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冬雪。
冬雪出身卑贱,她十二岁进宫,十六岁被皇帝作为赏赐,赐予当时年仅十九岁的成王。
忘不了初次相见,她就站在万人中央,身披薄纱,外罩白貂皮滚边披风,白缎面的软鞋,满头黑发以一根白丝带束起,混身的白,白得缥缈,白得洁净,白得清雅,白得美丽。
她就那样娇柔地来到他面前,款款下拜,毫无杂质的大眼荡漾着纯洁,出尘仙子一般。
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心动,这一次的迷恋让成王不知所措。他带她回府,一有闲暇便时时刻刻伴着她。他曾为她画眉,为她吟诗,改掉了多年独睡的习惯,轻拥着她,生怕弄疼了她。
紧接着,他被贬出京,少得可怜的行囊,几个仆人,遣散了府内的妻妾,唯独带着她。他问她,后不后悔跟他出京受苦,她答,此生不悔。
一句不悔,换来了十年的晨曦相伴。
也许,饮之麦不出现,他与冬雪此时仍然过着神仙一般快活的日子。
银狐传奇第53节:银狐传奇(53)
成王爷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时而柔情,时而愤恨。
“就是那个该被凌迟的饮之麦,趁我视察周边时,勾引冬雪。他想带冬雪私奔,被我抓住,冬雪以死相逼,我才放他一马。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冬雪病得很重,临终前,她对我说,那件事她很后悔,希望我不要再记恨于她。”
冬雪死后,饮之麦曾找上门一次,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那时,成王爷丧偶心痛,无心理会他,只吩咐人将他赶了出去,并没有加害于他。
五年后,先皇归天,临终前为成王指婚,许了当朝宰相的二千金给他。第二年,瑁儿出世,成王才总算慢慢回复了原来那个威风凛凛的样子。只是对女人,他再也不肯放心思下去,即使是瑁儿的生母,也没有得到他一丝关爱。
他告诉自己,女人,只能当成玩物,切不可再施真心。只是冬雪,却真的就那样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时日越久,记忆却越清晰。心一想起来便抽痛,越痛,他越提醒自己切不可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回忆往事,成王爷长叹一口气:“我承认每当我想起往事时,我都恨不得杀了饮之麦。但是,我却从没有真的这样去做。况且,自从那次他找上门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饮无极做梦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他低头想了一会,淡淡道:“请您在寒舍多呆上两天。”
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成王爷想追上去继续解释,胡银羽却伸出手拦住他:“不用担心他,无极聪明绝顶,不会想不清楚的,倒是关于我的疑惑,还得劳烦成王爷帮帮忙。”
这时天空一片灰暗,像要下雨。饮无极伤感地望向天空,偶尔有落叶飘落在身上,他却似乎毫无知觉。
他知道胡来已经在他的身后站了许久,用关心的眼神凝望着他,他心中微微一暖,抿紧嘴不愿先开口。
在感知情绪方面,胡来天生敏感。她很知道分寸,更深深明白,无言的慰藉更能安抚受伤的心。
“胡来,过来!”许久,饮无极忽然道。
胡来听话地上前一步,面对这样的饮无极,胡来心中疼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饮无极忽地张开双臂,将胡来娇柔的身子紧拥进怀中,头深深地埋入她的脖颈。胡来身子微微一紧,没有挣扎,只是换了个姿势,让饮无极更舒服地靠在她怀中。
就这样,雨无声地滴落了。
饮之麦的把戏并不高明,若是有心人刻意去追查,事情的真相很快便浮现了。
饮无极手中有一页纸,是出自饮之麦的手笔,大意是,自愿请张三桥盗他的墓,棺木内的一切陪葬品都作为张三桥的报酬。
饮无极自然去找了张三桥,那小子一见他就哆嗦得如同筛糠,未亮宝剑,他已经吓得尿都出来了。
据张三桥说,饮之麦临终前,确实将他找了去,给了他许多银两。他将饮之麦的头身分家,身子葬到了山里,而头颅便留在原来的墓地,伪装成被人破坏的模样。
本来饮之麦还交给他一块令牌,但因为是纯金铸造,张三桥起了贪念,没扔在现场。
三个月前,张三桥急需用钱,就把那金令牌抵押给了小镇的当铺。饮无极又跑去当铺当了一回强盗,拿到了那块刻着一个“成”字的小令牌。
假如当初,张三桥真的将这块令牌扔在墓地。恐怕当饮无极见到成王爷的时候,那刺出的一剑会充满了凌厉的杀气,而成王爷,也难逃出被自己儿子亲手杀死的厄运。
为何还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居然是成王爷遗失多年的孩儿,不管他肯不肯承认,这都是难以推翻的事实。
他的师父,居然连他也设计在其中,为了复仇,他宁可牺牲掉这个捡来的徒儿。
哈,父子相残,多么残酷的戏码。
饮无极几乎敢肯定,一旦他夺了成王爷的性命,必然会有人出现,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到那时候,对饮之麦来说,才是最痛快的情节吧?
