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记 第一卷+番外——狄灰

查询结果很快出来，苏选在急诊中心，仍旧在进行手术。苏凉叹了口气，慢慢推开围在他身边的保镖朝急诊中心走。他似乎在之前的逃跑过程中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天知道他冲进前台时的速度有多快，说不定都可以去参加运动会了，可是如今，他却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总是偏向一个方向，走着走着就只能扶着墙慢慢朝前挪了。

周毅满脸布满阴云，走在苏凉身后看着他朝急诊中心走。因为他看起来太严肃了，所以身边的保镖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机械地跟着行动缓慢的苏凉慢慢朝前走，以至于他们一行人走成了一条十分缓慢的队伍，以龟速朝急诊中心挪，走过医院大堂的人们都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苏凉觉得自己好像坐在船上一样，一脚一脚踏下去，就像是踏到了左右摇晃的船舷上一样，之前在车上他的腹痛有一半是装的，但是也有一半是真的，这个时候腹中的疼痛就像有一架绞肉机在身体里搅拌一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可是对于苏选的担忧，却让他忽视掉了身体的疼痛。世界上已经只有苏选这一个亲人还在自己身边，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以后的生活，自己就只能是孤单一人。苏凉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即使苏选总是拖他的后腿，总让他丢脸，可是就算他在牢里，也是和自己一样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一点，对苏凉来说，都是巨大的慰藉，只不过有时候他不肯承认罢了。

手术室外的灯还亮着，门口站着好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苏凉还没走过去对方就迎了上来，准备驱赶他们。苏凉和他们说明了情况，又给他们看了看证件，可是对方无动于衷，仍旧坚持让他离开。最后周毅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口气才缓和了下来。

苏选是在监狱工厂劳动的时候受伤的，他旁边的一位狱友违规操作机械，苏选去制止，却不料连累自己被机器伤到了，大出血，入院时心跳呼吸骤停好几次。苏凉迟钝地盯着头顶的那盏小灯，那盏灯在他眼里已经从两个分裂成了四个，又一圈一圈地在他眼前转来转去，让人心烦。他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等候区的椅子上，目光落到地上长长的血线上，那应该是苏选进来时流下的鲜血，苏凉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开始轻轻战抖，巨大的恐惧，像是扑面而来的海浪，几乎让他粉身碎骨。

“周毅……”苏凉轻声说。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特别脆弱无助，特别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否则静谧的空间，让他觉得几乎快要窒息。

周毅没说话，但是已经收起之前居高临下的姿态坐到了苏凉身边。苏凉的样子憔悴极了，看起来真是可怜。这只可怜的小鸡子，偏偏想要冒充猛禽，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周毅你知道吗，我特别特别特别讨厌苏选。”苏凉连用了三个“特别，以强调自己内心的无奈。

“可是，”他继续道，“我又没办法真的抛开他不管……有些事情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当年母亲走后，我们俩的日子特别艰难。那时候苏选就没上学了，在工厂做临时工。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每个月工资只有可怜的一点。而且我还经常生病，他的工资几乎有一半都付了医药费了……虽然母亲走之前给我们留了一点钱，但是我几场大病生下来，很快就没有了。最艰难的时候，我们甚至到菜市场捡过烂菜叶子，在垃圾箱拾过矿泉水瓶子。你根本无法想象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翻着肮脏恶臭的垃圾桶是什么感觉……即使是那样，苏选也没有埋怨过……后来他偷东西被抓，我知道也是因为他要凑我的学费和医药费……”

苏凉的语气悲伤，表情恍惚，这让周毅感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被人无意间触碰了一样，心疼得不得了。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倾听。一向闹腾的苏凉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简直是太难得了，以至于周毅都有点不敢相信，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周毅，你知道不知道……以往的那些穷困潦倒的生活对我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噩梦一样，所以我拼命读书，想要改变这一切。我做闫建国的情人，我爱钱如命，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也很下贱，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想了那么多办法才摆脱了闫建国，怎么会愿意做你的情人？我做了那么多……只是不想在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闫建国从走廊上朝这边跑过来。他可能稍微梳洗了一下，至少换了件衣服，看起来没那么狼狈。闫建国东张西望着朝这边跑，先是看到苏凉，脸上露出十分欣慰与激动的表情，加快速度朝这边跑，然后他看到了坐在苏凉身后的周毅，明显脚下的速度放慢了，还差点打了个趔趄。

“毅哥……”闫建国走过来，表情尴尬地和周毅打招呼，然后才又叫了苏凉一声。

“你怎么来了？”周毅不满地看着他。

“我……我看今天凉凉好像不太舒服，我给他把药带来了……”闫建国小心翼翼地解释，“之前他说苏选在二院，所以我追来了。”

闫建国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还没递给苏凉，就被周毅的保镖一把抢了，周毅接过来打开袋子看了看，那里头还有一张收银条，上面写的是第二人民医院，时间也就是刚才。

