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所作所为在乌克苏尔成了传奇故事,大人小孩都乐于传诵。
那个孩子……第三代里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人了……老人叹息一声,如果他没有提尼斯王族的血,自己便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外公?”孟斐士站在庭院的另一边轻轻呼唤。他特意赶了两天的路,回到乌克苏尔面见外公。
现年九岁的孟斐士长高了许多,已经可以平视老人的胸膛。
他的眼周用最贵重的绿松石宝石染料描画眼线,披散到圆润耳畔的黑亮头发用坠饰各种彩色宝石的金带轻轻挽住,耳垂上带着兄长孟莫和美尼斯给予的那两只贵重耳环,胸口佩戴荷露斯之鹰护身符,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和豹皮短裤,手腕和脚腕分别佩戴着制作精美的嵌景泰蓝护腕,腰间佩挂宝剑和印玺,蜂腰猿背、轻盈俊俏,两条长腿的腿线笔直修长,晶莹纤秀的双足套着舒适透气、刻画镂空花型的羊皮短靴。
他的目光明亮、气息清新、仪态优雅,表面上是个无可挑剔的贵族小少爷。当他不发威的时候,谁能认出他是一只强大恐怖的狮中之王?
这才是乌克苏尔的黄金王子应有的威仪!
老人笑了,脸上再也没有三年前的生疏冷淡,相反对于他的小外孙,他已爱如珍宝一般。
老人一把抱起了行礼中的孟斐士,笑着说:“又沉了一点,看来外公就要抱不动你了。”
反而是孟斐士羞红了脸,嚷着要下来。三年相处,他和乌克苏尔的亲人们之间多了很多亲情,也很喜欢自己的外公。
老人笑呵呵地放下外孙,亲昵地摸摸他的头,感慨地说:“我们的黄金王子长大了。”
祖孙坐在树下石凳上闲聊几句,乌族之王还是把话题拉到正事上。
“孩子,你还是想回尼赫布特吗?”他严肃地问道。
“是的,外公。”孟斐士有些歉意地看了眼外公,他知道老人的心愿,可是他不能答应。
“孟斐士,外公再和你说一次。如果你放弃提尼斯之名,外公就会让你继承乌克苏尔,而且不会逼迫你娶某个女孩。”老人想起了孟斐士著名的粉丝军团这些年越发壮大,也有些好笑,但他仍然扳着脸说。
孟斐士不自觉地摸摸那个天青石的耳环,外公毕竟是岁数大的男性,所以他没有看出来自己一身时髦的珠宝打扮,全是从上埃及那个王宫里偷偷送过来给他随意使用的。
想到这几年美尼斯王子遇到的困难,就知道这里面的情谊有多深了。
放弃提尼斯之名,在乌克苏尔成为土皇帝,顺遂平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听起来很美,可是孟斐士做不到。
他放不下美尼斯。他想以提尼斯王族的名义回到那个人身边,和他并肩战斗、生活。
“外公,我……”小少年的话没有说完,熟知世事的老人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坚定的拒绝。他叹息一声,挥手打断孟斐士的话:“好孩子,你不必说了。”
“但是你这次回尼赫布特王宫,不能让安提斯塔王看轻,否则他说不定会另找原因侮辱你。”
老人对安提斯塔的个性很了解,一个变相流放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回忆起当初的不愉快,上埃及之王很可能随便找些新理由来惩罚孟斐士,那会是非常危险甚至致命的。如今荷露斯神庙大长老和美尼斯王子的影响力都变弱了。
提起往事,孟斐士又一次感到后背传来激烈的疼痛。
他知道这是所谓的“幻肢痛”,是一种不存在的痛觉,但是几年来,即使内功、外功都在精进,这种痛苦始终纠缠着他,以心魔的状态提醒着他的弱小。所以他从来不像别的埃及人那样袒露上半身,不管锻炼、战斗还是洗澡的时候从不露出背部。
“即使这样,我也一定要去。”孟斐士从不轻易改变决定,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五岁孩子。
“这种固执的地方很像我们乌克苏尔人。”老人笑了笑,同时下定了决心。“看来那位美尼斯王子早就夺走了你的心啊。”
