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西斯被他凶恶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连忙说:“对不起,请问你们是从乌克苏尔来的船吗?”
“滚滚滚……大爷是从基纳赶来的,不是什么乌克苏尔,快滚开!别挡道!”小男孩揉着胸口没好气地说。
从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小爱西斯却没有表现不快,她沉着地点点头,捡起花束,并从里面里摘出一小朵蓝紫色的睡莲递给男孩。
“撞到你了,很抱歉,请你收下。”她起身拍拍衣衫整整头冠,有些失望落寞地抱着花束走开了。
小男孩拿着那支莲花,呆呆地看着她穿着白色吊带裙的轻盈背影,半晌没起来。
“怎么,这回难道是‘大爷’的心口开始疼了?!”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嘲讽地声音。
男孩惊醒过来,回头看看说话的男子,又羞又恼地大喊:“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撞痛了,需要揉一揉。”
“这小姑娘恐怕是哪家的郡主。”盛装打扮、风华高贵的帕特里夏公子站在纳塞尔身后轻声说。
“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害得我、布吕尼将军和你,我们三个一起掉脑袋,同时连累到你王兄,那就安静、再安静一点,我亲爱地‘大爷’……”
他一手用力按住纳塞尔王子的肩膀,从背后贴近他的耳畔低声细语,看起来像是年轻高贵的主人为了什么事情在叮嘱自己的小仆人。
此时贵公子恨不得把这个冲动没脑子的小坏蛋直接绑起来塞回船舱运回基纳总督府。染了头发带着头巾的纳塞尔王子被贵公子声音里那份冷冰冰地愤怒冻得直发抖……
他这几年没少吃书记官的苦头,偏偏帕夏还是王兄请来教导他的,躲都没法躲。
而且这次帕特里夏公子带他回来的确承担了很大的干系,包括留在基纳总督府为他们打掩护的布吕尼将军,如果被人知道外藩不经允许私自变装入京,恐怕立刻又是一场血腥地风暴。这道理他懂,只是一时改不了自己粗暴的脾气。
小爱西斯刚往回走了几步,码头的气氛随着一大队士兵开进,突然为之一变。
“喔——天啊——”人们都在大声惊叹,各国家、各民族、各种神名满天乱飞,真有众神的话,一定也会为这种混乱感叹。
“是王储殿下的御轿!”
“居然见到了王储殿下!”
四周围拢遮荫的薄纱的华丽御轿在码头正中位置停下,一时间人们开始下跪参拜。
与此同时,从南边另一座栈桥上,同样涌出了大队衣甲鲜明的士兵,他们个个强壮无比、身带肃杀冷酷的气质。
一个盛装打扮、手持金仗的俊俏少年在士兵的簇拥下,缓步走过栈桥。
怀抱着莲花,小爱西斯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那个头戴尼罗河莲花的金冠、黑发黑眼的少年,正是她的哥哥!
“孟斐士——”沉寂下来的广场却有人先她一步沉声呼喊出那个名字。
“殿下,我回来了。”孟斐士看着从御轿里走下的王子,难掩喜悦之情地行了一个持仗礼。他身后的特尔一声号令,几百名士兵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行战场礼,那种不可言喻的冷凝威仪,又惊住很多偷眼观察的人。
孟斐士还没抬起头,已经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现年16岁,比孟斐士高出一个头的美尼斯王子一手揽住小伙伴的肩头,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在他的脸颊轻吻,随后在他耳边笑语:“孟斐士,你没有变成乌克苏尔特产的棕榈树,我心甚慰——”
他还记着当年那个水灵灵地豆芽菜会不会长成又粗又糙的棕榈树的冷笑话。
甚你个头……孟斐士犀利地瞪了他一眼。不用想就知道他不是在说好话。他筑城治理、统军征战了三年,杀伐随心,积习之下已经有了些狮王的风采。
但是美尼斯全然不惧眼刀,他满脸的宠爱喜悦,爱不释手地揉着孟斐士水灵灵地小脸蛋,比黑曜石明亮的眼睛,比蜂蜜甜美的肌肤,再没有比时间更神奇的魔法,几年时间漂亮的宝宝就长成了俊俏的少年。
这几年通过盖伊祭司,他知道孟斐士的一举一动,孟斐士也了解盖伊的重要性,没有特意隐瞒过什么。孟斐士以如此幼小的年龄做出如此多的成绩,间接证明了美尼斯看人准确,这让美尼斯更加喜爱他。
“哥哥!”
