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我也要!」阿茶跟着叫道。学校老师教的功课真的好难,他每次都有听没有懂,作业也不会写。小正功课很好,抄他的就没错了。
脚上的线开始有动静,阿茶连忙解下来,拼命地往后收线。
「有了、有了!」阿茶叫。但是线收没两三下,前方挣扎的力道突然消失,阿茶把线拉起来,发觉蝉已经不见,当然也没钓到鱼。
「……被吃掉了……」阿茶呆呆望着那半截钓鱼线。
「哈哈哈哈--」同伴笑起他来。
「,笑什么啦!」阿茶从奶粉罐里抓起一只蝉重新绑,又扔进河里继续钓。
「你很菜捏,每次都钓没有。」
「等一下钓一只大的给你看。」阿茶不服气地说着。
「哈哈哈哈--」同伴继续取笑。
「啊如果我钓到怎么办?」阿茶瘪着嘴说。他的确很不会钓鱼,抓水蛙还可以,但钓鱼真的每次满满一罐蝉来,空空一个奶粉罐回去。
「钓到我头给你啦!」小正说。
「好!你给我记着。」阿茶挖了挖鼻孔,把鼻屎弹飞掉,手里紧握着那截钓鱼线。
下午放学以后,他们总是这么度过。抓抓水蛙、抓抓蝉,村子里有田有山,哪里都可以玩,玩到连功课要写什么都给忘光光了。
夕阳映照着河面,橘黄色的光芒漫漫笼罩大地。
天已经快暗,旁边的同学都钓了两三只鱼,但阿茶的钓线就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里越来越焦急,越焦急却就越钓不到鱼。
阿茶摇晃着手里的线,不停地深呼吸着,心情慌乱,屁股像被蚂蚁咬到一样,坐在草地上也静不下来,不停挪动着。
河岸旁边,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影。
阿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家那个大少爷。
大少爷今天还是穿得很奇怪,一样是衬衫跟短裤,短裤上面还有两条吊带连着,从肩膀上绕过去,夹在后头的裤子上面。
阿茶在想这个少爷是不是很会掉裤子啊,不然干什么要用带子把裤子吊起来。
大少爷不发一语地停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他们三个也呆呆地回头望着那个少爷,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手中突然有了动静,阿茶立刻回神过来,将注意力放回钓线上面。
「有了、有了!」阿茶喊着,连忙收线。「你等一下把头给我,我钓到了。」
「没有、没有!」小正朝着河面兴起的涟漪喊着:「钓没有、钓没有,阿茶钓没有。」
好奇心的驱使,使得河岸旁的大少爷走了下来,来到阿茶的身后。
阿茶不停向后退,不停收线,结果退得太急整个背往他家大少爷身上撞去,少爷被撞得跌倒在地,两个人摔成一团。
阿茶摔在地上时手里用力一扯,河中挣扎的那尾鱼凌空飞了起来,在橘色的夕阳下,鳞片闪闪发光,而后画了个很美丽的圆弧曲线,掉落在他怀里。
「哇哈哈哈哈--」阿茶抱着那尾鱼,不停笑着。
「阿茶你压到人了啦!」旁边的同学说。
阿茶抱着不停跳动的鱼,紧抓着不放。他翻了个身落到草地上,然后才慢慢爬起来。
刚刚被他用力压下去的大少爷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巴,他很努力地想爬起来,但动作却有些不太灵活。
当大少爷好不容易站起来,阿茶也叫了一声,心里喊着:「惨了!」
转身要离开的大少爷,右脚明显的有些跛,那好像是刚刚被他压伤的,那对本来亮晶晶的黑皮鞋也被踩得乱七八糟了。
「啊……啊……啊……」阿茶想开口叫住跛脚的少爷,但一时紧张,却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完蛋了,他居然把人弄伤了。这下子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少爷也不停下来喊一声痛还是怎样,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为什么不肯停下来咧!
