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却抬起头,冲我咧嘴一笑,伸出左手去拿那把伞,我突然发现她的左手,只有两个
血淋淋的指头!
那两个指头,正好从伞顶端的那两个圆孔,穿了进去。
我顿时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当然了,她只有两个手指,小小细细的两根手指,怎么能夹住有她手腕那么粗的伞柄,除
了把手指从伞顶端的破洞穿过去,还有更好的拿伞方式吗?
我居然很镇定地走了出去,居然还很镇定地在想:她的右手是不是也只有两只手指?如果
那样的话,她是怎么握着笔在写作业的?
我不知道我在梦里会如何解答这个问题,但我就在那时候醒了。
醒了之后,我觉得浑身发凉,把睡衣都浸透了,那个小女孩的血手指还历历在目。我擦了
擦额头上的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
看了一下手机,这时候是午夜两点。我正躺在那里发呆,突然,电话铃声毫无预警地响了
起来。
「叮铃……叮铃……」
我整个人都惊跳了一下,在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来?我拿起床头的分机,迟疑了好一会
,才把接听键按了下来。
「喂?」我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难道会是骚扰电话?
我正想挂掉电话,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那似乎是歌声,听起来凄凄切切的,
但又模糊不清。
我一瞬间感觉,那像是电影里,老上海留声机所放的那种音乐,彷佛是一个女人,在轻轻
地叹息,哀婉而又凄伤。
然后就是忙线音了。我握着分机,呆在那里。
我顺手去开床头的壁灯,一按,却没有亮,我又起来开另一盏灯,还是没亮。半夜停电?
我明明记得我睡之前还是有电的。
我正准备倒回床上去,突然,我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分机。
我家用的是子母机电话。如果停电了,分机是不会响的,只有放在客厅的主机会响。可是
,刚才分机确确实实响了,而我也确确实实接了电话。难道就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在我放
下电话的一瞬间,就突然停电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拉开窗帘,外面一片阳光灿烂。再试着开了
开灯,灯亮了。
我有点茫然地望着床头柜上的分机,昨天半夜发生的事,在白昼里看起来,实在觉得很虚
无缥渺。
我开始收拾我丈夫的东西。他是个导游,每次带旅游团回来,都会扔下一堆脏衣服给我洗
。
我随意地抖动着那堆衣服,忽然,一张光盘掉下来,我就捡了起来。
没有贴标签的?
我有点奇怪,如果是我拷贝的,我都会贴上标签的。
我把光盘放进了计算机里,过了一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影像的画面。
这个影像看起来像是一个广告。
一条铁路,贯穿在一排排密密的绿林里,然后一直延展到一个黑暗的隧道里,火车从隧道
里出来了,在铁道上咆哮。
画面一转,出现了一排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
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搭在前一个孩子的肩头上,往前沿着铁路跑着,那是我小时候也玩过
的「搭火车」的游戏。
我突然坐直了。我想起来了上次小蕾跟茶茶说过的话。
这就是那个浦蓉铁路的宣传片?传说中闹鬼的宣传片?为什么在我丈夫的旅行包里,会有
这个?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影像已经放完了。
我又点了一下让它重新播放,这次,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当到了第三分第十秒的时候,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确实,正如传言的那样,在孩子们跑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多了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
留着齐刷刷的黑浏海,没有笑容,脸色发青。
他双手直直地搭在前面一个小女孩的肩头上,姿势特别的僵硬,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殭尸
。
窗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窗帘哗哗地响。
我打了一个寒噤,把笔电合上了。突然,有人在敲门,我又抖了一下,扬起声音问:「谁
?」
「我啊!还问谁。」
是我丈夫。
我慢腾腾地站起身去开门,他一进来,就在旅行包里翻来翻去。
我看着他,说:「是不是找那张光盘?在我计算机里。」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妳看了?」
「我不知道你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把那张光盘取出来递给他。
「你是从哪儿拿到的?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影像在网络上的截图,相当模糊不清。可这张光
盘里的宣传片非常清晰,我想在电视上播放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接过光盘。
「是上次带一个旅游团,一个客人落下来的,我正打算把东西寄过去,妳帮我寄出去吧!
」
我拿起一支笔。
「地址、名字、电话。」
「偏僻,快递到不了,走邮局吧!」他撕了一张便条纸,刷刷地写了几行递给我,「我先
走了,今天要去机场接个团。」
我嗯了一声,把门关上,找了个大信封,准备把地址抄上去。才写了几个字,我的手指就
猛地僵住了。
那个地址,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很多年前,在我念书的时候,曾经在那个地方实习过。那是一座坟场改建而成的水电站。
而那个收件人,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死人!
