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一惊,连忙跑上前,拐了个弯儿,看到小竹跪爬在地上,小念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谁。
清浅看去,小念面前的那个女子,头上的凤冠,身上的衣服绣着的凤,庄重柔媚。其身份不言而喻。
清浅上前,跪在地上,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皇后,江自流和壌驷伽明互望一眼。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你又是谁?”
“草民詹清浅。”
“什么!”皇后失态,叫道。
江自流看看皇后。他可没听说皇帝将詹清浅接进宫里。
壌驷伽明看了看清浅,对皇后道:“他是詹清浅?怎么会在宫中?”
皇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道:“你,你起来吧。”
清浅起身,看到那三个人上下的打量着他。清浅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有什么不妥,心里疑惑,只是将头低了低。
皇后细细的打量这让席淮之为之着魔的人,最让她惊艳的还是他的眼睛吧,虽是匆匆一瞥,却不能忘记。也是人如其名,清清淡淡的。
不过,皇后倒是喜欢这孩子,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像一股清泉,眼中毫无惧意。有胆识。
皇后蹲下,扶起詹念,问道:“你叫什么名?”
“詹念,爹叫我小念。”詹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
皇后摸摸詹念的头,微笑,抬眼看了清浅,别具深意的道:“詹念?呵呵,好名字。”
接到皇后的眼神,清浅心虚了一下。
壌驷伽明见詹念毫无畏惧,心里喜欢,走上前,抱起詹念,道:“这个孩子胆识不错,将来必成大器。”
詹念不认识他,却也安静的任他抱着。
宫女上前扶起皇后,皇后走到清浅身前,道:“你住在哪里?”
“回娘娘,草民现住宜宁宫。”清浅听到皇后的抽气声。
皇后试着稳住自己,笑着道:“可习惯?”
“还好。”
皇后点点头,接着道:“缺什么,都打发人来说一声,别拘谨。”说着便走了。
清浅让开路,退到一边,江自流走过他身旁时,顿了一下,叹口气,然后也离开了。
等人走远,清浅习惯的牵起詹念的手,握紧。
壌驷伽明问道:“那个便是你们常提起的,席淮之牵挂的人,清浅?”
“我也没有见过他,他说是便是了。”皇后若有所思的答到。
“倒是个顺眼的人。”
皇后不再答话。
江自流看着皇后——哎,这世上的恩恩怨怨,爱恨纠葛啊。
皇后推门进来时,邵旒正坐在桌前喝茶,并未批阅奏折。
皇后轻笑,道:“难得陛下没有在忙国事。”
邵旒也笑一下,道:“有些累了。”
皇后坐下,手中端得的是为他而做的糕点。
“陛下是累了些,也是时候累了。”
邵旒看她,她话中有话。“皇后想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臣妾不问陛下何时将清浅接进宫中,也不问是何原因,只求陛下将他放了去。”
邵旒眨了一下眼睛,道:“不行。”
“为何?”
“没有原因。”邵旒的脸色阴沉些许。
皇后有些生气,道:“你闹够了没!”
“我闹?我何时在闹?”邵旒直视皇后,“我这是在照顾他!”
“照顾?你在我面前也撒谎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么?”皇后倏然站起身来,恨道,“席淮之不论,清浅绝对不行!你不能再与他有瓜葛。明日便将他送回浅城!”
“不行!”邵旒坚持。
皇后气急,扬手一巴掌落在邵旒的脸上,她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你想死,就离我远点!”
皇后推门出去,小安子就在门口,看到皇后出来,他慢慢的低下头。
“你竟然跟着陛下一起疯!”说着,离开了。
小安子进屋,看见邵旒的一边脸肿起来,轻声道:“小安子去为陛下那块冰,冷敷一下吧。明日早朝可别被大臣们瞧见了。”
邵旒拽住他的衣袖,道:“不用。不要说话,就让我倚一下吧。”
小安子不动,邵旒倚在他的身上。
御书房中灯光彻夜不灭。
第二回(4)
赏花节临近,御花园里花开满院,姹紫嫣红。宫里的人忙的不可开交,小竹也被拉去帮了几回忙。
赏花节,已经有五年未举办。
清浅牵着詹念的,在御花园里闲逛,看着急匆匆一闪而过的身影,想起在詹府过年时,也是如此。那时,每个人都在忙,父亲也叫他去帮忙,可詹言誉却拉着他,哪里也不准去。于是每年府里最忙的时节,他便陪着詹小公子闲着看人家忙里忙外。
现在想想,他虽是下人的身份,却过的是如主子一般的日子。
小竹被叫去帮忙,清浅出来闲逛,其实是想来熟悉一下这庞大繁复的宫廷。
脚边花开正浓,香艳惹人眼。清浅蹲下身,出神的看着这朵鲜艳欲滴的花,五瓣,五个花蕊,没有叶子,只有一根直直的花茎支撑。
“爹,这叫什么花?”詹念问道。
“爹不知道,没有见过。”清浅笑了一下。
“哦。”詹念不再说话了。
清浅起身,道:“好了,我们走吧。”
詹念恋恋不舍的站起来,三步一回头,跟着清浅走了。
遇到皇后的时候,是清浅带着詹念回宜宁宫的路上。皇后似乎是在等他,身后什么人也没带,回过头,雍容华贵,气韵自生。
“草民见过皇后。”清浅要跪下,膝盖已经弯曲。
皇后扶起他,道:“你不必拘礼。”
清浅看了她一眼,点头。然后便这么站着,不说话。风声呼啸而过,留下一股暖流。
良久之后,皇后笑了一声,道:“不请我进你的宜宁宫坐坐?”