「你要不要一起烤鱼!」小正突然大喊。
他们三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除了小正以外,其它的两个人脑袋都吓得转不了了。
大少爷停住步伐,缓缓回过头来。
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小正这一声真的叫得太赞了。
河岸旁边,他们升起了火。
小光头从家里抱了一颗大西瓜出来。小光头的阿爸是种西瓜的,现在这个季节西瓜多得吃不完,所以他们都很奢侈地把西瓜汁当水来喝。
将西瓜放在水里,让清凉的河水冰凉西瓜。
河岸边远处的蝉又在叫了,牠们一叫,奶粉罐里头的蝉也开始叫。
大少爷的视线被奶粉罐里的蝉声所吸引,两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罐子不放。
「你喜欢蝉喔?」阿茶翻烤着鱼,边问。
大少爷眨了一下那对细长的漂亮眼睛,「嗯!」了一声。
「噢,我第一次听你说话耶!」阿茶显得有些兴奋。
「他只是嗯了一声,不算是说话吧!」小光头说。
「我说是就是啦!」阿茶转过头去,吼他的同学。
「才不是。」同学又回了他一句。
「帮我拿着。」阿茶将插在树枝上的烤鱼交到大少爷手上。
大少爷默默接下。
阿茶跟着走去拿来那个装着蝉的罐子,接回自己的鱼,把罐子递给大少爷。
「这个送给你。」阿茶说。他在对这个人示好。
不知怎么地,看着那对黑色的眼睛,就想对他好。
大少爷接过生锈的奶粉罐,将它抱入了怀中。
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只有河岸边的这一簇火亮着。
阿茶继续烤鱼,偶尔悄悄地偷看他们家的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虽然一直都不说话,但好像开心了一点。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他的嘴角扬起来,像在笑一样。
阿茶自己忍不住喜悦的感觉,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其实大少爷也没有很难接近嘛!
阿茶觉得自己满喜欢这个人的!
回家的时候,阿茶看大少爷走路一跛一跛的,对大少爷伸出了手。「来啦!」他说:「我背你回去。」
大少爷轻轻的,好像都没有在吃饭一样。
他们班的女生都比他重,重很多很多。
大少爷没有上学,阿爸说因为大少爷小他几岁,所以还不到上学的时候。
大少爷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好像永远长不高的模样,过了一整个夏天,他们这群孩子像被抽高似的长了好多公分,但是大少爷还是那样小小一个,矮矮的、弱弱的,好像随便推就会随便倒那样。
阿爸说,那是因为大少爷身体不好的关系。
哪里不好?阿茶倒也没把重点听进去。
秋天到了以后,那些蝉渐渐的都不叫了。矮矮的大少爷搬着凳子坐在他们家砖房外头的小空地,抬着头,看着阴暗暗的树林。
阿茶点着盏油灯,趴在大木板床上头写功课,一笔一画照着课本上的去写。老师教的ㄅㄆㄇㄈ他到现在还没背起来,明天默书要是又没默好,恐怕又得要吃藤条了。
大少爷走进房子里来,小凳子留在外面。「蝉,不叫了耶!」他说。
「已经没有了啊!」阿茶抬起头来咬着铅笔笔杆,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大少爷。「蝉是夏天才叫的,现在很冷了,他们都去睡了啊!」
「那要什么时候才会有再叫?」大少爷疑惑地问着。
「明年啊,明年夏天的时候就会有叫了。」阿茶说。
大少爷脱掉皮鞋,爬上阿茶家的大床,在阿茶身边坐下来。「真的都没有了吗?」
「这里是都没有了啊!」阿茶想了想。「可是山里面应该会有。」
「那我们去山里面。」
「不行啦,我明天还要上课捏!」阿茶咬着笔杆,继续背注音符号。
「我们去山里面。」大少爷重复着这句话。
「你很喜欢蝉喔?」阿茶真的觉得这个大少爷是很奇怪的人。「可是蝉很吵耶,我每天都被牠们吵得睡不着,就这样唧唧唧唧不停叫,声音大到好像整个脑袋都被穿过去一样,然后就嗡嗡嗡嗡的,耳朵都很痛很痛。」
「因为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蝉,都很安静很恐怖,没有声音。」大少爷坐着坐着,也趴了下来,躺在木板床上。