仇恨,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吗?
难道记忆中那一幕一幕,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一切都不过是残酷的前奏?
银狐传奇第5☆4节:银狐传奇(5☆4)
饮无极真的不愿去相信,他只能更用力地抱紧胡来,仿佛那是他溺死前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雨下得更大了。
饮无极牵了胡来的小手,穿过荒芜的长廊,左转后,推开了第三间房门。成王爷拿了一卷书,眼神却落在窗外。
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饮无极了,想必他心中也是不安的。在看到饮无极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在饮无极面前,他不再是叱咤疆场的王者,只是一个盼得子归的老父亲。
“我找到真相了……”饮无极为自己倒了杯茶,刚要放到唇边,注意到身边的胡来,把杯子递了过去,拍拍她的头。
成王爷挑高眉。
“是我错怪你了……”饮无极看到胡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热茶倒进腹中,终于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他接过茶杯帮她倒满,才转过头继续对成王爷说,“对不起,我已经大概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成王爷朗声大笑,他高兴地一把抓住饮无极的手臂:“好,好,瑁儿,你能体谅为父的心情就好!”
“我会放您回去,明天我通知王府的侍卫来接您。”
“那你呢?”听饮无极的口气像是诀别的模样,成王爷着急了。
“我从小就自由自在惯了,王府我呆不惯。再说,许多事情令我无所适从,我想我需要时间。”饮无极将那片金锁放在成王爷手中,叹气道,“我会回去看您的。”
成王爷知道,这已是饮无极的极限了。看他那别扭的模样,为人父的真实感又浓厚了许多。他是干大事的人,也不拘泥于一时,心下明白饮无极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世,他也就不再强求,只握紧了锁片,他知道,总有一天,饮无极会来取回它。
当天夜里,胡银羽潜入成王爷的睡房内,卑劣无耻地使用法术,直接将成王爷瞬间转移回了王府。因为他不小心听到饮无极对胡来说,要请胡银羽帮忙送他的生父一程,吓得胡银羽赶紧暗施计谋。
他才不要跟这个大胖子一起走上几个时辰呢,最近他才发现,这老头子有些过于聒噪。
朱雀被一个美美的小仙女叫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又冲了回来,确切地说她应该是冲着胡来回来的。
她托起胡来的手歉然道:“胡来哥哥,我有急事必须回天庭,你还记得我前几天教你的修炼法门吗?一定要勤奋练习哦,我会在上边等你的。”
胡来咬紧双唇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看似极其听话,实则暗笑:“你忙你的去吧,我会乖乖练习的。”
听到这话,朱雀皱皱眉,胡来马上知道自己又犯了她的忌讳。朱雀认为胡来不该以这种软绵绵的声调说话,那看起来很像是女人在调|情。她觉得,她心中的胡来哥哥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说话铿锵有力,最好眼神中带着一点冷酷,不能经常微笑,更不能对着别的女人微笑。
胡来忙收起甜美的微笑,板了俏脸冷冰冰道:“快走吧,耽误了正事不好。”
朱雀这才露出笑容,娇滴滴道:“人家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完再来找你的。”
朱雀一走,饮无极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捂着肚子狂笑,边笑边拿拳头砸墙:“我的娘啊,胡来妹妹,你也真受得了这个变态的仙人!”
