这涌动着魔

之气息的地方，会有他的一生吗？

玖皇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灿烂如火焰的彼岸花。

彼岸花生长在忘川河畔，吸食了忘川的水，才成就了这如许的美丽。每一个投身魔界的

生灵，都将一生的爱恨痴嗔送给了忘川。

忘却一切，在这宽广的魔界纵情肆意，这种生活吸引着无数的人投身魔界。

渡过忘川，便忘了一切。情与爱，恨与仇，饮下忘川的水，便不复存在。

于是，忘川便有了五位水神。

渡川，迷川，鬼川，魅川——

第一步渡过河水，让水淹没头顶，试图忘却一己之身的所有欲念。

“皇子殿下，请继续往下走。”

耳边传来的优雅的声音指引着他，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中留下一丝清醒。

下面是迷川了。

他的记忆一点点地被打开，在眼前一一展现。

曾几何时，他在内心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他的一切情感和理智。

如果他继续留在天界，他会被那个空洞夺去神智，他会做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是为了压抑那股疯狂吗，他毅然投身魔界？

他的内心是渴望着成为魔界的一员吗？不，他的心却又在告诉他，不要伤害任何一个人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撕扯着他的心，让他疼痛让他迷惘！

什么交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过是借了别人的手把自己关起来，还趁机要求

所谓的和平！

那和平与他何干？！

不不，他期待那种和平，期待春天来到的时候大地一片生机。他不要看到那个人的脸上

因为荒芜的春天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要那美丽的妃子因为关心爱人而黯然失色。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呵，他自己都不明白！

迷惑的心找不到答案，只能任由窒息的痛楚席卷了全身。

“这样的你，不如死了吧。”耳边有人冷冷地说着。

他浑身一震。

踏进魔界的他，真的不如死了。真的做一缕孤魂吧，做一缕无情无爱没有记忆的孤魂吧

。

“殿下，不能胡思乱想哦。”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震动了他的神经。

那女子掩唇一笑：“殿下若是在这里想到了死，就会成为鬼川的食物呢，再也回不去了

呢。殿下这样的人，是不能死在这里的呀。”

他紧闭双目，毫无血色的唇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他这时才记起，他和重华签订了契约，他是永远都不被容许死亡的。

他没有那样的幸运，能得到死亡的解脱。

他是玖，要在魔界度过一生的人。

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疯狂的冲动，他不觉握紧了拳头。

“呀，皇子殿下，请您平心静气一点呢。在我的魅川里，很容易被我诱惑哦。”那女子

轻轻一笑，“可惜呢，我的任务是带你去最底层呢。不能在这里就吃了你呀。”

他再没有任何的言语。

忘川的最底层，有一座宫殿。

他说了来到忘川的第一句话：“这道河川叫什么名字？”

“真可惜，我不知道呢。”魅川望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我们都是魔界大母神忘川神的

孩子。可那孩子从来没有醒来过，好像没有出生一样呢。”

“是么？”他低低地叹了一声。

若是自己，从来没有醒来过，好似从来没有出生过……

可怜的孩子，竟是没有名字么？

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可是叫什么好呢？

哎，我一时想不起呢。

不过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想，仔细想，一定给你起个好名字。

第一章

“嗖”--“嗖”--

一只小虾拖着一根闪亮的水草，晃晃悠悠地漂向湖底的一个角落。模糊的光亮忽闪忽闪

地，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水中回荡。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缓慢地、沉默地，几个小小的头颅聚集在幽暗的湖底。

“他醒了呢。”一个尖尖的声音说着。

“好小啊，真丑。”另一个清脆的声音透着不屑一顾。

“他真的是我们最小的弟弟吗？”孩童般软软的声音问道，细长的手指轻戳了下那蜷曲

在黑暗中的小小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啊。湖里的鱼说我们多了一个弟弟，我就跑过来看了。”个子稍高的孩子

冷着脸道，“如果他真的是我们的弟弟，母亲会守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睁开眼睛。”

