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岚飞雨(出书版)by 引线木偶

作者:  录入:11-08

怜渶小小心灵中是无比仰慕二人,奉为心头偶像的。但因个性使然,诙谐的辛反而又比严谨的父王

贴近他些。
至今,他还始终记得辛时常这样大声嚷嚷地──
『打战侬行,动脑就不成了,别别别,要侬学那啥膏子战略,这不成啦!高野你不要念侬,你想策

谋侬全照作就是,我俩一辈子拆不开的好搭挡么!怜渶娃娃来的好,让侬陪你玩去。』
辛是轻疾骁勇、风标俏倬的英挺勇士,赞扬他的佳语俯拾皆是,但唯一没法赞他的,恐怕只有脑子

这回事。
他有些轻浮,作事也常凭一股蛮劲行动,当他们出去打战时,战略策谋之事,都是靠父王定裁。父

王总想着教会他兵法之事,但不想学的事,避的理由可就多了。姑姑跟怜渶,就都常被拿来当挡箭

牌。
不过也刚好,辛不喜欢要动脑的策谋学,怜渶也不爱那心机。所以他们这一大人一小孩,就常借机

厮混在一块,要嘛跑马,要嘛习剑,最后他一身功夫最实用的部分,可都是辛权作师傅教的。
说来,辛形同怜渶的师傅、朋友,更甚于是第二个父亲。他思念他,一如思念那逝去的故土。
回忆中的人物,有些面貌清晰有些音容已模糊,但一概相同的是,大伙都已葬入黄土,连同笑声连

同歌谣,一掘一铲的掩埋下去。全让那沙土战火盖过鲜血,掩过白雪,什么都没有了,包含他的回

忆,都是残缺地──
那么,当他抱持一点渺小希望,冀望从岚口中得知的熟悉名讳,会有可能与回忆相联,是否不过更

突显自己的无奈与可悲?
摇了摇头,怜渶试图将如此想法驱逐,或许是荒谬,但正如他寻觅画卷伊人一般,他是在拼凑自己

的回忆──这是存活的人之使命,让故人仍能清晰活在脑海中,便等同延续薪火相传生命的真谛。
怜渶是这样想的,但也没忘记现时的正经事,沙漏钟间隔的板子已倒转三回,他却还没等到霖。
那对双胞胎兄妹,个性是全然两样。性子是岚严谨些,但也因此他格外重视皇族成规,不可能对等

要求他事情,约定之事,对方总是要低一阶,与岚相约,等人已算怜渶便饭之事了。
但霖不同,她过份老实,拗劲特别固执,尤其在于约定的事情,她很有一定坚持。相对而言,她从

不迟到的,今天,竟让怜渶等了三刻钟,实在奇异。
春风东拂来,云散雾清,远方视线的落点,樱树林尽头在花叶纷落下终于出现一人影,可是怜渶等

候许久的霖?当他举步驱近,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怜渶娃娃?』
在一抹辉映日照的金光下,那句霏语,喊的响亮。
*****
近午时分日照正烈,樱树林给蒸出一片氤氲,由顶头直落的艳阳偏折出七彩虹光,在虚实间弥漾。
「辛,果真是你呢……」许久没讲的霏国话,卡在怜渶喉咙,每个字都奇痒。字字从唇瓣吐出,却

又像吞进了什么,引得鼻头酸涩。
站在怜渶眼前的男子,作中原武将装束,可是乳白的皮肤以及纯金色额发皆明显告知其西域人的血

统。唯独在那俊逸脸庞上,那双凤飞似的眸子,还有分中原古朴的韵味。
「再见得王子,侬也意外又欣喜啊!」男子口中是难掩兴奋,一激动更是将怜渶大力揽入怀中。「

瞧瞧,娃娃眨眼已经那么大了,要跟您父王高野一个模样了。远处瞧见,侬真以为是高野,又在雪

樱林想樱公主呢……」
辛的声音,依旧他贯有的豪迈气势。但行语至尾,却因思及现在时空,那话中故人皆去,蓦地截断

,更尤然突显惆怅。
任凭嘶哑入灵魂的呼喊,再唤不回的重要人们,当心还没痊愈站稳时,实际脱语叙及,就活像真给

冰椎刨过,痛极。但心伤得耗多少时间治好,一年、十年、数十年或直至自己也被黄土葬埋时?
辛的出现,过往情境在怜渶脑海中仿佛又贴近了些。心像有小针扎孔穿洞,胸腔积一股苦涩。但从

