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传奇——度寒

小火狐狸跳到洞口，一哆嗦又退了回来，在饮无极脚下蹭了几下，舔舔自己的小爪子。

饮无极将它抱起，亲亲它的额头，低声道谢，又抚摸了一会儿才将它放下。小火狐用爪子挠了挠他的鞋，留恋地看了他几眼便跑开了。

饮无极知道，自己已到了传说中的雪龙洞。

对普通人而言，雪龙洞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地方。胡银羽在信中曾反复强调这句话，饮无极自然不敢轻视它。大自然，从来就拥有可怕的力量，人类在世上不过是渺小的一个组成部分。

雪龙洞内完全是一片冰雪世界，冰雪与山洞在岁月的更迭中合为一体。因为地势的原因洞口未被冰层封掉，于是便形成了这一处奇异的地方。

饮无极刚进洞时，还觉得有些寒冷，很快，皮肤便适应了这种不算严寒的温度。

地面明晃晃的皆是厚重结实的冰面，有些滑，他小心地向前进，路过的洞壁也被冰层包裹着，像镜子一般反射出他的影子。怪不得这洞穴内并不是漆黑一片，想来这些冰层才是功臣。

虽然这条冰雪通道弯弯曲曲，却没有什么难度，只是雪龙洞极深，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偶尔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滴答个几声后也就安静了。

饮无极莫名烦躁。

又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饮无极一不小心脚底踏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跟着坠落。也亏他动作够快，高速下落的瞬间，仍做出正确反应，双臂用力将泣血刺入身旁的洞壁，饶是如此，也刺了三次才成功。

饮无极一只手抓紧泣血的剑柄，以支撑自己挂在半空中的身体，另一只手抹去额头的冷汗，心中大叫好险。他扭过头去一看，惊呼出声。

银狐传奇第57节：银狐传奇(57)

原来他差点掉进一个更为巨大的洞穴，向下足有五六十米之深，表面也是被一层厚冰包裹着。乍一瞧，银装素裹犹如海底的水晶宫。正感叹着，却听得一个闲闲的声音由底下传来：“兄弟，你挂在那里当腊肠吗？”

这个声音令饮无极心下一暖，虽然从这个角度他并不能看见那令他牵肠挂肚好多日的人，语气却不自觉地俏皮起来，反驳道：“当腊肠也不错，只是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下去？”

“你可是武功高强的大侠客耶，这么点高度脚就软了？”下边传来嗤嗤的嘲笑。

饮无极现下哪管那么多，他耍赖道：“脚软得厉害，而且我懒得动。”

“那好吧，你松开手，我在底下接着你！”

话音未落，饮无极真的就抽出宝剑，身体急速下坠，这小子还真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地面忽然升腾起一团奇异的雾气，在饮无极距离地面大约三米时直冲上去，那雾气有灵性一般巧妙地飞升到饮无极身下，卸去了下坠的力道。饮无极摔在一团比棉花还柔软的烟雾之上，浑身筋骨舒展，都不想动了。

他在烟雾堆上打了个哈欠又犯懒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大吼：“你在哪里？”

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嬉笑道：“就在你脚下，你的大脚踩到我的头了，你左边的鞋子划破了，脚臭味都跑出来了，现在麻烦你移开，谢谢！”

饮无极迅速跃开，低头定睛一瞧，更是忍俊不禁。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个令他咬牙切齿，魂牵梦萦多日的臭狐狸。

原来他脚下所踩的地面也是由水冻结而成，胡银羽被冰完全封印在地下，头高高地抬着，似乎想看清楚地面有什么东西，一只手好像要去抓什么东西似的伸出老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一团亮晶晶的东西，两只脚叉得老开。

“你这个姿势很特别呀！”饮无极单膝点地，仔细观察，要看到胡银羽出丑可是很难得的。

胡银羽的嘴巴还是能动的，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劣势，不依不饶地反驳：“狐有失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弄出来？”饮无极握紧拳头对着胡银羽脸部的冰层猛挥，好像在揍他一样。