「为什么会很安静,都没有人吗?」阿茶好奇地问。
「没有,都没有人。」
「只有你自己一个喔?」阿茶睁大眼睛。
「嗯!」大少爷点头。
「哇,那你不就都很无聊?」
「嗯!」大少爷又点头。「我不喜欢很安静。」
「可是我明天要去学校啊,我还跟小正他们约要去灌蟋蟀。」阿茶想了想。「啊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星期日没有要去学校的时候,我再跟你去山里面抓蝉。你可以抓很多只回来,而且山里面的蝉都很大喔。」
阿茶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以前我阿爸带我去山里面挖竹笋的时候,我就有看过这么大只的蝉。」阿茶摊开自己的手掌,比了宽度给大少爷看。「很大只的黑色的,而且叫声很亮,翅膀跟身体还会发光喔,蓝色的光。」
少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专注地听阿茶说着。
「连我阿爸都说没看过那么大只的蝉,所以牠真的很大只喔!」阿茶说:「像那么大只的啊,一定可以活很久,说不定可以一直活都不会死掉。你抓一只起来啊,牠就会叫叫叫,不停叫,然后啊就不会很安静,你也不会很恐怖了。」阿茶兴高采烈地说着。
「可是我又不会抓蝉。」
「我抓蝉很厉害,我帮你抓就好。」阿茶得意地说着。
「那我们明天去山里。」大少爷高兴地说。
「,就跟你说明天我要去学校灌蟋蟀啦!」阿茶打断大少爷的美梦。
「先去抓大黑蝉,后天再灌蟋蟀。」
「不要,我干嘛要听你的!」阿茶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写他的作业。
「我要去山里面。」
「不可以。」阿茶说。
「我要去。」
「不行。」
「我要。」
争执到最后,阿茶决定不说话,不再理会大少爷的要求。
他觉得上学和灌蟋蟀都比吵死人的蝉重要很多倍以上,星期日再去就可以了,实在搞不懂大少爷为什么这么固执。
自从拒绝了大少爷后,阿茶的日子就开始难过。
每天要去学校以前大少爷就站在他家门口等他,一直跟他跟出四合院,直到让管家抓回去,还是不停挣扎着。
学校放学的时间,他走回家里,总会见到大少爷站在门口等他。
星期天还有好几天才到,但是闭紧嘴不说话的大少爷让阿茶感觉到有好大的压力,好像不带他去抓大黑蝉是很糟糕的事情,自己很对不起他一样。
星期六那天大少爷还是等着他放学。
管家不让大少爷离开门口太远,他们说大少爷身体很不好,不应该下床的,但大少爷每天都要等他,管家也因此不太高兴。
秋天开始以后,蝉都睡了,家里就变得很安静。
阿茶有记住大少爷不喜欢安静,所以他一放学都会很早就回来,然后偷偷带大少爷出去和小正他们一起去玩冒险的游戏。
有时候回来太晚,管家总是很生气。
阿爸说大少爷的妈妈很早就死了,管家很疼大少爷,像亲生儿子一样疼。
所以才管大少爷管得很严,就像自己是大少爷的妈妈一样。
今天只上半天课,阿茶把书包扔在大木板床上以后,回头偷偷看了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也是看着他,一张白白的脸很臭,嘴唇也瘪瘪的。
「好啦,我今天可以带你去啦!」阿茶拿起捕虫网,然后拿起奶粉罐,把穿过奶粉罐两端的那条麻绳绑在腰间,将奶粉罐挂了起来。
大少爷睁大那对黑色很好看的眼睛。
他呆了一下,觉得那对眼睛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样,很漂亮。
阿茶跟着等管家出门帮老爷拿东西去的时候,带着大少爷,偷偷从没有人看守的大门溜出去。
他们先跑去跟小正借另一组捕虫的网子跟装蝉罐子,然后跑到很后面的山里头,抓蝉去。
走路的时候,摇晃的奶粉罐碰到捕虫网的竿子,发出叩叩的撞击声音。他们穿着单薄的长袖衣服,太急着跑出来了,也没带外套,但下午还有太阳倒不觉得冷,阿茶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看大少爷,只要一发现他跟不上,立刻就把脚步放慢。
他们在山里走走停停,不停抬头看着树枝树干,耳朵也竖得用力,一直在听有没有蝉声。
「有,那里有声音。」大少爷指着前方。
