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压住心中感叹忧心,面上仍旧笑意盈盈,「愿君……」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还是自己小心吧。」
清祝言哈哈一笑,打断李熙恭祝出师顺利的话。一丝担忧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大营被袭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比起摆好驾式气势汹汹地来袭,暗杀——而且是杀一儆百的死法——才会是更好的选择。除了柴靖渊外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独自留在大营充当靶子的李熙的确需要这句忠告。
李熙但笑,没有在意,只是将如此神采飞扬的清祝言深深印在自己眼中。
清祝言初赴战场时每日都与大营联系。初次率兵的清祝言令人意外的合格,进退有据,整个大军一路急行,扑至滦峦山脉。就在李熙都觉得他运气的确很好时,五日之后,整个大军与大营失去联系。
「难道是遭到伏击了?」柴靖渊心急如焚。
李熙沉默不言,手指轻敲桌面,轻轻叩响声回荡在帐篷内。
「或者说,已经到了滦峦山脉?开打了?」柴靖渊又推测道,「可是时间又对不上,莫非是遇到雪崩?」柴靖渊急的团团转。
「柴校尉。」
李熙终于开口,止住柴靖渊苍蝇般的乱转,「相信他。」李熙站起身来,淡淡开口。
次日,仍旧是没有消息。柴靖渊觉得应该替自己准备谢罪辞。
第三日,准备的是荆条。
到了第四日,柴靖渊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待在漠北军营了。
到了第五日,一场来自军营旁不过十余里地,向来是漠北重镇的城市——官樵,暴乱的消息却先一步传来。
引起整个官樵大劫的起点是在一家妓馆。起因其实很简单,就是酒醉之后争风吃醋。
几个当地的纨絝子弟酒后闹事,惹到在里面的士兵,士兵们二话没说就把那群家伙揍了个哭爹喊娘,全都给趴下跪地求饶,只是没想到当时他们喝的多了些,酒醉之中把其中的一个打得口吐鲜血,眼见出气多进气少,这下顿时捅了马蜂窝。被打的那个正好是当地地头蛇的弟弟。
不多会,一伙人就蜂拥而来,举着木棍刀刃要来一顿好揍,而士兵这边虽然因为军营规定暂离时必须将随身武器交还保管,人数也少,但是他们经历过战场,经验丰富,双方顿时打的难分难解.
正在双方胶着之际,当地的驻军队伍得到消息赶来,眼见自家兄弟被人欺负,那还得了,抄着家伙就上。一时之间双方混战,各叫帮手,战火猛然扩大。
本来是一家店里的纷争,结果扩大到了一条街,到监军队赶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片混战。
监军队队长看这种情形,铁青着脸色下令,统统给我打。得令的监军队管你是哪一边,围起来把你揍趴下拉倒,然后继续解决下一个。不过监军队的人数实在没有办法和暴乱的家伙相比,整个监军队就犹如一滴滴到热锅里的水,瞬间消失不见了。
一些趁火打劫的小混混,小偷,强盗也大肆作乱,烧打抢偷,调戏良家妇女,无恶不作。睡在梦乡里官樵县其他人纷纷惊醒,普通百姓也好,贩夫走卒也好,自身就有保镖护卫的商人也好,为求自保,也纷纷加入到战局,其中不乏平日里就有过隙,趁机报仇雪恨者。
此时,战火已经扩至大半个官樵,事态如同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
当地县令无法,把事情给推回到了漠北军营。这事是你们当兵的惹出来的,自然也得你们来收拾干净。
李熙得知消息的时候,又气又恨又是哭笑不得,匆匆起身遥看官樵,在军营都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火光,只得下令两大队骑兵点齐人马,匆忙出发。
「尽快把这个事情解决,必要时候,可以先斩后奏。」
李熙悄悄对骑兵队长说道,随后又向近卫队长下令,「加强防守!在官樵没平息下来前,二人同守加成四人。」