“殿下!”
这时两声呼唤同时响起。
“呦,亲爱的帕夏,你的行程早了一些啊。”看清来人,美尼斯笑语,恋恋不舍地放开孟斐士惨遭蹂躏地小脸蛋。
“小臣如此思念殿下,急着赶来庆贺殿下的大婚,自然是催促船工、昼夜兼程往回赶。”现年19岁,已经完全是个成年人的帕特里夏公子回答。
两人也有几年没见面,见礼后,美尼斯用力地拥抱他,并且把他介绍给孟斐士。
那边爱西斯早就扑进兄长的怀里,高兴地抱住他不放,莲花的花束散落满地。孟斐士只好带着身上的小袋鼠和帕特里夏公子见礼。
帕特里夏公子那双金绿宝石般辉煌美丽的眼睛给孟斐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忽然想起几年前见到的女性中至美的赫芮丝王妃,没想到这位贵公子不遑多让,先不论才智,绝色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地。
孟斐士身上那股肃杀的气势也令帕特里夏称奇。他那个便宜徒弟明明比孟斐士早参军,却没有孟斐士的风采。认真比较起来,倒像是狮子和独行猎豹的区别。
码头上群星汇集,光华闪耀。王国未来的大人物们个个年轻俊秀、风华正茂。
纳塞尔王子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船舱里偷偷观看。
帕特里夏反应非常快,他一看到那座的华丽御轿,立即让两名最忠心的仆人把王子捂上嘴架回舱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无比英明。
但是当纳塞尔亲眼看到孟斐士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王兄如此宠爱时,看看手中那朵蓝紫色的睡莲,他却一反常态地沉寂下来。
第二十八章
码头相会后,美尼斯王子把孟斐士和帕特里夏都请回了王储宫。孟斐士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妹妹爱西斯,让她带着自己的亲兵们先回府安顿,至于帕特里夏,他三年前就结婚了,妻子在基纳总督府,除了父辈使用过的一些亲信,他在首都反而是个孤家寡人。
一进王宫,孟斐士就察觉了气氛的不同,不仅各个重要宫殿的墙壁四周重新嵌板粉饰过,连地面都铺砌了光滑明亮的青玉,亮到可以映出人的面容。在女官的带领下,宫女和奴仆们忙忙碌碌地奔走,为这场盛大的婚礼作准备。
王室对这场婚礼非常重视。这是孟斐士的第一印象。
三人互叙别情,一直饮酒闲聊到深夜,孟斐士和帕特里夏公子才起身告辞。
两人在王宫塔门外话别,带着仆从们一左一右返回各自的府邸,孟斐士偶然一回头,目光锐利的他似乎瞥见一道可疑地人影跟随在帕夏他们后面出了城门。
他好奇心大起,有心自己跟踪,又明知特尔他们不会允许。于是唤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卫,轻声叮嘱几句,便带着众人回家去了。
那名侍卫来自乌克苏尔,是外公塔卡特别送给他的护卫,身手像大丛林中的猿猴一样灵活。他很快便潜入阴影,从街头消失。
回府后,帕特里夏公子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并准备之后再叮嘱一下纳塞尔王子。但是,当他回到书房,一个老管家却惊慌地在他耳边悄语了几句。
“请她进来。”他低声说。“别让任何人看到。”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一个披着斗篷的窈窕身影闪进书房。老管家合上大门,亲自守护在门口。
“殿下,如此深夜,你怎么来了。”男主人无奈地打破房间里的沉寂。
“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过来看看我,我只好自己来了。”奈菲尔公主取下斗篷,露出秀丽的脸庞和苗条的身姿。
“如果想见到小臣,公主只需要在大婚后召见便可,夜这么深,路上并不安全。”
“大婚!”她冷冷地一笑。“帕夏!你就这么无情吗?!”