童雨。
我捏着那张便条纸,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尹雪望着对面的程启思。
「后来,我还是把那张光盘寄了出去。我用挂号的,留了我家的详细地址,我本来以为那
封信一定会被退回来的,但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于是,过了一个月,我去邮局查─挂号的信是可以查得到的─邮局告诉我,那封信已经
寄到了。我很吃惊,因为我非常清楚,童雨早已经死了,她是绝不可能签收那封信的。」
程启思有点狐疑地问:「妳确定?」
尹雪点了点头,「我确定,因为她死的时候,我也在那里。」
她白净的双手神经质地绞扭着,「我怕那个地方,很多年前,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在那里
实习,童雨就死在那里。」
程启思怔了一下。
「怎么死的?」
「哦!是意外,调查过后都说是意外,」
尹雪的眼光变得迷离,带着一点回忆的味道,「她是淹死的,在水里。」她的微笑突然像
是带了一点诡秘的味道。
「据说,我们都那么说,她是被笔仙上了身,所以就自杀了。」
程启思瞪着她。
他一直觉得尹雪很正常,思路清晰,但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坐在这里听她说话,是不是
一个错误的决定了。
尹雪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笑了笑。
「女孩子们,特别是十多岁还在念书的时候,常常会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什么碟
仙啊,笔仙啊,半夜十二点坐在镜子前面削苹果,如果能把一个苹果的皮完完整整地削下
来,就会在镜子里看到未来丈夫的脸啊─类似的。」
程启思也笑了。
这类的说法,在小的时候,确实常常会信以为真。
他问:「那妳试过没有?」
尹雪捂着嘴笑,「我手笨,削水果常常会削到自己的手。所以我吃苹果都是不削皮的。」
这么一打趣,气氛轻松了许多。
尹雪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冷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
「也许,说这个十年前的故事有那么一点多余,它跟现在发生的事,没什么关系。不过,
我们有句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长夜无聊,我们就当作消遣吧。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去做类似的尝试,
有些事,是真的,不能……不能当成玩笑的。」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水电站,小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说吧,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水电厂,它的拦水大坝,会像涨潮时候的长江一样,波涛汹
涌。
如果一个人掉下去,那是绝对无法生还的。
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发电厂相关的知识,不管是采用水力,还是火力发电,它发电最核心
的环节就是发动机。
而发动机是由两个最主要的部分:定子和转子组成的,类似于风扇中央转动的那一部分。
正常的发电厂,光是发动机就可以占据一整个大型车间。而这个小小的水电站,发动机转
子的直径却只有两米左右,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保护措施。
我们在那里实习,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男女差不多各一半,都是大城市来的,在这个鸟
不生蛋的鬼地方待得发闷,完全就是拿着钱都花不出去的乡下。
这里的特产大概就只有一种大如牛的蚊子,咬了人之后老大的一块包,又红又肿。
那幢宿舍楼,老旧潮湿,我一直怀疑我的风湿就是在那里实习的时候染上的。
灯光昏暗,还挂着泛黄的破旧古董蚊帐─当然抵御不了蚊子的攻击。灯泡也是老式的,一
群群的蚊虫绕着飞舞,完全视蚊香为无物。
最要命的是,宿舍楼里没有盥洗室。
我们必须走过一个小篮球场,才能走到一个公用厕所,当然,这个厕所也是最老式的,里
面甚至没有灯。篮球场上也没有任何路灯,我们每天晚上要去盥洗室,必须带上手电筒,
成群结队地去。
我们实习的具体内容,就是在发电的车间里,每小时做一次仪表记录。其余时间,我们就
待在车间里的集控室里,胡天胡地闲聊,有时候打打牌,打发时间。
因为有时候会上晚班,所以我们会整夜待在这里。
于是我们开始玩一件无聊的事:请笔仙。
请相信我,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到我在打这些字的时候,身上还在一阵阵的发冷。
真的,我从来不真正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或者说,确实没
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产生过比较过分的作用。
但是,在我的身边,的的确确,发生过一些令人不解的事情,至今,还是不解。
我们一人拿着一张白纸,一支笔。
桌子是张非常大的长桌,我们都趴在那里请。办法很简单,具体这个办法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好像大家都知道似的。
只需要把笔尖轻轻触在白纸上,右手握笔,然后嘴里念着:「笔仙笔仙请出来,出来请你
画个圈……笔仙笔仙请出来,出来请你画个圈……」
当笔真的在白纸上画出个圈的时候,就说明笔仙请来了,你就可以问想问的问题了。
我试过很多次,一般那个圈只能画到一半或者是三分之一,偶尔有一两次能够把圈画完,
却没办法问出来想问的问题。
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什么真的想问的,只是打发时间,玩玩罢了。
那个地方,听水电站里的师傅们说,原本是个坟场─就是我们住的那幢老旧宿舍楼那里。
也许,这就是那个地方特别阴暗和潮湿的原因。
我们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晚上要不是有一大群人,是根本不敢出房间的。
我至今也想不通,那个圈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
我可以担保,我绝对没有刻意在白纸上画下一个圆圈。那么,我难道不得不承认,那属于
一种非自然的力量在作用吗?是那种力量在推动着我的手,让我画下了一个圆圈?