整件事情发展的太快,就像是平地炸开一个响雷。
李熙皱眉沉思,总觉得在这种时间,地理位置敏感的官樵暴乱显露出不单纯的阴霾来。
而此时的军营北门,守营哨兵看到一小队士兵破衣烂衫步履蹒跚地靠近,脸上又青又紫。
隐约知道官樵事件的哨兵好笑的看着他们,「就这么回来了?」
「咱下次再去找场子,揍死那群龟儿子们。」一人爽朗笑答,黝黑皮肤衬得一口白牙闪亮,「到时候一起啊。」
「行啊。」哨兵笑应,打开门让他们进去休息。
进了军营后,前刻还灰头土脸的人一扫狼狈,眼眸炯炯有神,刚刚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抬眸左右四顾,确定目标方向后,做出一个手势。
只要将他们的粮草烧掉,马匹毒死,那么大氏就可全线压境了。
明白这点,男子对一同来的同伴做出个手势,所有人目露杀意,朝着整个军营储粮重地而去。
一路上,由于整个军营的心思都被官樵事件搅得沸沸扬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群看起来普通的士兵,就算是盘查的巡逻卫兵,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只是笑笑便放了过去。
男子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粮仓,对于胜利来临,大氏国将长驱直入天朝的预感,让他的手心微微冒出冷汗。
粮仓重地,的确是守卫禁严,而且这里僻静,守粮兵并未受官樵暴乱的影响,仍旧军容整肃的巡逻镇守。
躲在暗处,男子丢了个眼色给同伴,众人手里纷纷握好兵器。
就在他们全神贯注于如何偷袭时,突然听到有人发声问道,「你们是哪个小队的?」
若不是被男子拦住,有人几乎因此马上就要跳起来动手。
男子使了眼色给同伴,示意他们切勿打草惊蛇。
年轻人皱眉看着这群人,「难道你们是从官憔回来的?」
「是。」男子装做恭敬的回答。
「群架打过瘾知道回来了!」他恼火的看着他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回来了不回自己帐篷睡觉,还出来乱逛什么!?明天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去监军处,接受军法处置!」
「是。」男子也不多话,仍旧老老实实:心中却是冷笑,明天?明天看是你哭还是我哭。
「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年轻人一面说,一面满脸怒容急步靠近男子,「……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燕青主!」话音未落,锋利的剑芒如流星般划过,快到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
若不是多年的战场生活让男子对危险已有了本能反应,那一剑恐怕已经划过自己的喉咙。饶是如此,一道血痕也是自胸前流下。
「你……!」
男子捂住伤口,大惊。下意识中亮出随手兵器欺身而上,岂枓那个年轻人的动作出乎意料之外的快,不过平平一剑,看不出来有多离奇的招数,竟是将自己迫到不得不后退。
「你到底是谁?」收起轻视的心思,燕青主正色对他。
「李熙。」对方浅笑回答。
李熙?一点印象也没有,什么时候漠北军营里面有这样的人物了?燕青主心中狐疑,不过更明白一点,要是现在不除了他,以后必然会成为大氏心中大患。
心中猛起杀意,燕青主再度挥刀,同时示意同伙尽快动手。
李熙并未接招,飘然后退几步,温和笑意仍存嘴角,手却挥起,「给我拿下!」随之,暗处出现了林立士兵。兵器反射出寒光四溢,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有本事便单打独斗,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燕青主怒道。
李熙好笑,「你我又不是贩夫走卒,讲究打架斗狠。」他将剑收起,「我可没听说过要对敌人讲究公平。」