“拿你的泣血挖个洞，把我拖出来！”胡银羽眨巴眨巴眼睛。

真的行动起来可比耍嘴皮子难多了，饮无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连着外层的一大块冰将胡银羽挖了出来。泣血过于锋利，饮无极怕伤到胡银羽，只大概地划了一个轮廓。

从大的冰窖移到小的冰块中，被拖到地面的“冰镇”胡银羽，看起来更可笑了。

饮无极双手背于身后，上下左右仔细观赏了几圈，他煞有介事地不住点头，像在欣赏一件难得的艺术品。待瞧得过瘾了，才运起内力注入冰块，让冰消融。

胡银羽砰一声掉在地上，全身瘫软没有力气，喃喃道：“好险，差点成了本年度最有个性的死亡奖得主。”

“你不是法术高强的狐狸精吗？怎么不破冰而出非要把自己当成冻肉？”虽然是在嘲笑，饮无极却始终抓着胡银羽的手，传真气给他取暖。

胡银羽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就轻轻推开了他：“我的法术被封印啦！我现在只是个能化为人形的普通狐狸，跟一般的凡人没有两样。”

说得云淡天高，毫不介意的模样。

“你没事吧？”饮无极仔细检查了下，确定胡银羽并没受伤才放心。

“没事儿，就是暂时用不了法术，如果你不来或者晚来几天，估计就只能看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帅男长眠于冰棺之中了，不过想想其实也挺唯美的。”胡银羽像模像样地闭上眼睛幻想。

“算我求你了，停止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你刚才那模样像被拔毛待宰的公鸡。”

被饮无极形容成“食物”的狐狸似乎很不爽。

“你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还有就是，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饮无极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他悲哀地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顿饱饭了。如今，找到了胡银羽，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温暖的客栈，要上几个小菜，一扫而空，然后再找几个美女温存一番。

银狐传奇第58节：银狐传奇(58)

“下边的那件铠甲是我的目标，拿不到的话，我宁可在这里做冻肉。”胡银羽用手指在地上轻轻点划。

冰层很透明，饮无极轻易就看到了胡银羽魂牵梦萦的东西。那玩意黑不溜秋没什么光泽，一堆废铁一样躺在冰层下边的架子上，样子非常普通，刻薄点说连铠甲的轮廓都看不出。

纯粹为了口腹之欲，饮无极决定，不管此刻狐狸的要求多么无理，他都要尽量去满足。万军之中取将领首级都不在话下，冰层之中取一件破铠甲又有何难。他手中所握之宝剑可是神刃。

刚要抽出泣血，狐狸在身后泼冷水：“别白费力气了，如果那么容易就给你挖出来，它就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多少能人异士都梦寐以求的龙神宝铠了。”

龙神宝铠？那是虾米东西？饮无极挠挠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胡银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龙你总知道吧？有个叫哪吒的小孩你也该听说过吧？”他满意地看到饮无极像呆子一样点头，微笑道，“当年那条笨龙被哪吒剥皮抽筋后，那张龙皮被一个叫张木匠的能人得了去。这个张木匠可不是个真木匠，他爹是木匠，他却是因为机缘巧合得到异能的裁缝，他用这张万年难得一见的龙皮做了一件龙神宝铠。被哪吒宰了的那条龙是龙王老头的三儿子，名字叫敖丙，平生好斗喜杀，皮也是最坚固的，成全了一件好衣裳啊！最重要的是，传说龙神宝铠不仅刀枪不入，而且有减轻法术伤害的功能，是最珍贵的护身宝贝。”

听说是宝贝，饮无极打起了精神，他十分感兴趣地问：“传说的可信度有多大呢？”

胡银羽斜了他一眼：“这龙神宝铠只会比传说中更为神奇。”那眼神，是势在必得的。

饮无极一摊手：“挖又挖不出来，你说要怎样才能拿到它？”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牵扯到鬼神的大事，他的脑袋可想不出什么方案。