“来,孟斐士,跪到我面前。”
孟斐士不解地依言跪下。
“孩子,你来宣誓:我一生无愧大丛林和乌克苏尔。”
“我宣誓:我一生无愧大丛林和乌克苏尔。”孟斐士真心地回答。
老人摘下伴随半生标志王权的豹牙项链,挂在外孙的胸前。
“凭着大丛林和祖先的名义,我,乌克苏尔之王塔卡,宣布孟斐士?提尼斯,成为乌克苏尔当之无愧的继承者,愿丛林之神与祖先保佑他。”
老人拉起外孙,笑道:“我的孩子,以后你的第一名字就是乌克苏尔继承人,当之无愧的黄金王子。这样安提斯塔王便不会轻易伤害你了。”
看着眼前的老人,孟斐士眼睛里腾起了雾气。塔卡是真心宠爱自己,才会在自己拒绝放弃提尼斯之名后,仍然立自己为继承人,因为这意味着安提斯塔王十几年前的那卑鄙的手段成功了,乌族和提尼斯王族在孟斐士这里融合为一体,从此再不可分。
“不过,这次我们可要为你挑个好媳妇了。”老人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知道不能拒绝,孟斐士无奈地撇撇嘴,任由老人取笑。
此时他的心完全被从上埃及王宫飞来的一只鹞鹰牵动。
上埃及王国安提斯塔王统治的第二十四年,从尼赫布特的王宫中传出一条信息。
16岁的美尼斯王子三个月后,在尼罗河收割季的第一个月大婚。新娘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奈菲尔公主。
此时,诸多国家使臣和外藩纷纷携带珍罕贵重的礼物往上埃及尼赫布特王宫赶去观礼。
孟斐士是一定要去的。
第二十六章
安王二十四年,上埃及基纳总督府。
十二岁的纳塞尔王子揉着那头火焰般跳跃的活泼卷发,一会蹲到豹足的四脚高椅上长吁短叹,一会跑到庭院外的池塘边踩一踩他养的小鳄鱼,一会又跑进办公室跳到帕特里夏的软榻上乱蹦……
帕特里夏公子终于被他烦到了,他啪地一声合上手卷,皱眉看着这个此时没一点将军风范的捣蛋鬼。
纳塞尔王子立刻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帕夏~别看了、别看了~~这些东西不会长腿跑掉的~我们还是一起想想办法吧~”
看穿了他的意图,世袭首相家的贵公子冷冷地说:“需要想办法的是你自己,殿下!”
纳塞尔王子英气勃勃的小脸立刻显得沮丧起来。他垂头丧气地走向自己的软榻,奋力地一趴……没声息了……
过了好一会,帕特里夏公子处理完手边所有公文情报才注意到一向活泼过头的纳塞尔王子仍然趴在那张软榻上没声息。
他心里一软,毕竟是自己的便宜徒弟,以年龄来说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虽然爱玩点小心机,不过平时还是蛮活泼可爱的。(作者注:只有帕夏这类强人敢如此想——那小子不屑和人玩心机的时候,会直接把人喂鳄鱼……)
帕特里夏把他从软榻上拉起来,这才发现柔软雪白的亚麻垫子已经潮湿了好大一块,纳塞尔王子无声无息间已是泪流满面,原来他已经哭泣很久了。
贵公子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抱起了他。虽然王族子弟的生活充满了无奈,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开朗坚强的纳塞尔王子哭泣。
纳塞尔王子紧紧地拽住帕特里夏公子的衬衫,哽咽地说:“王兄、王兄大婚,父王都不准我回去……我想他!我好想他!王兄!王兄……”他满腹地辛酸委屈此时全部化作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来。
美尼斯王子即将大婚的公告传到基纳城时,纳塞尔的父王还特意加了一句纳塞尔王子不必回来。一下子打破了满心欢喜想借机回到尼赫布特去见见王兄的纳塞尔的全部希望。
明知道父王不爱自己,一点都不爱,可是这种事对一个12岁渴望亲情的男孩子来说仍然过于残忍了。
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帕特里夏公子一边轻抚纳塞尔的背,一边暗自思忖。