十年了,我对此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那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潜意识在
起作用。
哦,好吧!这并不是重点,只是我多年以来的一个疑虑。
我的同学之一,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叫童雨,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她请出笔仙来
了。
是的,我们都看到了,一个个圆圈出现在她笔下的白纸上,写出一个个问题的答案……她
对我们说,那个笔仙,不,是那个鬼缠上她了,她甩不掉。
是的,有时候,我们会看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抽动,她说不是她自己动的─就像不是自
己的笔在纸上画出了圆圈一样。
不幸的是,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在意。我们只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孩子,我们只是在做一个游
戏,如此而已。
那天晚上,半夜,我睡不着,我看到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就披上外衣,朝走廊走去。看
看月亮,虽然有点傻,但也比睡在床上发呆的好。
走廊上的灯是宿舍很常用的声控灯,脚步响一点,就会亮。
由于走廊又长又幽深,常常还走不到一半的时候,灯就熄了,然后又得狠狠地跺一脚。
拖鞋啪啪啪地踩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落一地。
在这里实习的只有我们这一个班。我们女生住了两个寝室,相隔得有点远。
我走出房门,跺了一脚把灯跺亮了,然后往那边寝室走过去。
人在半夜睡醒的时候,往往都有点迷迷糊糊的。我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和笑
的声音。
我愣了愣,抬头一看,那边寝室门口的灯也亮着,有好些人在门口,说笑的声音我在这里
都能听到。
我视力不太好,我为了漂亮从来不肯戴眼镜。我看不清楚那边的人是哪几个,想想总该是
跟我一样睡不着的人吧。
我没在意,也觉得有点冷了,就打算回房间去。
我一脚正踏进房间─就在这一瞬间,我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的时候─突然一下,
外面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我无法形容那一剎那的感觉,十年了,那时候的感觉还留在心里。
突然一下子,耳边的声音就没有了,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拉动椅子刮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下子,全没了。
只有寂静,空洞冰冷到极点的寂静。
我怔了一下,保持着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的姿势,僵在那里。
我回过头去看─那边的灯光还是亮着的,但是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昏
黄的小灯,在那里暗淡地发着光。
这时候,我头顶上那盏灯也熄灭了,顿时连投在墙上的影子都消失了,眼前暗了下来。
我又在那里呆了一会,不敢再回头看那边,直接回了寝室,打开手电筒蜷缩在床里看书,
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为止。
第二天,我去问那个寝室的同学,他们半夜有没有出来过。大家都是一致的否认,我起初
疑心她们跟我开玩笑,后来一想,我半夜出房间,这是连我自己都料不到的事情,她们何
必跟我开这个毫无必要的玩笑?
而且,我还记起了一件事。当时,我听到了拉椅子的声音,也看到了椅子,那是一种比较
古董的藤椅,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而在这座宿舍里,只有硬邦邦、直挺挺的木质椅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把藤椅。
后来,我问了那宿舍的管理员,她说以前这里还是坟场的时候,倒是有那种藤椅。我听得
背上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再也不敢问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值夜班。我发誓不再去想那事,反正我们的实习期再过两天就要结束了,
我们也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
我揉着关节酸痛的手臂,暗暗地咒骂着这里阴湿的天气。
班长翻着点名的签到薄,突然问:「童雨呢?她怎么没来?」
童雨一向不是太爱说话,成绩也是中等,虽然不突出,但也很少有迟到缺席什么的。
一个男生说:「难道在寝室里,请笔仙请得都不来实习了?」
大家一阵哄笑,我却笑不出来。
我说:「还是去看看吧!我们几个一起去。」
童雨跟我并不住在一间寝室,我推开门,她不在里面,被子也理得好好的,行李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