“这雪龙洞其实就是龙王为他儿子造的墓穴。敖丙那家伙被哪吒粉身碎骨、剥皮抽筋后，老龙王派出龙宫精锐才凑全了他儿子的尸身，连内丹都拿回来了。听说那内丹服用之后可以增强五百年的功力，不过俺没什么兴趣，我可不想招老龙王的报复，我只要那件衣服就好了。那边冰壁上有个青蓝色的龙眼，拜它所赐，我被封住了法力，冻在这里好几天，差点嗝屁。龙神宝铠被施了一种名为幻镜的法术，这法术造出了无数的幻想空间，要是我没失去法术，还能看出到底哪个是真身，现在没办法了！”胡银羽背着手晃来晃去，饮无极不敢打扰，他退后几步，小心地观察四周的冰壁。原来那墙壁之中冰封着不少鱼类，色彩斑斓，种类各异，有的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真是一个下葬的好场所，不愧是龙王选的地方，弄得跟海底水晶宫差不多，这条笨龙有这样的慈父，也算造化了。

心中有个声音在喊，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你的父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在他心里，为什么仍将那个利用他的师父视为生父？心中颤颤一痛，原来，自己从来不曾忘记，一直那么在意。

鬼老说自己是他主子的遗腹子，成王爷也说自己是他的亲子，想想自己其实也够幸福的，有这么多大人物惦念着。没准有一天，皇帝老子也来认他做儿子，他这辈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爹爹……

“咋了？”看到饮无极的目光像痴了一样盯着冰壁内的鱼群，胡银羽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想起了一些往事……”饮无极颦紧了锋利的双眉。

“还为你那群爹的事情迷惑哪？别想了，事实如此，你根本选择不了。”不用读心术，胡银羽也能轻易猜中他的心事。

饮无极狼狈地假笑，被他这样直接点破，反倒清醒了许多。

“龙神宝铠到底对你有什么用？”饮无极试图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

胡银羽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之间显得非常无奈和茫然，让饮无极不知如何安慰。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饮无极搓着手干笑，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银狐传奇第59节：银狐传奇(59)

胡银羽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该对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回忆就像一个恐怖的噩梦，使人不能静下心来。

从小，胡银羽在白狐族的地位就特别高。他爹是白狐族的族长，他娘是赤狐族的圣女，两族内战五百年，才因为这两个最高权力者的结合而恢复和平。

结婚五年后，胡银羽才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下降生，可想而知他受重视的程度。

这天，尚未幻化人形的胡银羽闲来无事到村落外的密林中转悠。这片密林是白狐村的外围结界，合他爹妈及几位长老的力量建立起的保护族人的第一道屏障。穿过了树林，便能到达那个叫做“人间”的地方。

当时的胡银羽并不想去人间，只是他对白狐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了，最近迷恋上了到村外探险。开始只在村子边晃悠，没几天他胆子就大了起来，这天跑着跑着居然来到了白狐村的边缘地带。

胡银羽又紧张又好奇，逛到密林的中央地带时，他发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生得紧，从来没见过。

老人身边支着一口铁锅，火焰熊熊燃烧，锅内的液体散发出阵阵药香，咕嘟咕嘟冒着灰褐色的气泡。

胡银羽忽然觉得口渴，他凑过去，伸出舌头舔舔老人的手。老人并没有动，他才发现原来老人已经睡着了，正轻轻地打着呼噜。

老人长了一张很有特色的脸，皱纹参差密布，在眼睛周围形成了错落有致的图案，远远看去，仿佛那是张绽放的笑脸。突然，老人双手捧心，双眉紧皱，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衣，他张大嘴巴吃力地喘着气，显然是被噩梦所困。