“闫建国，你说谎，也应该打个草稿。”周毅拿起那张收银条揉成一团砸到闫建国脸上，轻蔑地说，“你是嫌我给你的订单太多了是吧？要不要我收回去一些？”

闫建国没说话，只是拿余光瞥着苏凉，苏凉没看他，而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很无奈，不知道自己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以至于现在遇到这么两个极品。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有护士从里头跑出来，苏凉冲过去拦住那护士，连声询问苏选的情况，被告知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是医院血库的血已经不够了。

“我是B型！抽我的吧！他是我哥！”苏凉急切地道。

“你他妈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逞什么能！”周毅怒道。苏凉现在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像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哪里还能抽血了？周毅回过头去对站在后头的那几个保镖说：“你们几个，谁是B型？是B型的赶紧去化验抽血！回头重重有赏！”

这时候医生制住住周毅，严肃说道：“这样是不允许，这不符合规定！只能到血站去取，你们不要添乱！”

这个医生胆子大，竟然敢说周毅这是在添乱，不过周毅现在眼睛都长到苏凉身上了，也没管医生说什么，而是挥挥手，对那几个准备去化验抽血的保镖说：“那你们就都跟着去血站吧，就当是义务献血了！”

对保镖说完，周毅又转过头对闫建国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是B型？快给老子抽血去！”说完，拉着苏凉又坐回了椅子里。

“好了，你别管了。咱们继续聊，说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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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两人还是以沉默告终。因为刚才的闹剧，苏凉的惊慌有增无减，也就再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所幸有周毅的帮忙，血站的血很快就送来了，对手术帮助极大。只可惜闫建国这个老家伙比不过周毅那些年轻力壮的保镖，竖着走进抽血室，却是横着出来的。由于抽血量比较大，医生建议他留院休息一天。

过了有两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苏凉惊恐地站起来，双手绞在一起，紧张得像是等待判决的被告。门开了，苏选被推了出来，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手上也打着点滴，苏凉想过去看看他，可是被一旁的狱警挡住了，苏凉被推开，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两步，没稳住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靠到墙上，目光跟随着被推走的担架车，然后，周毅看到他慢慢向地面倒下去，蜷缩在了地上。

“苏凉？苏凉？”周毅走过去蹲到苏凉身边看着他，苏凉目光迷离，眼神完全找不到焦距，散乱地游离在周毅身上，冷汗一层层地滴下来，让他的衣服都完全湿了。

“苏凉，你没事吧？”周毅试探着问，苏凉的状况看起来糟糕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周毅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了，连忙扶住他回头大声叫医生。苏凉呼吸急促着，靠到周毅身上，在意识完全消失前，仍旧不忘恳求道：“周毅，请你不要毁掉我的生活……”

这时候周毅不免心中大声喊冤：“老子帮你救了你哥，你他妈还说我毁掉了你的生活，老子冤不冤啊！”

第十一章

苏凉是肾病犯了，引起的剧烈腹痛导致了休克，当天便住进了医院。周毅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谢绝任何人探视，并由保镖轮流把守，以免他再次逃跑。

这次苏凉的病发作得突然，病症也较重，加上他之前过度劳累，情绪紧张，他已经连续昏迷了两天，想跑也跑不了。不过周毅还是不放心，因为苏凉已经从他手里面跑掉了三次，保不准这次又给跑掉了。

周毅很忙，但是他仍旧坚持留在这里，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苏凉，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突然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按理说周毅身边不缺情人，他有的是钱，人又长得帅气，可以说是钻石王老五一枚，愿意自动送上门来的俊男美女不胜枚举，可是他这次不知道是出门被花盆砸了还是被门夹了，就喜欢这个与自己对着干的小子，而且这个小子脾气如此火爆，又是个病秧子，哪里有一点儿可爱之处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周毅百无聊赖地扔下了手中的文件，靠在椅子里，抬起脚放到苏凉的病床上。苏凉安安静静地躺着，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一只手上扎着输液针，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戴着血氧监测夹，手指微蜷着，虚虚地搭在床沿上，看起来脆弱极了。周毅心中微微一动，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又是一动。于是他轻轻抬起那只手来把玩。

苏凉的手长得挺好看的，骨骼纤细，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十分白净的样子，唯有中指指腹有一点点老茧，那是长期握笔所形成的。周毅放下那只手，又去研究苏凉的其他部位。只不过苏凉侧着头背对着他，让他觉得有些气恼。

周毅站起来跑到另一边，继续研究苏凉，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把玩。他的睫毛又长又密，搭在下眼睑上，使得眼底的阴影更重了。翘挺的鼻梁形状十分完美，简直就像精心修饰过的一样，而那张说话恶毒的嘴如今也紧闭着，露出苍白暗淡的颜色。唯一的不足就是，因为肾病的原因，苏凉的脸略有些浮肿，看起来不如他好的时候那么帅气。