清浅愣了一下,道:“好的,皇后请。”
三个人坐在树下,那张棋盘之前。
皇后仔细的打量着清浅,看不出好,也看不出不好,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多年之前,派人打听他来着,听说是个普通人,当时还将信将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会教席淮之念念不忘呢?如今看来,情爱这东西,真是不能琢磨的,亦是没有任何因由。
“你想要什么?”皇后突然问道。
清浅抬头看去,有些疑惑。“什么都不要。”
“送你出宫可好?”
清浅惊讶,道:“什么?”
“我可以送你出宫,但你不能再回浅城。”
“为什么?”
皇后神色黯淡些,说道:“其实,我不能保你一定没事,更不能保与你有关的人平安……”看到清浅皱起眉,皇后叹口气,接着道,“其实,这是我的私心,我不过是想要斩断皇帝与你之间的纠葛。让他能好生活着。”
“我与陛下的纠葛?”
“你心里明白的。虽说席淮之与陛下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可你多少也逃脱不掉。现在陛下又将你接进宫中,我是被蒙在鼓里的,现在知道了,便不能袖手旁观。将你送离,多也是为了陛下着想的。”皇后殷切的看着他,道,“你也是想离开的,若是你同意,我明日便送你离开,海角天涯,隐姓埋名,不要再出现。与你又所关系的人,我与师兄会拼命保下来。”
清浅想离开,想离开这个有邵旒和席淮之的地方。却一时犹豫了。
见他眼睛闪烁,皇后问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我……”清浅为难,不知如何启齿。
“你放心,我不会说与陛下听的。”
清浅不想说,詹念突然拽了他的袖子,他心一横,道:“我只想见席淮之一面,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
此一别,便再无机会相见了,哪怕一眼也好,他想见见他,想看见他……清浅双手紧紧握着。
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竹回来,高兴的说道:“主子,奴才查到了一些您想知道的事。”
“说来听听。”
小竹想了想,道:“那一片叫桃花林,那栋高楼是赏桃花用的,叫桃花楼。桃花林的以前叫梅开阁,是先帝为梅妃所建,后来梅妃死了,就空下了。而后先帝的男宠便是住在那里的。”
清浅看看他,道:“就这些?”
小竹为难道:“奴才去问了,可是一听‘知道席主子所住何处’,人家不是不说,再不就当做没听见。只要与‘席主子’有关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后来还是一个很照顾奴才的姐姐说,不要在宫里谈论任何有关席主子的事,会死人的。听说,有两个长舌头宫女就是说了些席主子的话,第二日便没了人影儿。说是被投了井。”
“是么……”清浅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呢?怎么会什么都问不出来?
小竹带着詹念去玩,清浅一人坐在树下,面前是一盘残棋。上回詹念与皇帝下棋未下完,詹念不许任何人打乱,说要留着皇帝再来时,接着下。于是,这盘棋便这样放着。日月轮回。
天上流云飘过,飞鸟也看到过,偶尔也会看到随风飘过的叶子。天空湛蓝耀眼,清浅抬头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眼睛无法再直视,他才闭上眼睛。好多的影子在眼前闪过,一个也看不清楚,不知道他们都是谁。或许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或许是关系匪浅的人……无论他认识了多少的人,现在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这个四面高耸着围墙,奢侈繁华的地方。
清浅再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宜宁宫外,那个长廊。他起身,再次走过去。
推开门,里面还是昏暗的一片。清浅一直走,然后上楼梯,最后推开门,便又是灿烂的日光。
现在看到的不是浅浅淡淡的桃花,却是葱葱郁郁的绿树,风中没了桃花的香气,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有点儿失落。
站在雕栏边上,清浅向下看去。
席淮之说过,他喜欢桃花,他喜欢前城外那片桃花林。
“不要再往前站了,回来些!”