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可思议的平静。他没有忘记父王娘亲以及霏国的回忆,但与霖岚逐渐增添的

情感,却于不知觉中,已慢慢填补那寒冰的心伤,这是怜渶至今尚未查觉的。
「父王知晓你还能清楚记得他音容,想必安慰。别要难过了,我们能在此重逢是喜事啊!」
以一位怙恃俱失的年少孤子,这正是得体的应对,未料听得此语,却反让辛激动了。还没来及阻止

,辛已噗通跪地。
不似中原人跪拜君主的礼俗,对他们西域人而言,男子跪地时是等同将灵魂接触地母神,恳请审核

罪孽的一种至大忏悔。
「是侬护主无能,率残兵火攻府京皇城时又再次败落,实在无颜见您!」
「是你带兵攻打府京城?」
怜渶正欲将辛搀扶起,听得此话,整个手却是僵立在半空了。那个留在霖与岚及府京人民心中绝大

的梦魇,竟会是辛领头所为?
当年耿霏战争,因耿军的计谋,战地多是在西域或边疆,从未波及到中原京城内。最后一役更是直

在霏国祖山寒霏山下开战,耿军调动最大配额军队攻坚。于此情形,父王只求能保护子民逃离,延

续霏的血统比延续国威更重要,这是父王的理念。
但他不知道,却有一大部分的霏国军民,利用趁上春雪融化的水势,不作逃亡,反而火攻入最脆弱

的耿朝京都──府京。
尚在长欣王府时,仆役私下咒骂怜渶时,便总会提起那场伤害耿朝最重的余波战火。当时他可不在

意,还暗地叫好,活该要给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受。可是后来他识得霖和岚后,两人逐渐占上他心

头时,他们的痛,便也感染到他。
在这场战役中,怜渶失去了父亲娘亲,霖与岚也失去自小如娘亲照顾他们的太监雁子以及亲近的皇

叔岑王。
战争,叫谁人的内心都要割道伤,留下分伤痛。而人总要经历过,才知道如何痛。往昔总是由霏单

方面胜得其它国家,怜渶不能懂娘亲排拒战争的理由,如今他总算体会。
「过去的事就算了……」
「属下无能,被耿朝岑王擒着。后虽经耿朝帝君任用,但仍记挂霏国,待有机会复仇。如今能再见

第一继承人王子您,便是上天的指示,只稍您一句话,北卫军马皆可使唤……」
片面意思解释,辛当然以为怜渶的『算了』是指火攻一事。没注意到怜渶脸色难看,辛侃侃而谈道


「不,不要再说了!」使足力吼断辛的话,怜渶感觉自己像突的被抽空似,两脚虽抵在地面,却是

无比孤零。
「王子?」
「我,我是霏国人,但也是耿朝人。复仇?再次引起战火,再次造成人民家破人亡,造就无数个像

我还有霖与岚的孩子?够了……我一路上从府京回行阳,看到许多像我一样,融合霏族与耿朝血统

的孩子。虽然现在社会地位还不高,但我这些日子随岚学习法政,我知道主政耿朝并没有歧视他们

,改观平等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此,何苦要再去揭起波澜呢!」
花瓣落叶箫箫下,林子风声亦飒飒。
当怜渶将心中理念坦诚无掩饰的叙述完,两人间却是一时宁静。好一阵后,辛才慢慢抬起头开口接