三年来,安王就像着了魔一般地迷恋赫芮丝王妃,几次提出要立她为王后,均被神庙祭司集团、王公贵族们拦阻。为此,安王几次下旨申斥美尼斯王子,剥夺了他的财政监督权和涅亨(尼赫布特古称涅亨)掌印官的殊荣,还提拔了一大批支持立后的官员,现在上埃及的朝堂充满了暗流,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恐怕美尼斯王子也想不到自己在王宫的生活会有动辄得咎,如履薄冰的这一天。
两年前奈菲尔公主初红成人后,美尼斯王子就应该和她大婚,以便确定无可争议的王储地位,安王却一直拖延着不办,直到最近王子的母族——千年王族努布特派人来表达强烈地不满甚至以战争威胁,安王才安排了美尼斯的大婚仪式。
王储大婚,按惯例各国使臣和外藩都要携带礼物前去首都尼赫布特朝拜。
纳塞尔王子三年前那次重伤没有获准回首都养伤,本来以为这次可以借机回去探望王兄,没想到安提斯塔王却给他下了一道不许回去的旨意。
安王陛下对待自己的子女何其残酷。
“好了,殿下,不如我们先和布吕尼将军商量一下吧。”对美尼斯拜托自己照顾的孩子,有着真心的爱护,帕特里夏公子柔声说道。
“父王为何如此残酷……”
和纳塞尔王子因为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原因在哭泣的人还有一个。
现年14岁的奈菲尔公主已经是个窈窕秀丽的佳人,然而此时她揉乱自己精致的妆容,天天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
“我不要嫁给王兄!我才不要嫁给王兄!!”她高声叫嚷着:“王兄已经继承了三个王族的名号,为何我还必须嫁给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她撕碎了自己所有心爱的衣物和首饰,却觉得破碎的还有自己那颗心。
“王兄从来不曾爱过我……他只是为了我手中母后的那份王权……”
埃及自古以来,王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天生具有王权名号继承权,因此她这样的公主从来不许外嫁,只能嫁给王位继承人。
如果美尼斯是王后所生的嫡长子,他便不需要娶奈菲尔,但是他是王妃所生的王长子,所以虽然他继承了提尼斯(鹰王)、努布特(黄金)和涅亨(蝎王)三个王名,但仍然要和奈菲尔结婚,才能得到正统的王权。
尽管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可是事到临头,奈菲尔才体会到那份身不由己的深切悲哀和痛苦。
年长女官们胆战心惊地试图安抚公主,却被公主毫不留情地轰走。
“帕夏……我很想见到你啊……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少女的眼泪无法止息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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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喜几家忧。
乌克苏尔之王塔卡决心立孟斐士为继承人后,立即召开了盛大的庆典。乌克苏尔统治的地区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
阿斯旺地区因为接近努比亚地区,经常通婚,现任努比亚之王图班,论起母系血缘便是塔卡的亲外甥,所以这里上埃及的宗教氛围较淡,相反不管是宗教还是王权都深受努比亚风情的影响。
乌克苏尔举行了连续三日三夜的狂欢祀神宴会。孟斐士在高温中穿戴全套斗篷华服和沉重的珠宝首饰坚持下来,从此深觉祭典仪式比战场搏杀更可怕……
他本人喜欢舒适轻便灵活的服装,但是作为王族,面见重要人物或者出席正式场合就必须规范地着装。这是古今所有大人物不可避免地命运,像本朝太祖那样可以无视一切潜规则地豪杰毕竟是少数。