“小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帕夏……为了你,我无数次向哈托尔女神祈祷,请她宽恕我的罪孽,可是我忘不了你!就是忘不了你!”
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仰起那张漂亮的小脸,看着那双神秘叵测的金绿色眼睛和它们的主人,用已经发育的苗条躯体压迫、缠绕那颗冰冷的心。
“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爱王兄,一点都不爱他!可是却必须嫁给他!”
“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我知道你有能力做到,你父亲的力量、我母后的部分亲信至今在你那里不是吗?”她觉得自己用尽一生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们可以去美索布达米娅,可以去黎巴嫩,可以去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幼小的他被带入王宫的中庭花园,面前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圆球。先王后对他温柔地微笑,说:“帕夏,你看,这是你妹妹,她很可爱吧……”
于是圆滚滚的小公主奈菲尔对他甜甜地笑了,露出还没长齐乳牙的嘴巴。妹妹的确很漂亮很可爱。
先王后是他亡母的异母姐姐,所以奈菲尔是他的表妹。
那时他还不是美尼斯王子的伴读。
看到她的眼泪,你真的不难过吗……那个花园、那些鲜花盛开的原野——他的心口剧烈疼痛起来,然而他轻轻地、坚定地推开那个柔软的身躯。
“奈菲尔,你知道,那是不可以的。”他柔声说,直视着那双从震惊、不敢置信,到渐渐荒芜、绝望的明眸。
“美尼斯会是一位伟大的君王。你、只有你配站在他身边,成为上埃及至高无上的王后——我们的女王。”
“你会是最美丽的女王陛下。”
“那么,为了你们男人的野心,为了你的美尼斯,我就必须是牺牲的那一个吗?!”她绝望地问。她恨自己这种无奈挣扎的难看样子,却不吐不快。
美尼斯王子——提到他,他会觉得自己那颗冰冷地心都炽热起来,那双色彩辉煌的眼睛越发惑人。
能让冰冷蝎子的后代动情(帕夏的祖父和蝎王的另一个女儿生下帕夏的父亲,父亲娶了身为蝎王长子之女的先王后的异母妹妹,所以帕夏体内蝎王的血脉占上风。奈菲尔的父亲是蝎王长女之子,母亲是蝎王长子之女,蝎王的血脉也占上风。),这是女人们不能理解的爱情。
这是建功立业、万众朝拜、爱慕与憧憬、希望与野心的集合体……为此他甚至抛弃了先王后的嘱托。
“我恨你们……帕夏……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有多爱你,就会有多么深地诅咒你们!以哈托尔的名义诅咒你们这些背信可耻的男人!”
奈菲尔公主觉得一生的眼泪都在此用尽。她不想再说什么,利落地转身离开。
孟斐士哄睡了妹妹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手下没能顺利潜入外松内紧、戒备森严的霍特普家族府邸,但是却带回了重要的信息。
“一个身形窈窕带着名贵香气的佳人,深夜从王宫潜入著名美男子的府邸,并顺利返回?”
孟斐士盯着自己的手下,觉得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充满了粉红色的气息,和前世看到的那个笑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哪,女王怀孕了,谁干的?!”换成这里,会不会就是:“拉神哪,第一美男子被人推倒了,谁干的?!”
