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不要追?”主礼官低着头凑到雷因皇帝身边问到。
“不用了。”
雷因看着自己的手,苦笑着,他还是怕他呀,“大司祭大人。”
“臣在!”
“你的神有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吗?让那个占据了朕心的人爱上朕?”
“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请陛下顺其自然。”
“不,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朕不惜一切代价!”
不能爱上他呀,爱上这个男人将比死更不值。
无忧靠在一处雪白的大柱子上喘气。从晋见大厅里逃跑出来后,他就没命地往无人的地方跑,即使只是一只小猫也会让他受到莫大的惊吓而改变方向。此刻最迫切想要的只是一个安静无人的环境可以让他弄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爱上了雷因了吗?
爱上了那个暴君?
“这不可能!为什么我非要爱上他不可呀,他是杀死母亲的凶手,他全身上下染满了符滕堡家的鲜血,并且强硬的掳夺了我的身体,这样的男人,我为什么要爱上?”
无忧死命的否定着心里天平的一边,但越来越沉重的另一边却也在和他天人交战,他无法解释和雷因在一起时越来越安心的感觉,对那个宽广炙热的胸怀无法割舍的依恋,甚至渴望着雷因强壮臂弯拥抱自己的心理。
这不像他,自从交出了身体后,他就不是无忧·乌利尔·路德维希了。
“那么我是什么?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否定自己的心是如此难受的一件事情,仿佛将身体活活从内里撕开,他真想剖开自己的心,看看里面是否已为雷因格林的柔情染成了不属于自己的颜色。
“我不再是自己了,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自己?”
“那就杀死现在的自己吧。”
从身后传来了不是自己的声音,转身看到的是阿历克塞·班度拉·苏台候爵英俊不凡的面孔。
“既已不是自己,那么就舍弃掉现在的面孔吧。”
苏台候爵走上来,挽起无忧一撮从发髻上滑落的银发,恭敬地轻吻一下。
“只有这样你才能解脱。”
“威尔·拉·符滕堡就从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心的束缚中逃开了。”
“死吗?只有死才能将这脱轨的一切都抛开?”
“杀戳,痛苦,流血,当身体中最后一滴血流尽后,所有纷挠你心的恶魔都会消失的,有时候死也是算是一种重生呀。如果可以在那时候死去的话,该有多幸福呀。”
苏台候爵突然转了个话题,“无忧大人,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辉夜宫。”
“对,诅咒的宫殿,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心碎而死。这是威尔下的诅咒,那位曾为帝皇所宠爱的月光精灵第一个应验了这个咒语。知道他为什么要下诅咒吗?”
“你愿意告诉我?”
“我和三年前的那个秘密毫无关系,而且,知道真相后你也许更容易作出选择。”
无忧望向辉夜宫高大的屋檐,从那里还可以看得出浅浅的曾烙下过符滕堡家家徽的痕迹,虽然事实真相早已了然于胸,但他还是自虐的想从别人口中求证。
“请告诉我事实真相。”
“故事的开头是从一个男孩子从他的母亲那里得到了不应属于凡人的美丽开始的。
这个男孩生长在这个帝国内一个小有名气的家族里,父亲是皇帝的骑士,当他长到十五岁时,他的父亲就将他送进宫里当侍从,这个男孩是个温柔而文雅的人,唯一的不幸是他长得太美丽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玖瑰,不经意间的流露出诱人而绝俗的神色,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被他迷住了,其中包括他所侍候的主子,这个国家的皇帝。”
“皇帝热烈的爱恋着这个天姿国色的美人,美丽的玖瑰于是开在幽深的皇宫禁地里,只为皇帝一个人所宠爱。
这个美人以他的柔媚迷倒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他的家族也因此而受到不同寻常的隆恩。
你想像不到皇帝对他的痴迷有多深,也想像不到那个平平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因为儿子的美貌而攫升得有多高,那是这个帝国历史上权势的顶峰,前无古人的皇恩浩荡。”
“被一国的统治者所钟爱着,被无数的顺从与奉承所包围着的美人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快乐,在这个皇宫禁地里,他被父子三人的爱欲所纠缠着,他无力抗拒其中任何一个而痛苦不堪。皇家的爱是占有,是欲望,一个脆弱的人绝对无法承受这种强硬的掳夺。”
“然后,皇帝死了,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开始了皇位争夺战,这个美貌的男子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导火线。
一心只想做皇帝的皇子要求这个男孩用自己的美貌为他杀了眼中钉的皇太子。精神已崩溃的男孩做到了,他果然为他亲手杀死了对自己深情不渝的皇太子,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个宫廷里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看到的只是与其它人一样对自己的美貌感兴趣的肉欲眼神,他受够了男人不纯的欲望,他不想再承受没有爱恋的交缠带来的痛苦,不想自己纯真的感情被无情污辱,于是他选择了自杀,了结自己的所有。
他诅咒这个皇宫,这个地方所像征着的一切辉煌将一个人完全改变了,他,他所爱的人,所有原本单纯的灵魂全都为自己涂上了不洁的鲜红。
对于一个登上皇位的男人来说,被永远的拒绝是无法接受的。新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尤其是那个人的家族还曾经帮助自己的死对头,他不能原谅一丁点的背叛,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于是,所有的血腥开始了,他的皇座下的确是奠基着无数高贵的白骨。不知在这个充斥着无数怨魂的皇宫里睡觉,我们的皇帝陛下可有睡得安稳?”