“那看来就不是了。以后我们不要理他了！”第一个孩子渡川毫无耐性地转身离开。

“渡川，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第二个孩子，迷川紧追着渡川离开。

“我们也走吧，魅川。”鬼川招呼着软软的孩子，牵起他的手，“浴佛节祭典快到了，

我们又可以欣赏魔神的英姿了。”

“呵呵，鬼川真是残酷呢。”还是那样软软的声音，魅川嬉笑着在水波中荡出一圈圈的

涟漪。

“别走啊，告诉我，我是谁？”蜷曲的身体慢慢展开，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迷蒙的眼

波落在魅川温和的面容上，充满了对世界的不解和困惑。

“哎呀，你醒了呢。”魅川漂到他的身边，小手指勾起他短短的头发，道：“我也不知

道你是谁呢，我去帮你问问好不好？”

“我跟你一起去好吗？”孩子信任的眼光让一旁的鬼川很不舒服。

鬼川诡异一笑，道：“你在这里等我们吧。”

“恩。”孩子乖巧地点头，眼眸澄澈地如同天庭圣地的莲花。太纯洁了，纯洁地不像是

这个魔界的子民。

鬼川拉着魅川，从容离去。那新生的孩子，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缺少阳光的世界。

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水波从未从身边经过，而短短的发渐渐长了。

“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呢？”孩子呢喃着，无奈地躺在柔软的水床上。周围传来小虾们窃

窃的笑声。

“他们不会来了。他们去看祭典了。”一只胆大的小虾游过来告诉他。

“祭典很好看吗？”孩子好奇地问道。

小虾们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会去看呢？

“离川大人啊，他们对你一点也不好呢，你别想着他们了，和我们玩吧。”小虾开心地

邀请着孩子。

“我叫离川吗？”孩子兴奋地跳了起来，周身的水流开始急速地回旋。

“我一直听皇子这么叫你呢。”

“皇子是谁啊？”孩子对那个尚未谋面的人顿身好感。

小虾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不清楚呢。从前皇子殿下一直在神殿的窗边看着你，称呼

你为离川呢。后来你出生了，我想你是应该叫离川的。”

“那他就是我的父亲了！”在这湖底，谁给予了孩子一个名字，便是给了他一个生命，

一个身份，一个地位。名字是他的一切，是他所有力量的源泉。

这就是魔界的奥秘。

“不是！不是！”小虾连忙摇头，“殿下怎么会是大人的父亲呢！大人是忘川大母神的

孩子啊！”

“不，我是皇子殿下的孩子，大母神没有给我任何的名字。”

“唉--”“唉--”

有人的叹息声悠悠地传到湖底。

“是你吗？大母神？”

“是啊，我的孩子。”忘川慈祥的声音遍布水波的每一处。“我一直试图阻止你出生，

却仍是让皇子成功了。我心爱的离川，一定要远离那个人。记住，你是我心爱的孩子，

属于我一个人。”

温柔的水流像是母亲的手，轻轻地拂过离川的发，在他的额头留下母亲的印痕。

有一个人一直坐在窗前，碧蓝的湖水映在他的眼里，柔和深邃。他长久地沉默着，凝视

着不知名的地方，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掩盖了手臂以下的身躯。

常常，是没有一件衣裳蔽体的。

苍白的皮肤在深蓝的水里，修长的指尖搭在发梢，轻微地颤抖着。

离川只看得到窗棱上的他，即使看过去也明白是没有温度的躯体，在秋季寒冷的水里，

无法控制地发抖。

那个人的表情总是深含着忧郁。

他英挺的眉刻在额上，朝着幽深的方向撇去。

他的面容是如此地美丽，即使像极了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亦是深深地吸引了离川的目

光。

一寸寸地潜近，一寸寸地仰视。

这个人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因为他环绕着的神殿正是这人的居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人来探望过这个人。

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那人孤独的凝视中唯一的景色。

就这样当他慢慢地长大，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拔高的身形终于毫无障碍地落入那

人的眼中。

他笑了，眉眼都在笑。

“离川，是你吗？”低低的声音温柔地呼唤。

是那一瞬的极魅惑了离川的眼、心、身，他只需轻轻一荡，就漂到了那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