胡来一摊手,耸了耸肩,无可奈何的样子。
只有上天知道,朱雀陵光神君何时才能顿悟,看破这根本不可能的情缘。
如今这鬼宅被两只狐狸一个人彻底占据。
四周依旧是杂草丛生,蛇鼠流窜,荒凉得连乞丐都不愿在门口驻足,梁上被蚁蛀的粉末随风飘散。偶尔吹来一阵大风,整个院落都发出破旧门窗的嘎吱声,听起来带着几分阴森。
除了偶尔有几个胆大包天,妄想来鬼宅见识鬼怪模样的冒险者外,基本上鬼宅内的生活是惬意悠闲的。
快困死了,一大早鬼老、哭神齐上门,饮无极大呼可怜,真是个灾难的早晨。
饮无极无奈地拉高被单盖严自己的裸体,伸出双手揽过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一般的胡来,狠狠瞪了鬼老一眼,这才柔声道:“乖乖地不要哭,告诉无极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银狐传奇第55节:银狐传奇(55)
胡来努力止住抽泣:“我哥……我哥又不见了!”
“他走不丢的,没准是肚子饿了又跑出去偷鸡摸狗,别担心他。”眼看着鬼老张嘴欲言,饮无极又送他一记凶狠的带着杀气的眼神,继续道,“胡来,去拿梳子来,我帮你弄个美美的发型。”
胡来眨巴眨巴大眼睛,妩媚的脸上还挂着大大的泪珠。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取梳子然后再来担心比较划算。想着,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换你了,你刚才想说什么?”饮无极慢吞吞地套上外衣。
“昨天晚饭后,狐狸来找过我,他说如果今天早上他还没回来的话,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说罢送上书信一封,鬼老这次很有眼力地看出饮无极青黑的脸色,决定马上闪人,免得当无辜的炮灰。
饮无极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的碧血灵珠呢?”
“早就被狐狸拿走了,当年我跟他约定,只要他帮我找回小主人并杀了僵尸王,我就把珠子给他。您也知道,那狐狸是怎么都不肯吃亏的。”鬼老觉得很无辜,看饮无极一脸凶相,杀气腾腾,他赶紧悄悄溜走,自己这条老命已经死了一回,可真不想再重温旧梦。
饮无极连忙撕开那封信,果然是出自胡银羽的手笔,字体龙飞凤舞。
无极贤弟:
兄自结识贤弟以来,心下甚慰。愚兄身化人形以来,不喜人类,觉之阴险狡诈更甚狐族,加之,兄之至亲为人类所害,兄下山实为复仇,找出逃逸多年真凶。只是,虽名为复仇之行,却对复仇之事毫无概念,甚至几次探查也为其所害。此次兄得到碧血灵珠,复仇之事似是不再渺茫。兄之仇人今非昔比,欲将其打败,非三样条件齐集而不能,愚兄耗费心力终于成就两个条件,如今第三个条件业已成熟,只是欲得之凶险无比。兄临行前,本想告知贤弟,但兄深知,如若明说,贤弟定然誓死跟随,兄实不愿贤弟无辜丢了性命。如无极贤弟看到此信,可骑快马向西,两天左右的路程到达祁连山脉,兄自会留下讯息。
切记,安顿好胡来,不能让她跟来。兄仅有此亲人,望贤弟帮忙保全。
银羽
“我饮无极好命苦!四岁走丢,在坟地差点一命呜呼;被人收养,却原来是包藏祸心;傻呵呵代师复仇,原来是要去杀自己亲爹;认识个狐狸兄弟,操碎了心,从此悲苦一生,沦落万劫不复之地,千里迢迢寻他不算,最关键的还是被他诓到这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享受孤独,品味寂寞……”
自怨自怜的饮无极,拿名贵宝剑泣血当开山斧,顶着两只大熊猫眼,举步为艰。
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胡银羽要选这么一个破地方。他已经找了整整三天,最后一个馒头也在两个时辰前被他就着山泉吞入腹中。如果他再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雪龙洞,估计他就要命丧于此了。
低头看看自己那件月白色儒衫,已经被树枝刮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跟乞丐装差不多。
“我的老兄,你到底躲在什么地方?一站一个短讯,猜灯谜似的,我能找到这里已经好不容易了,难道你忘记了,兄弟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不像你们会法术的高人,飞来飞去,上趟山跟去趟茅房一样简单。”抱怨归抱怨,路还是要走的。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着急。胡银羽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即使在千里之外,饮无极也能感觉得到。