胡银羽毫不客气地张开嘴，使劲咬了咬老头的手，发现老人的皮肤硬得像石头。

被刺痛惊醒的老人终于张开了眼，他并没有生气，仍是慈眉善目的善良模样，看清楚胡银羽后，他用手指爱怜地点了下胡银羽的额头，咧嘴微笑：“调皮！”

伸个懒腰，老头不知从哪里变出根木头棍子去搅那铁锅内的液体。收回木棍，老头伸出手指蘸了几滴木棍上的残液，放到嘴里尝了尝，摇摇头。他返回树下坐好，重新闭上了眼睛。

胡银羽凑过去，拿爪子扒拉扒拉老头的腿，粉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

“小东西，还没回家啊？”

胡银羽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这奇怪的老头知道他的需求，他口渴了！

老头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闭上眼，轻轻抚摸拍打胡银羽光滑柔软的脊背。胡银羽抗议地摆动身体想要挣脱，老头稍稍用力，他便觉得似泰山压顶般再也动弹不得。在老头有节奏的拍打中，他居然觉得困倦，打了个哈欠也眯眼睡着了。

真是丝毫没有警觉性的笨狐狸，后来，老头如此评价胡银羽。

如果说第一次相遇是偶然，那么第二次，便是胡银羽刻意接近了。老头身上有一种好闻的药味，而且他脾气好，厨艺也好，胡银羽第一次吃到烤熟的鸡就是老头做的，他至今仍记得老头边给鸡拔毛边念超度经文的表情。

胡银羽想，这老头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妖精。他给自己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赖上老头。当他可以幻化人形说话的时候，便急急跑到老头跟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老头根本没机会拒绝，胡银羽就抢先行了拜师礼。也就是那天，胡银羽才知道，原来这老头是一个树精，身后的大榕树自然就是他的本尊。

狐族居然跑去拜树妖为师，为此，胡银羽的爹娘不解了好一阵子，想不出老榕树有什么可以教给儿子的。

胡银羽也不解释，一有空闲准往老榕树那里跑，老头疼他疼到心眼儿里去了，心甘情愿地当起自己徒弟的专职厨师。他们相处的大多数时候，老头都在与胡银羽聊天，给他读人类的书籍，告诉他是非善恶，还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些是胡银羽在白狐村永远都听不到的新鲜事儿。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

那老头总是在故事中讲到人类残忍的一面，希望借此能够帮助单纯的胡银羽长些心眼，以后遇到人类时不要为其所害。

银狐传奇第60节：银狐传奇(60)

胡银羽毕竟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狐族虽然狡诈，但是面对自己的族人时，却是连半点虚伪都不肯有的。他被保护得太好了，这令老榕树十分担忧。

老树精曾揪着胡银羽的耳朵再三告诫他万万要对人类提高十二分的警惕。不过那似乎没什么用。其一，胡银羽并没有真正见过所谓的人类，所有有关人类的故事全部来源于长辈或者其他朋友，他始终认为应该眼见为实。其二，他目前只是一只能够幻化人形的单纯白狐，又不被允许下山，何必担心那么多。

他心中偶尔会暗暗嘲笑师傅有些杞人忧天。隔着层层结界，即使站在村落的最高点也看不到“人间”，人类对他的威胁几乎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老榕树师傅救了那个几百年来第一个误闯入结界的人类。

胡银羽永远也忘不了石头后伸出的那只血手，那是一只人类的手掌，纵横交错着复杂的纹路。人类血液的味道比狐族浓重许多，红得发黑的血染红了溪水，平日谈“人”色变的师傅在那一刻却毫不迟疑地将他最恐惧的人类背回了树屋。

胡银羽亲眼瞧着师傅取出最好的止血灵药，慢慢将那人从生死玄关拉回。十六个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顾，师傅在确定他生命保住的那一刻才肯放心休息。

这一睡，居然给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一个天大的机会。他不但偷走了师傅珍藏的所有灵药，更恶毒的是，他居然能对救命恩人下毒手。先是在老榕树的本体上放了一把火，再以泣血宝剑穿透榕树精魂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