第十二章
银发的精灵平静的听完故事,苏台候爵无法从他含笑的面上得到任何他预期中一个平常会出现的感情波动,他有否被打动?
过了好一会儿,无忧终于开口了,“候爵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苏台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玉小瓶,棱形的红水晶瓶塞在阳光下闪著令人不愉快的血光。
“重复你的亲戚所做过的事——把这个加入皇帝陛下每天喝的酒里。”
“这个是什么?”
“地狱使者。”
毒药!
这个传说中恶魔的名字是古代大陆上一个早已灭亡的皇家用来对付敌人的秘密工具,散发着玖瑰芳香的妖媚恶魔,一种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
据说喝下这种毒药后,马上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亡,每天摄入少量这种毒却会让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在一个月内迅速衰竭,最后发狂。
因为这种毒药太过残忍,所以当那个王国灭亡后,教团就将这种毒药尽数销毁,并将当时知道制造方法的人全部杀死,务求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所以“地狱使者”在大陆上早已失传百年以上了。
“这是世上仅存的‘地狱使者’,用来了结雷因格林是最适合不过了。”苏台的面上是无法抑止的兴奋神色,看上去几近疯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这个皇宫里挥之不去的恶灵,为了最高阶上的皇位,我为这世间最顶点的权势着迷。如何?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冲突,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恐怕我与威尔舅舅的想法不同,可我却不得不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我还没爱上那个男人,却注定要为他毁灭,我不甘心。”
“从遇上雷因格林开始,就是毁灭的开始,你可以背叛我,我不会向你要求忠诚的,对于符滕堡一族的人来说,复仇已是最充分的理由了。”
复仇?
这个字眼看上去多么的官冕堂煌,世人总是用这样的大道理来武装自己脆弱的心,总要为自己的不堪一击找最坚硬的保护壳。
因为当一切不能挽回时,只要哭喊一声为家族复仇就会得到其它人的原谅。人们总是同情弱者,不是吗?只要他曾经是被欺凌的弱者,那么他所犯下的罪行在道德上已是无罪。
人们在宗教上求助于无意义的祈祷不也是在为自己无心的犯错而求得总是慈悲为怀的神灵在精神上的宽恕么?那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万民的神祗,无时无刻不是在和谒的笑着,他的宽大足以容纳世人黑暗的罪恶,他独自承受着地狱的业火,却还是微笑着对他的子民说:
“只要你是虔诚的,我就会原谅你。”
如果世上真的有地狱,无忧宁愿坦诚自己的罪行,在无边的痛苦中赎清自己的罪过。
他的灵魂虽然薄弱,但却是坚韧的,他可以接受千千万万的鄙视,可以接受万世的孤寂,但唯一不能接受的是那一份过甚的感情将他的真我变得面目全非。他要的只是精神上的自由,灵魂深处是不被任何侵犯的圣域。
但雷因硬是闯进了他的圣域,硬是要将他变成属于他的样子,圣域不再神圣,被践踏过的花园早已污秽不堪,他已是连心都要被唾弃的从里到外都无法净化的人了。
因为这一切,无忧选择了和他的同族的那个软弱男人一样的道路。
“陛下,您最近脸色不太好,需要请御医吗?”
两个星期以来,皇帝憔悴得连大臣们都看不过去了,在御前会议上,皇帝频频的打哈欠,面色青黄,整个人明显的瘦了一大圈,这不像是那个勇猛的狮子皇,那个仿佛整个霍享斯道芬皇家的精力聚于一身、神彩飞扬的雷因格林二世。
“朕没事,你们继续。”
从贴身侍从手里接过冷毛巾,雷因敷了一个冷面,抖数精神继续强撑着精神听财政大臣的财政报告。
这十数天以来,雷因也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可思议的疲累,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虽倦意正浓却又无法安睡,胃口全失,甚至对性欲也提不起一点劲来。这不像是纵欲过度的表现,虽然之前他的确是无节制的渴求肉欲,但以他的年纪不可能在休息了如此之久后仍未恢复。御医也查不出结果来,只是急坏了皇宫上上下下。
那个人呢?