别小瞧这一点点感应,至少让饮无极很安心,胡银羽目前生命无碍。
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感应越来越微弱,时断时续,他心中也不安,只能更加卖力地挥动泣血。想那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几时遭受过这种待遇。
又前行了大半天,算算路程已到祁连中脉,这里根本没有人迹。满山参天古树,阳光都照不进来,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雪龙洞,山脚的老乡都没听说过这么个洞穴,难道是银羽的情报错误?”饮无极正在那里瞎琢磨,忽闻身后有微微响动,泣血宝剑便轻轻一挥,轰的一声,一棵三人合抱不住的古树轰然倒下,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从倒下的树身上跃下,双眼满含委屈与饮无极对视。
银狐传奇第56节:银狐传奇(56)
这小东西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脸上胖乎乎的,火红色的毛发光滑若绸缎,头骄傲地昂起,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直转。
饮无极惊讶地看着它,它也盯着饮无极,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轻摆。饮无极一伸手轻轻捏住它的脖子抱到眼前,柔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么?”
那小火狐狸拿爪子蹭蹭鼻头,摇摇脑袋。
饮无极抚摸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又捏了捏它的小脸蛋,手指尖传来肉嘟嘟的快感。有心想取出些食物送给这小东西当见面礼,摸遍全身才想起自己已经断粮了,只好无奈地笑笑:“你快回家吧,我还得去找人呢,改天有空再来找你玩!”
小东西挣扎着从饮无极手中跳下,后脚站立,身子竖起,前爪在空中交叉挥舞,似乎在说:我不回家!
饮无极的嘴巴差点合不拢,他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小心翼翼地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小火狐狸把爪子放下,认真地点点头。
这一次饮无极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幸好认识胡银羽在先,令他对怪物的事情接受得比别人快。既然狐狸都可以变成帅哥美女,那么眼前这只道行比较浅的狐子狐孙能听懂他说话,也不奇怪了。
“你知道雪龙洞在哪里吗?我有个好朋友,跟你一样也是狐狸,他现在就在雪龙洞,我必须找到他,你能带我去吗?”不知道对一只狐狸这样说话算不算有点傻气。
小狐狸滴溜溜的小眼珠子看着饮无极,好像在思考什么。忽然,它一跃而起,窜到饮无极脸上,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饮无极硬邦邦的胡茬,接着转身一跳,像只兔子一样跑开了,速度极快,冲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事到如今,饮无极觉得与其在这里乱跑,倒不如碰碰运气,于是便提气跟了上去。
火狐跑过的地方出奇地平顺,杂草自然地避让开,形成了一条还不算难走的通道。这里没有人类的足迹,两旁的荆棘丛很像怪兽露出的獠牙。饮无极不得不小心避让着前行。
那狐狸速度极快,在灌木丛中时隐时现,可每当饮无极以为它不见了时,小狐狸又会回过头来寻他。那美丽的红色似是一面旗帜在饮无极前方飘摇,他起起伏伏地跑过好漫长的一段路。终于,火狐把他带到了一处峭壁,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入口镶嵌其上,半人多高,洞口飘逸出寒气,未进入已能感觉到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