语,将视线对回怜渶,眼中充满愤慨之意。
「王子,辛是个粗人,没法像您看的未来远。侬只知道高野,他是在侬眼前,被耿朝帝君杀死的。

那像妖物美绝的脸,魅惑人地,侬每日见他每日想起高野,一生不会忘的!侬没法宽恕他,没法宽

恕的是侬自己──」
辛拳头拧的死紧,就像要扭断什么事物般。怜渶可以明白他想为父王报仇的心意,却不解他最末尾

句是何意思。在辛效力于耿朝时,莫是还再有与耿帝有过结?
这念头只在瞬间闪过,怜渶没有考量太多,只一心想劝导他。但此时辛接口讲的气话,却是重击怜

渶。
「难道王子忘得了您娘亲樱王妃吗?忘得了她投河之时吗!」
江河潋滟,娘亲投河的水柱,像把刺刀,随着父王总叮嘱他要保护娘亲的话,在鲜明的回忆中,始

终刺穿在他心脏的。只要一有伤痛就多往下劈,一寸一寸,将他的心碎成两半!
剧痛袭上心口,怜渶还是硬撑,最后向辛说道:「辛,我很高兴见到你,但这话题我不想谈了。若

你还要重谈此话,我们形同陌路!」
语毕,怜渶的意识涣散,但他仍能记忆,这句话他讲的极不顺畅,极生硬,却是使用耿朝人的语言

,使用中原话讲的──
*****
一面镜屏倒映两种血缘特征,一面心镜摄画两道灵魂存在。
荧荧明镜,他总默默看着一切,隔层明瓦琉璃,看怜渶与霖理所当然的交集,却是他渴望非常的情

谊──他是『霏英琏』,是存在于『霏怜渶』体内的另一灵魂。
方因辛的失语,让怜渶内心难受,才导致英琏能有再浮现的机会。
「咳!咳!」切换到主意识时,会因怜渶心痛程度,对英琏造成不一定的身体疼痛。单手倚住一旁

树木,英琏感觉喉头像燃把火焱,很难将空气咽下。激咳一阵后,英琏呼吸总算顺畅了,短时间的

缺氧让他昏眩,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喘气之时。
『霖,你再等会……』仅管状况如此,英琏还是撑起身体使尽力气往辽阔御花园另一头行去。
御花园,如其名是供作皇帝贵族游憩的高雅精致园子。一般印象,便以为是一固定区块。实则不然

,皇城内大小宫苑数千计,但主宫殿堂仅九座,而除了宫殿自拥的独立花园外,另各有一角广大花

园彼此交夹,此即是御花园之全貌。
华武宫侧的御花园,以春草为主景,时节正宜,整个园内煞是缤纷。倚在老樱树下的少女,人面似

桃,不睁眼细瞧,真当是楚楚花仙下凡游览,而百花献鸣。
远远瞧着这景,英琏总算安心了,缓下脚步他仔细将衣冠装束整顿,并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能保持镇

定,但终究还是难掩语调兴奋。「霖!」那声呼唤是如此晴朗地,直递过纷落花雨,仅盼求得仙女

回眸一笑。
的确,一听得英琏的声音,霖是泛开了笑颜。但转念一想,随即又换成斜竖的柳眉,眼神中可多带

有分怒怨了。
「你可总算来啦!」撑着腰,霖掏出怀钟甩在英琏眼前,语气可多有埋怨之意。
「弄错地方了,以为是和宁宫那儿樱树林,也痴等好一会啊!」
匆忙跑来,身体状况又还没稳定,汗滴珠大滑过英琏苍白脸颊。见他如此,霖也多有不忍,从怀袖

取出自己绣的鸳鸯帕,本打算要帮他擦拭,想起礼教之仪,是又不好意思,只将帕子往英琏手上一

塞,背过身去,语调中已没那么怒火了。
「我说过你从校场晨练回来,到华武宫较近呀!」
「以为是接近你读书的和宁宫呀!不敢劳姐姐走远。」讨好语气的,其实是一样的心意,可英琏是

较霖直接些讲出了。
「就尽会耍嘴皮子,耳朵不生得牢靠些,听仔细人家说的话啊!」是这样讲的,但从语气中就可听

出霖已不介意了。
拱起手,英琏不正经学着中原人陪礼的方式求饶。「你的话我句句都听仔细了,这回算我误着了,

你菩萨心肠就饶我一道嘛,霖姐姐。」
英琏一边庆幸霖的好说话,一边也埋怨怜渶。毕竟他虽然可以见着外头情形,但不是字句都能听清

晰了。莫不是他那么仔细的盯着霖瞧,怎能从她唇形辨出是华武宫的御花园樱树下,怜渶在这方面

是太马虎。
「你就这求饶时跟平素装憨时,才叫姐姐,忘了还打诳语,羞不羞人呦!」噗嗤一笑,霖轻巧蹦开

英琏身旁,系在发上的茜染绢带拂过两道虹彩。
「天地良心,我遇着人了,他绊住我呀!」对于只有旁观影像记忆的英琏,那等让怜渶痛苦挣扎的

心事,可都不成阻碍。这责任归属,英琏倒是坦直了。
纤纤玉指顺手一掐,长茎铃兰便捏在掌中,霖不经意问:「哦,你说谁人?」
没直接回答霖的问题,英琏接过她掌中花朵,熟稔的将铃兰扎成个手环,套在霖腕子上,暖紫花色