李熙眼神凉冷,手指燕青主,「只需活擒他,其他人如若反抗,立诛当地。」
暗处埋伏的士兵得令一拥而上,将他们重重围起,就算是燕青主武功颇高又顽强勇猛,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又是已经受了伤。眼见身旁的同伙渐渐被杀,最终被人斩去手中兵器,力竭而被擒。
李熙靠近被兵刃压住脖颈,手被别到身后的燕青主,居高临下道,「大氏国王弟燕青主,看来我拿到了一份份量颇重的筹码。」
「你以为这样会阻拦我大氏国一统中原的大志吗?」燕青主冷笑。「为了大志,大氏国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坦然赴死!」
「你最好觉得你能阻止。」李熙微微皱眉,「我可不想到时候还回去的,是一团肉块。贵殿下届时会有什么表情呢?」
燕青主一哽,脸色铁青,「……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今日袭营?」燕青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计划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就算死他也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李熙脸色冷淡,「你问的太多了。」
得知消息赶来的柴靖渊吩咐将燕青主押入军牢严加看管,随之对李熙道喜,「恭喜五皇子立此大功,皇上定然会对殿下大加褒奖。」这次不仅挫败大氏国的诡计,还一举擒了大氏国王弟,憋在胸中的闷气可算大大地出了把。
「五皇子真是料事如神,靖渊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熙淡淡一笑,「哪里。」
「殿下是如何料到今夜会有人袭营的?」柴靖渊诚心讨教。
李熙脸色微沉,但笑不答。
气氛让柴靖渊觉得有些莫明其妙的……,低沉。这不大像是一个刚刚立了大功的人该有的心情。柴靖渊也不是瞎子,「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有消息吗?」李熙突然开口。
「啊?」
李熙抿抿嘴道,「他的……」
「祝言的?」柴靖渊这才恍然大悟,随后为难的摇头,「还是没有。」他也气恼的拨乱头发,「到底他跑哪去了,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有劳柴校尉了。」
李熙有礼道谢道,踱入自己的帐篷休憩。无需再在人前掩饰,脸色猛地沉了许多,每个人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料事如神,又有谁知道,虽然在柴靖渊面前,自己口口声声说相信他,自己仍旧是担心那个倔强娇纵的人,担心至晚上根本没办法睡好,这才想要随意走走……,才撞上「熟人」。
这样的隐情,让自己怎么回答?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李熙揉揉眼间,疲惫不堪,「到底跑哪去了……」
一恍坐到天亮,燕青主被擒的消息传遍全营,所有人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议论纷纷,一致交口称赞李熙临危不惧,神机妙算,痛斥大氏国卑鄙无耻,整个军营沸沸扬扬,对大氏的敌视亦到空前状态。
柴靖渊一早也来报告官樵已经无事。
李熙侧靠在椅背,手指轻拎袖摆,「官樵一场暴乱,死了近百人,伤千余人等,毁了半边官樵建筑,……素闻燕青主胆大妄为,果然好魄力。」
柴靖渊心中气怒,「那这笔帐,要怎么算?正好可以杀了他用来挫败大氏国的锐气。」
刚刚才得到消息,边境大量兵马异动,看来此行并非是燕青主为帅,而是另有他人,甚至有可能会是大氏国国主亲自督阵,如今大军压境,形势已是严峻至极。
李熙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嵌入掌心。
怒意在心中如火般燃起。
他们!就是他们陷害了卫迅,害了官樵!