就在周毅遐想出神的时候，苏凉的手指动了动，接着他轻轻呻吟了一声，周毅连忙把他的手扔掉，惹得苏凉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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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之前其实一直在做噩梦，在梦里闫建国长成了龟仙人的样子，背上一个乌龟壳子，下巴上留一撇小胡子，怎么看怎么猥琐。苏凉梦到闫建国带回来一只小乌龟，那只小乌龟一进门就不老实，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最后越来越大胆，竟然还想和他OOXX。苏凉想反抗，但是老乌龟说：“你不要动！不要动！这个小乌龟王八蛋咱们谁也惹不起。”苏凉心里窝火，但是又有些害怕，在这种难受的情绪里他挣扎着睁开了眼。

睁眼就是白晃晃的一片，一阵天旋地转，苏凉差一点又昏了过去。他闭上眼睛喘了好久，听到一旁周毅冷嘲热讽的声音：“别装死，醒了就给我睁眼。”

“你……”苏凉只说了一个字，干得几乎冒烟的嗓子就开始抗议。他开始咳嗽，每咳一次嗓子就撕裂般地疼痛，嘴唇也干裂着，似乎还带着咸腥的味道。这一咳，几乎就停不下来了，他的脸憋得通红，一旁监测的仪器开始尖叫，把周毅给吓了一大跳。

周毅按响了床头的按铃，不一会儿医生护士便跑了进来，一番急救，仪器安静了，苏凉则脱力地歪在床头，头抵着自己的锁骨，连抬一下头都没有力气。

“病人醒了，可以适当地喝点水，但是量一定要控制。他现在的情况还不太稳定，饮水会造成肾脏的负担，因此每次的饮水量得控制到这么多。”医生说着，拿起一只小得可怜的量杯，指着最底下的刻度对周毅说。苏凉费力地抬眼看了看，那一点点，喂小猫都嫌少。

“知道了。”周毅不耐烦地答道，挥挥手，让医生护士走人。

病房里又空了，周毅从暖壶里倒了一点点水，在苏凉面前晃了晃，让苏凉听了听杯子里的水声，满意地看到了苏凉期待的眼神。

“渴了？”周毅凑到苏凉面前轻声问。苏凉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眨了眨眼睛。周毅笑起来，举起杯子一口把那些水给喝掉了。苏凉气得直翻白眼，但是现在如此病弱，他只能瞪着周毅，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凉，哪，想喝水的话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周毅说，“你哥现在也在住院，又没个亲人，你看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起床都困难，拉屎拉尿都得人伺候，若是我不管你，你恐怕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子，更别说有人喂你水喝了，你说是吧？”

苏凉又翻了翻白眼，在心里把周毅骂了一百遍，这王八羔子，趁人之危，绝对不得好死！但是他现在的状况确实如同周毅所说，所以只能任人摆布，就当被狗咬了好了！

周毅忍住狂笑的冲动看着苏凉可怜兮兮地又眨了眨眼，于是取过暖壶又倒了些水，拿着护士准备的棉签蘸了些水抹到苏凉干裂的嘴唇上，苏凉抿了抿嘴唇，像是吸了毒似的露出舒服的表情来，让周毅看得又是一乐。

“第一，你以后不准再逃跑了，给我老老实实的，听到没有？”周毅拿着棉签诱惑道。

“嗯……”苏凉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同意，随之而来的是那甘甜而温热的水。

“第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男朋友了，你以后只能听我的话，我说往东，你敢往西就给我试试。”

“嗯……”苏凉认命地闭上眼，吮吸着棉签上少得可怜的水，他实在太渴了，甚至可以用“饥渴”来形容这种状态，心里翻滚着一股无名的火，他恨不得把整个长江的水都给灌到肚子里，以缓解这种缺水带来的痛苦。可是现在他只能虚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这小乌龟王八蛋为虎作伥。

“第三……”周毅洋洋得意地继续说，丝毫没有注意到苏凉自怨自艾的表情。后头的话苏凉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悲伤于自己可悲可怜可叹的命运。如果不是该死的苏选，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国际航班上睡觉，而不是躺在这里像个废人一样。不过很快他又回想起以前生病时苏选无微不至的关心。那时候生病，也是要严格控制水分的吸收，苏选总是隔那么一段时间就用棉签给他喂一些水，即使是凌晨，他也准时的每过一个小时就喂一次，哪里像现在周毅这样，竟然用这种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来要挟！一想到这里，苏凉就觉得无比憋屈，心里简直难受到了极点，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到自己胸口一样，那座沉重的大山把他干涸的泪腺给生生挤出了一滴宝贵的眼泪。的确，在如此缺水的情况下，苏凉竟然能落下眼泪，简直是人类的奇迹啊！虽然只有一滴，但是也极其珍贵，以至于一直洋洋得意的周毅都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