塔卡还恢复了西莉克斯公主的称号,孟斐士在祭典的高.潮中亲手把缠绕鲜花宝石的公主宝冠戴到母亲头上,拉着母亲的手,并肩站在乌克苏尔王宫的眺望台上接受乌族万民的朝拜,西莉克斯挽着儿子仍然有些稚嫩的手悲喜交加,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表,从此她恢复了乌族王族身份和公主名号。
几年来,她曾试图让儿子远离战争成为一名神庙祭司,奈何这孩子异常有主见,平时生活里对她千依百顺非常孝顺,但是大事上只会参考她的想法却不会全部听从。
现在孟斐士在阿布建立城市,在内外战争中争雄,以实力和表现赢回了继承人地位,这是值得她骄傲的好儿子,也一直让她深陷在或许会在战争中失去他的恐怖里……
这次确立继承人的地位,最高兴的人群是孟斐士的部下们,三年时间他们把阿布经营成一个繁华的城市、训练出善战的队伍,孟斐士地位再次提高,从城主上升为王族继承人,作为他的嫡系,自然是水涨船高,孟斐士从不亏待对自己竭诚效忠之人。
祭典结束后,孟斐士告别乌克苏尔的亲人们,他指定盖伊祭司作为阿布城的代理城主总揽全局,海姆卫队长负责军事、杰特市长负责民政,便带着阿玛纳兄弟、卡莲以及五百名亲兵携带珍罕礼物组成船队,启程返回上埃及首都尼赫布特。
“三年了……”孟斐士坐在最大一条船的上座里,轻抚那个天青石的贵重耳环,身边都是重要的随员。
他看着船工们在同一个指挥下,彼此吆喝着将几十条船排成梭形把他的坐船围拢在内,唱着尼罗河的颂歌赶赴那未知的前程。
【三年了,美尼斯,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人心叵测,变化无常,我们需要时时刻刻看清自己的内心和欲望。重生五千年,生死不足惜。我已立誓这一生只和强者比肩,我在成长,你,又如何呢?】
第二十七章
兄长大人要回来了!
连续多日,布吕尼将军府邸都被小女主人爱西斯的热情所感染,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爱西斯今年7岁,在别人家的女儿绕膝而乐的年龄,她却必须在亲信们的帮助下支撑起一个家。
几年来,兄长变相流放、母亲弃家而去、父亲出征到基纳,小爱西斯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她成了这个家的小女主人。
当她接到哥哥孟斐士派人送来的信,她无数次地和塔丽她们确认时间,有时候还坐着抬轿到首都码头那里,痴痴地看着尼罗河上游的方向。
大人们都以为她记不住哥哥,因为他们分别的时候,爱西斯实在太小了。可是爱西斯是个聪明地小女孩,她记得哥哥那双漂亮地黑眼睛和身上淡淡的乳香味道(一种比等重黄金还要昂贵的香料),还有他的枕边故事。
她甚至还记得和哥哥分别的那个早上,她拼命地哭喊挣扎,却被爸爸紧紧地抱住,梳着黑色长发辫的妈妈拉住哥哥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了预定的日期,小爱西斯早早便打扮好了,她抱着亲手采摘、编织的各色莲花捆成的花束,在塔丽等仆人的陪伴下来到码头。
码头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美尼斯王子和奈菲尔公主的婚事吸引了无数行商和朝贡的队伍,不时可以看到各种异国打扮的人牵着驼满货物的单峰骆驼、驴子等牲口,互相谈笑着从眼前走过。
哥哥——哥哥——为什么哥哥还没到——
一阵异乎寻常地喧哗惊动了因为等待渐渐有些焦急地小郡主,一个庞大的船队在船工地颂歌声、吆喝声和侍卫们的呵斥声中靠拢到岸。
爱西斯欣喜地睁大了眼睛,从抬轿中轻盈地跃下来,不顾塔丽姐妹的呼喊,抱着花束向船队贵人们下弦的地方跑了过去。因为她看起来衣饰华美身份高贵,又是个小姑娘,一时间没有人想起来拦住她。
“哎呀!”她不小心撞到一个正在过栈桥的小男孩。两人滚成一团,莲花花束也掉落在栈桥的地面上。
“死丫头,你眼睛瞎了吗?!”带着头巾的小男孩胸口被撞得很痛,坐在地上冲着小姑娘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