在知道他得病后,还是这么平静,看着他风轻云淡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即使是在床上,他也没再对他起反应,好像以前的一切根本是他自己的幻想,那个对他又哭又笑的银色精灵又躲回他自己建造的保护壳里去了。
将一小滴“地狱使者”倒入酒杯里,无忧端起皇帝专用的黄金酒杯转过身,却发现雷因的一双灰色利眸又将他牢牢攫住。好像是自从他开始将毒药加入到皇帝的酒中后,皇帝就一直在这样看着他。
“陛下!”
迎着皇帝的注视,无忧心虚的低下了头。他总有种感觉,自己的罪行已被识破,一向善于洞悉他心的雷因格林二世是不是已穿透他的保护膜,将他整个人看个通通透透了呢?
“看着我。”
见无忧迟迟不肯抬头,雷因不奈烦的用手指托起那颗小脑袋。
“你总是不肯看我,为什么?我长得很难看?”
“不,陛下……”
雷因打断了无忧的话,将他抱上床趴在自己身上。
“请陛下保重龙体。”
“够了,我不要听!你总是不肯叫我的名字,难道你非要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可吗?我还以为,你已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反抗了,原来我错了。”
“臣不敢渝越君臣之礼。”
“哼,你以为我会在乎那种东西,叫我的名字,无忧,叫我的名字。”
雷因格林如一个渴望赞赏的孩子似的哀求着,在无忧面前,他是无防备的,面对最心爱之人狂傲的狮子充分的展现出即使在母亲面前也不曾出现过的赤子之姿,为了一个称呼,毫不在意的脱去帝王的尊严。
“陛下,臣不……”
“叫朕的名字,这是命令!”皇帝发怒了。
“雷因。”
无忧战抖着将头埋进皇帝胸怀里,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热得炙人。天呀,这是第一次不是在交欢中被激情虏获而叫出皇帝的名字,这两个在其它人口是禁忌的字,眼前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付予了自己使用它的充分权利。
雷因微笑着抚着无忧的银发,他不喜欢每次都用强逼的手段,但这个倔强人儿的心是铁做的,整整一年了,自己以无比的耐心与深情,以一个皇帝的最低姿态去祷求他的一个盼顾。
他的魂依旧在飘荡,不在他身上,不在这个屈灵宫里,可能也不在这个世上,为了捉到那朵几近透明的魂,他花了一个男人最大的心力。
“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有我雷因格林,其它的我不会要求。”
仿佛作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雷因接过无忧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残余的酒顺着唇角流下,就像一道血的小溪,不祥而妖异。
“雷因陛下。”
无忧握紧了拳头,伏在皇帝身上,听着他不如以往强劲的心跳,无忧有点动摇,这个男人,在他面前总是这么脆弱,他执着于自己的心,那是自己无法给他的,为此,他愿意付出生命为代价吗?
无忧咬紧了下唇,是自己亲手将毒药倒进他的酒杯中的,一个星期后,这个给他强烈温暖的男人将会发狂,死去。这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果吗?他真的希望雷因在自己面前死去?
“苏台候爵已在首都外一小撮一小撮的集结军队,等我一死,他就会冲进来,将苏台家那个六岁的苯小孩捧上皇位,宣布自己为摄政王。”
无忧一惊,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僧侣不可以干御朝政,所以他从不过问朝廷上的事,雷因也从不将这些话带进俩人相处的时光。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还有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由着他做这么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居心何在?真是太蠢了。”
皇帝轻蔑的笑了一声,转而搂紧了在他怀里轻轻颤动的无忧。
“无忧,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做傻事。”
强烈的心跳让无忧不得不从皇帝怀里坐起来,天呀,为什么皇帝要说这样的话?
“这个皇宫已有太多愚蠢的怨魂,我不希望你会成为其中一个,不值得的。”
“陛下。”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服侍朕了,安分的呆在你该呆的地方,直到朕召见你为止。朕累了,你下去吧。”
无忧恭身,僵硬地行了一个礼,走出御寝宫。
一走到无人的回廊上,他的惊惶马上冲破了纤薄的自制,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穿透胸膛而出。那一瞬间,无忧几乎要以为皇帝已知道一切了,会吗?可能吗?
雷因格林毕竟是雷因格林,他十八岁就以智慧取得天下,这种小小的诡计他不可能看不穿的。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又要绝口不提呢?他是个不乖的宠物,以狮子皇的性子,对付他根本用不了一句话,可他一直容忍着自己,只是因为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还没得手吗?
无忧从袖子里摸出那个青玉瓶子,手忙脚乱的将瓶子里的毒汁通通倒进燃烧着的火盘里,然后将最后的罪证丢进回廊另一面的人工湖。
他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呢?自己的做法的确愚蠢,可除了这个办法外,他还能如何,他想摆脱现在的自己呀,心好痛,无数的为什么已将心折磨得体无完肤。
他可以自杀吗?恐怕自己一死,自己的家人朋友都不免同样命运;而现在他所有的祈盼是苏台候爵的仁慈,自己已不期望能活着走出这个皇宫了,他还是无法避免的走上了威尔·拉的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