此时孟斐士把这个消息当成自己未来重要同僚的香艳故事来听,完全没放心上。王宫里身带名贵香气又窈窕秀丽的佳人实在太多了,其中不乏身份高贵的女官。
他去看了看部下们是否安排妥当,问了问特尔和塔丽姐妹食宿的情况,便在卡莲的帮助下更衣就寝了。
除了一双隐忍着仇恨的眼睛,王宫里无人知道奈菲尔公主曾经出宫。
三年时间里,赫芮丝王妃怀抱着阴暗的仇恨之心,悄悄地时刻注视着王宫里这对真正的王子和公主。
她的家园被毁、身世飘萍,一直顺从命运懵懵懂懂地生活,练习唱歌和跳舞虽然很累,但是看到人们惊艳的眼神会觉得心情愉快;刚和安王生活时,曾遇到来自公主的挑衅和戏弄,但安王是位成熟温柔的王者,带给她的富贵尊崇足以化解那些小小的不快。
直到伴着剧烈撕痛那尚未成形的胎儿从肚子里滑出,那来不及挽留的一丝眷恋温暖化作冰冷,她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在亚莫的提醒下,她收敛心思,全心全意地服侍安王,直到后宫专宠,安王自己提出要立她为后。
她的手中,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实力。
“美尼斯、奈菲尔,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婚礼多么美好,一定很适合你们高贵地血脉,哈哈……”
王宫月色清凉如水。
美尼斯王子没有入睡。
他斜倚在豹足的软榻上,身侧摆着一盘象牙做的双陆战棋。他懒洋洋地摆弄着精雕细刻的棋子,随手点了点棋子的颜色和数目~~
“银白、赤红、黄金、靛蓝……黑色~怎么能缺少黑色的小蛇……”
他不满地深叹,从身下翻出了那个胆敢偷溜的棋子,丢到棋盘上。
第二十九章
尼罗河收割季第一个月月中,盛大的王室婚礼开始了。
这场婚礼要奠定上埃及王国的王权基础,确立新一代的王储和女王,因此王室、神庙、贵族、官员、外藩和各国使臣都万分重视。
婚期持续十一天,王子和公主先要沐浴敬神、燃香祈祷、缔结婚约,随后是狂欢的宴饮和狩猎大赛,有武士之风的上埃及王公贵族们要在狩猎中展现自己的英勇和无畏,煊赫国威。
仪式中,美尼斯邀请孟斐士和帕特里夏作为伴郎,始终陪伴他左右。他头戴王储的神鹰金冠和条纹头巾,手持黄金和红宝石镶嵌的日轮手杖,全套神徽的外衣和白纱长裙,英姿挺拔。
奈菲尔公主带上厚重的金色假发,假发顶部由金色神鹰护翼竖起哈托尔女神的红色日轮与牛角,胸部带着彩色宝石编织的宽大项链,身穿缀满珠宝的霓裳和薄纱披风,身姿纤柔,细细描画过靛青的面容看不出一丝阴影,神秘、高贵,具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由两位身份高贵的仕女陪伴,与美尼斯王子在荷露斯神庙圣所牵手,在荷露斯神前宣誓,缔结牢不可破的誓言。
庄重华美的音乐始终伴随着神庙祭司们低沉神秘的祈祷,渺渺的熏香里,美尼斯王子沉声宣誓,他的誓言回荡在空旷的圣所。
“从此,你将是我的妻子,我房屋的女主人,我儿子的母亲,上埃及太子妃,涅亨女主人,提尼斯女王,正义的奈菲尔殿下。”
“从此,你将是我的丈夫,房屋的男主人,我儿子的父亲,上埃及王太子,努布特之王,涅亨男主人,荣耀的美尼斯殿下。”
她毫无表情地念诵誓言,冷得像块地窖里的石头。
美尼斯王太子看了她一眼,便向神庙大长老示意。
大长老庄重地宣布婚约缔结。欢呼声从神庙一直传遍了尼赫布特首都,万民都在欢庆。他们为了难得的假期,也为了王家派出的歌舞表扬和发给民众的大量啤酒、面包与肉食。
孟斐士和帕夏陪着美尼斯回到王储宫更衣休息,奈菲尔在女官和宫女们的簇拥下迅速离开现场。两人之间的冷淡没有因为誓言有任何改善。
自己这一世再也不能披上嫁衣。看到盛装打扮的奈菲尔公主,孟斐士难得地升起一股酸涩地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