更将霖皮肤衬的粉嫩。满意的笑了笑,英琏才是温柔问道──
「你父皇为什么要任用辛将军?他不是霏国人吗?」
这不算出卖,算为得知消息,也侧面提醒。怜渶没注意,他可注意到了。并非不相信辛能力卓越,

只是他更质疑耿帝用意。纵有再好的能力,收一个敌国将领,还将他升到如此高阶地位,握有重权

,其心足可议。
「父皇惜才,认为他能力好。」讲到这,霖顿了会,有些小女儿脾性地,故意降低声音说八卦似续

语,「嘻,这是表面理由。听一些老臣说,辛将军可真像一个人了。像谁,像那个郝国师,郝政光

啊!」
「郝政光?」
这名字在英琏转了几圈,想起他便是当年举帅动兵攻打霏国的发令人。是史书上有记的,是英琏自

己有亲身经历的一段过往。为镇国信,当时耿帝是先下达革职驱逐令,可是后来史书也有载,耿帝

连下诏书聘他回城,却苦寻不到此人,遂也成为战役中一笔失踪人口。
祖源西域的辛竟有张像耿朝一代国师的面容,也算是有缘了。
「真有那么像?」英琏好奇道。
「我也好奇这人种种,哥哥总不准我在父皇面前开口提这人呀!何况他被放逐时我还小,接触他的

机会也不像哥哥多,所以不记得他面相。只有从朝臣口中一致认同的极像评语。但我可不信,郝国

师是父皇太傅,太傅可都是老头儿,才不可能像辛将军好看呢!」每回要叙述自己意见时,霖就像

清晨小鸟儿似,连口气也不换,悦耳声音唧唧连珠串讲的快。
英琏也喜欢听她这么说话,所以从没止过她,但听到尾末一句时,有股莫名火却燃起:「霖喜欢辛

的长相?那我呢,霖你喜欢这样的面容吗?」一把拉住霖的手,将她手心往自个脸上放,从眉心盖

过鼻梁到唇瓣。
英琏的动作是狂放,但话语却字句诚恳。因为,他见不到自己。无法从池水,无法从镜子望见自己

样貌,此刻他却可以感受霖的手覆在脸上的温度。
温热,化不开的柔──
「你别总问这种怪问题,不理睬你!」英琏手一松,霖可就立即抽回,但背转过身,脸蛋已是羞红

一片。
「真不理睬我?」蹭到霖跟前,英琏故意弯低腰又要闹她。
「不理不理。」
轻掷一把樱花办在英琏胸口,霖讲完话就笑着跑开了。英琏见如此,也乐的同她嘻闹。春日逞华丽

,可小儿女的情感,就是朴实稚嫩在此时萌芽啊!
「你真不愿理睬我,就不会在这等我那么久!」追了霖一阵,英琏故意糗她,就要逗她回头,没想

到霖却突然止步安静了。
第一回,霖讲话那么缓慢地,「总要有人等啊!当时雁子也叫我说等着,他找到哥哥就回来。但我

一直盼一直盼,他就没回来……哥哥在我身边了,燃烧京城连绵地平线的烽火也熄了,京都迁城了

,我还盼他回来啊!」
樱花雨似连绵不尽的落,一直的痛,对于等待的惊骇,这是霖心口的伤。难解,难化地。
「抱歉,我不知道……」知道自己不慎触及霖的心伤,英琏对自己的鲁莽是懊悔极了。
「所以你不要让我苦等你好不好,不能回来,也一定要给我个消息,那我就不会等你了。」霖这话

讲的殷切,她不以为自己还有办法承受盼人不归的痛。尤其是重要的人,那刀口子便似旋转切下,

推书 20234-11-09 :暗夜情隐(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