阿茶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跑去树下踮起脚尖拼命往上探,片刻之后才说:「不是啦,这不是大黑蝉。」他说:「你要抓就要抓大黑蝉啦,这是普通还没有去睡觉的蝉啦!」
大少爷使劲地点下头,紧握着竹竿,一副不找到就不打算回家的模样。
于是他们从日正当中,一直走着颠簸山路直到夕阳西斜。
大少爷那双发亮的黑皮鞋鞋头沾满了山间的泥土,衣服也被树干藤蔓上头的脏东西弄得变成像破布一样的颜色。
阿茶走了半天的路有点累了,但是整座山几乎爬了一半,却也没看到半只大黑蝉的踪影。
「……大黑蝉会不会也去睡觉了?大少爷我们不要找了好不好?」阿茶回头说道。
大少爷走得有些喘,捕虫网的竹竿被他当成支撑的拐杖,他吃力地走着,却还是固执地说着:「不要,我要大黑蝉,我不要回去。」他不想回去那个静悄悄、安静得很恐怖的房间。
「……」大少爷都这么说了,阿茶也只好陪着他继续找下去。「奇怪,我之前明明就还有看到的啊,为什么你要来伐,蝉就通通躲回家了……」阿茶不停念着,希望蝉听见他的话,会赶快跑出来。他有点累了说。
他们接着又继续找,直到夕阳西下,山里头慢慢地暗了下来,太阳光一消失,山里头也慢慢地冷了起来。
阿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都是星星的天空,发觉已经很晚了,再继续找下去,他们可能会在山里面迷路,然后回不去这样。
阿茶才停下脚步想跟大少爷说回去了,哪知道却听见后头碰的一声,竿子也被摔在地上。
阿茶回过头,见到大少爷倒了下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模样。
「大少爷……」阿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地接近他家少爷。
当阿茶靠近他,借着些微月光,才看到大少爷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和比纸还白的恐怖脸色。
「你怎么了?」阿茶慌张地问着。
「好痛……」大少爷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双唇颤抖、气息微弱地说着:「……好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痛苦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
阿茶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捕虫网丢掉,拉起大少爷的手,把他背起来。
「我马上带你回家。」阿茶将大少爷背在背上,打着赤脚,在山间泥地上拼了命地跑。
他不知道大少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现在很痛很痛。阿茶吓得一直冒冷汗,他很害怕大少爷会出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大少爷不痛,所以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要赶快带少爷回家,家里有大人,大人才可以救大少爷。
「阿茶……好痛……」大少爷在他耳边说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我们马上要到家了!」阿茶吓得眼泪都跑了出来,他鼻涕流了满脸,很害怕大少爷会怎么了。
早知道就不要带大少爷出来找蝉了,如果不出来,大少爷也不会痛到这么恐怖。
好不容易跑回到家,管家一看到大少爷的情形,立刻就叫人去找医生来。
医生在大少爷房里待了好久,这段时间他一直守在大少爷门外没敢离开。
阿爸跟妈妈也很焦急,他们陪他一起站在门口。
他的眼泪不停地掉,都快吓死了,如果大少爷真的怎么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抓大黑蝉给他,没有想到会让大少爷出事情。
医生走了出来,他抓住医生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苦笑着摸摸他的头,「幸好没事。」医生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