清浅回过头,见到的是皇帝身边的公公小安子。
清浅向后挪了挪。
“你……”清浅见他满脸的不安于担心。
小安子顿了一下,看向他,随即收回表情,如往常见他的模样,冰冷的带些轻蔑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浅问道。
“我是来为陛下传旨赏赐来的。见宜宁宫中无人,便来到这里。”小安子不冷不热的说道。“回去吧。”
清浅跟在他的身后,不多话。
小安子突然停下,也不会转身,道:“以后这个地方少来,这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清浅一愣。皇帝不是说过,他若是喜欢这里便可以赏赐与他的么?怎么……
“嗯,清浅知道。”
回到宜宁宫,清浅见到皇帝赏赐与他的东西,不过是些衣物和古玩之类的东西。
小安子道:“赏花节快到了,届时你可不能穿的寒酸的样子,丢了陛下的脸。”
清浅应下。小安子便去了。
詹念和小竹回来,见到了这么东西也没多说什么。
清浅道:“小竹,御前公公是怎样才能当上的?”
小竹想了想,道:“一般的御前公公很难能当的上。他们不是自小跟着皇帝,便是先皇御前公公沿袭下来的。他们一般都兼着大内总管一职。”
清浅皱了眉,又问道:“那你知道小安子公公是如何当上御前公公一职的么?”
“小安子公公啊,奴才多少知道一些。听说他刚进宫那阵儿是伺候一位男宠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伺候了陛下。其中的这些年月,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清浅顺手拿起一块佩玉。
是谁都不知道,还是都不说?伺候男宠?那是先皇时的事了,小安子应该不会有机会见到还是太子时的陛下……那么……
正想着的时候,邵旒来了,这回小安子没有跟来。
邵旒摆了摆手,让小竹和詹念下去。詹念看了看他,从椅子上下来,走了出去。
邵旒暖暖的笑着,道:“怎么样,对这些东西还满意么?”
清浅看着他,道:“嗯。谢过陛下的赏赐。”
邵旒坐在他身边,撩过他的长发,举动有些亲昵,道:“听小安子说,你又去了桃花林?”
“是。”
邵旒“呵呵”的笑了一声,道:“怎么,真的很喜欢那里?”
清浅想躲过他的手,道:“还好。”
邵旒却又进一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轻柔的飘渺的声音,道:“真的喜欢?”
清浅厌恶。除了詹言誉和席淮之,清浅讨厌其他人的亲近。他想要站起来,而邵旒早已握住了他的肩,不许他移动半分。
邵旒捏着清浅的下巴,迫使他转头,面对自己。
清浅见到邵旒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而阴寒。
“说啊,喜欢不喜欢?”
清浅眉头紧拧,道:“不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
“哦。这可不行。下次去看的时候,可要看清楚些,桃花林可是个好地方,那是朕精心打造的。”说着邵旒松开了他,起身离去。
走在院子里时,被詹念拖住,于是他二人便坐在树下下着那盘残棋。
清浅从窗望出去。邵旒笑的真挚而欢乐。
有些事,清浅一直觉得自己快要知晓了,可是它又很遥远,让他不可触及,不是不能,却是不敢。
若是推开了那扇门,便是尽头,一切都完结。
第三回(1)
眼前鲜亮的衣衫可能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想过的,可这衣衫却又千斤重,不能穿。
邵旒来到的时候,清浅身上仍是那件从浅城穿来的衣服,干净合身。
邵旒走到他身前,道:“怎么,这些衣服不合意么?”
清浅看了看他,不说话。
对这个人说什么都不行,他根本不听,作出一副千依百顺样子而已。
见他不说话,邵旒脸一凛,对着小竹道:“小竹,你是怎么伺候你的主子的?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主子没有换好衣服!”
小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眼泪直流,道:“奴才……奴才……”
“陛下何必为难他,是清浅受不起这么贵重的衣服。”清浅道。
邵旒伸手摸着清浅的头发,满脸温柔的笑,眼中却是厌恶和威胁,“怎么会,清浅会喜欢的,是吧?”
清浅不说话。
清浅换上衣服,邵旒看着,眼帘垂下,遮住眼中丝丝的失望。
这件衣服,果然不适合清浅……大概,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穿出那个人的那样丰采了吧……
清浅拽了拽衣袖。衣服倒是合身,但是,他适合这样的衣服吧,好像太过华丽了。清浅皱眉,这样的衣服,以后再也不会穿了。
邵旒走上前,道:“好了。该走了。”
来到御花园,邵旒便主动的牵起清浅的手,有种昭告天下的意味。
清浅浅浅的皱起眉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