连清祝言没有回来也是因为他……,也许,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李熙心中一惊,背后渐渐洇出冷汗,虽然告诉自己这不过猜测,可是心中却是觉得几乎沉的无法呼吸,许久才吐出口气道,「不能,我们不能杀他。」
「为什么!?」柴靖渊大感不解,质问道,「难道放了他!?」
「我想让他死!死的无葬身之地!死的挫骨扬灰!用他祭旗,让所有人看明白想在我们这儿占便宜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李熙声色俱厉的模样让柴靖渊愣在当场。
「可是现在,我们打不了。于京中,左右二相之间暗潮涌动,大将军兰屿舒态度暧昧不明,四位坐镇李姓亲王立场摇摆不定,这个时候卫帅又是生死不明,三年一轮又抽空了漠北军营的边防!我们现在凭什么打!」
柴靖渊呼吸骤然浓重,许久之后勉强挤出声来,「那该怎么办?」
「正面开战的确不行,可是若能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打击他们,恐怕就简单多了……」
李熙沉沉苦笑,清祝言的提议恰恰是最适当的,那时敌方还没能集结成军,防线未严……
「只要在这时重挫一次大氏就好了。」
李熙喃喃道,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到时候手上有燕青主,燕律晨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不会不管他的死活,又重挫过一次大氏,面子里子都有的和大氏议和,至少会让对方短时间内不敢再动。
柴靖渊耳朵尖,问道,「为什么说只要再重挫一次大氏就好?那现在求和,稳住他们不就好了?」
李熙一笑,「和解,那是胜利者才应该有的姿态。大氏国民风彪悍,好勇崇武,得要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绝对的强者,明白我们要和解那是对于他们的施舍,他们才会臣服。」
柴靖渊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五皇子,你对于边疆的了解……,不像是久居深宫的人。」
李熙微愣,但笑。笑意之中混夹着许多情绪,酸甜苦辣,混淆成一团。
详细情况还没等柴靖渊继续问下去,传令兵突然来报,「营外有一不明军队正在急速靠近!」
「什么!?」两人同惊。
「可是大氏?」柴靖渊追问。
传令兵答,「路程太远,看不清楚,却是未答旗兵暗语。」
心中不祥弥漫而起,两人自身边近卫兵手上牵过战马,急奔至营前,果然已经能看到一片黑影正在迅速靠近。
「弓箭手准备!」柴靖渊下令,一列手持坚盾的士兵摆开阵式长龙般立在军营前,弓箭手挽弓搭弦,动作划一地指向一处,沙场之上,顿时杀气腾腾。
李熙站在较高的哨台上,皱眉看着已经愈来愈靠近的军队,正想再探身仔细看清楚点,只听耳边「蹭」的一声,一只洁白的箭羽擦着面颊滑过,钉在哨台的木柱上。
柴靖渊脸色大变,如果准头再好一点,李熙这条命都丢有不明不白了!不过心中对于这弓箭手不由心生佩服,这么远的距离竟然都能射到,他想不到自己手下有什么人能有这能耐,大概只有前任南域将军,现任皇城禁卫军将军兰屿舒能有这种能耐。
如果那个人能与兰将军相媲美……,柴靖渊不寒而栗。
必须先下手为强!柴靖渊扬手,准备示意弓箭队动手。
「等一下。」
李熙挥手打断柴靖渊,下令道,「让开道,打开营门!」
「什么!?」
差点丢了性命的李熙反倒是满脸笑意,那份笑,是一个担心许久的人终于安下心来,从心而发的安稳。
「终于……,回来了。」他喃喃道。
「难道是!?」柴靖渊简直不敢相信,忙探身去看已经逐渐清晰的人影。「难道真的是祝言回来了!?」
李熙将箭拔下给柴靖渊看,果然在箭尾刻了个清字。
「祝言刚刚那是在报信说自己回来了?」柴靖渊惊讶的几乎合不上嘴,「他就不知道让旗兵打密语通知!?」
李熙凉凉讽刺道,「连人都懒得认的监军,不记得通行密语一点都不让人奇怪。」
果然……,看到那人回来了就恢复成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明明都那么担心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一定要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柴靖渊只想垂头叹气,李熙这家伙还挺别扭的嘛。
第四章
狂风烈烈,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出发时,骑兵们精神抖擞,身上镶嵌金线的黑色铠甲光鉴照人,绶带飘扬。可是如今却已是满身伤痕,风尘仆仆,只有眼神没有变,炯然如炬,让人感到只要军号响起,他们便能再跃战场。
他们到底是遇到什么?
李熙一面赶过去,一面疑惑思索,脸色凝重。
柴靖渊突然跑至他身旁道,「刚刚接到的消息,边境那边的敌军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