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冰凉的指尖触及皮肤时,沈醉到失去焦距的眼眸在面前一晃而过,罗安受了温差的刺激而略微皱了皱眉头,这个不起眼的小举动像迎头一泼凉水使季卓风终於有些清醒了,抓住理智冒出的一丁点小芽,他放下在对方背上蠢动不已的手指,赶紧把两人的距离撑开半尺。否则放任下去,後果就不堪设想。
“罗安,你……还是去躺一下吧。”他迅速退後几步,不敢看向因突然被打断动作而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人。
“我还好啊。”罗安怔忡地回答,仿佛刚才那个吻不存在的,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难堪的神色,但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反应。
“抱歉,我我……一定是累昏了头,才对你做这样的事……”季卓风立即语无伦次地道歉著,脸色酡红,总是平静如深海的眼瞳难得地游移不定,泄露著紧张不安的情绪。
“你去休息一下吧。”
他盼望著他一觉醒来,和过去犯病一样,什麽事都不会留存在脑海里。
“我……没事啊。”罗安虚弱地坚持著,只是头晕在加重,让他的意识沈浸在清醒和半清醒之间。
季卓风不再开口,知道说再多也枉然,他牵过他的手,半拖半拉地把人推入卧室替他关上门,方才长吁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差点瘫倒在地上。
还好罗安始终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否则他要怎麽解释两人的拥吻行为?话又说回来,如果罗安不是迷糊著神智的话,大概也不会有刚才的深吻。季卓风愧疚而烦恼地抓挠著头发,恨不得拎著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因为他觉察到自己似乎利用了罗安的病而达到心中一直有著的那种非普通人能明白的欲望。
从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是这麽恶劣无耻的人,如果刚才不是及时清醒,很难想象事情会发展到什麽局面。如果罗安清醒著的话,大概从此会彻底从自己身边逃开吧。
季卓风长叹一口气,心力交瘁地按著太阳穴,这一切会过去的,只要罗安恢复正常,自己大概也会放弃某种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但愿自制力能维持到罗安清醒为止。
罗安被推进了卧室,倒在季卓风的床上,头依旧很晕,眼前有一团红色的迷雾笼罩著,心脏在胸口绪乱地跃动,意识在模糊间之突然涌上一点光亮,紧接著是兴奋的感觉,像喝下了数杯烈酒,混身燥热起来。他扭动著身体缓缓摩擦著床单,上面有著熟悉的气味,刚才他像只怒涛下的小船颠簸在这种气味里,混乱的意识想抓住一丁点那突然来的光明,却总是脱手而去。
浑身的燥热在枕边男性气味中变得更加地不可遏止,他没有听见自己不知不觉地在轻唤一个名字。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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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素来镇静的老友一脸的惶恐无措,虽然脸上保持著职业养成的不动声色,但心里早已是幸灾乐祸了。这个在大学里总是嘲笑自己是江湖郎中的家夥也有如此悲惨表情的时候啊,王天不由窃笑。
“咖啡还是茶?”
一大早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来喝茶聊天的吧?
“咖啡。”
倒了一杯黑咖啡送到面前,细心地观察著软趴趴地坐在沙发上的季卓风,怎麽看都是一幅很烦恼的样子。
“你那漂亮的小朋友呢?”平时总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後头的。
“没有他,我难道就不能来找你啊?”狠狠地瞪了一眼哪壶不开就提哪壶的家夥。
“哟,看来我捅了马蜂窝啦?”王天狡猾地咧嘴一笑,捧起自己素来喜欢的西湖龙井浅啜一口,乐呵呵地睥睨著对面的人。
“我只是想问问他的病怎麽样了?他到底能不能摆脱时常会陷入神志不清的病症?”自知有些失态的季卓风悻悻然地收拾起容易被窥破的心绪。
王天扬起眉头,沈吟一下:“你别急,其实他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发作的次数已经不多了。不过我觉得他的结症不仅缘於过去的刺激,或许可以这样说,那些事对他造成的影响已经很小了,但是还有一些事……给他造成不小的压力。”
“哦?”罗安生活上还有其它压力吗?自己怎麽没有觉察到?季卓风不由蹙起眉头,难道还没有对他关心到家吗?
“这些事对他压迫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什麽意思?”
“譬如,他爱一个人,却无法说出口或者自己还没有完全发觉,但内心的渴望会造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制力,让他焦虑却无法排解,同时也加重他的病症。”
“是吗?罗安会这样?”季卓风颇为惊讶,他觉得刚交了女朋友的罗安应该没有恋爱方面的困扰才对。
“他是个心理脆弱的孩子,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事。”王天慎重地说。
季卓风连连点头赞同。
王天瞥了他一眼,停顿住语头,目光一凝,露出古怪的笑意,突转了话题:“不过,你打算要帮他到什麽时候,永远这样下去吗?”
“啊?”季卓风没有想到会被提问到这样,一时有些怔住了,然後条件反射似的干脆回答,“是啊!”
“帮到什麽时候?”
“帮到……他病好为止吧。”他也不能肯定,因为觉得照顾罗安是很自然的事,根本没有想到帮不帮的问题,哪怕一直下去没有结束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麽麻烦的地方。
“如果他一直不好呢?”王天笑了,饶有趣味地问。
“有你在,我相信他很快会好的。”
“哈哈,你几时这麽信任我啦?”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因为王天曾经想运用自己的专业来替这个老友解释他为什麽喜欢男人的原因,立即遭到季卓风严厉的拒绝,大骂他是江湖郎中,居然在这个时代还把同性恋当成病态。其实他没有把这当成病态,只是出於职业习惯想探究一下罢了,可是对方虽然是多年坦陈相待的老友,但对於自己不能公开的性向还是相当敏感和忌讳,所以才造成在心爱的人面前苦苦掩饰的局面吧。
“说认真的,”王天收住笑容沈默片刻,“你对罗安到底抱著什麽样的心态?”
“老师……朋友……就这样。”季卓风状似肯定地回答。
“是的?”不觉想笑,这呆子还在骗自己呐,明眼人都能洞穿他的心事了。
“是的。他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他很讨厌同性恋的,我不会放任自己对他抱有幻想。”季卓风认真而理智地回答。这就是他一直竭力掩饰的原因。
“你确定?”
“对。”季卓风无奈地苦笑,他当然知道,为初见面的一个无心的玩笑,罗安叫了他整整三年的变态,虽然已经算作为玩笑的称呼了,但大致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方面的态度。
王天点头,又问一句见血的问题:“嗯,不错,很理性的决定。不过……那你为什麽要坚持不懈地帮助他?”
“因为……同情吧。”
从罗安晕倒在他怀里那时起,这同情整整延续了三年,只有用这个借口,他才能逃避和来谴责心深处的不洁渴求。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王天突然笑了,心头冒上一个恶劣的念头让他有些兴奋,当然面目上要装出一幅严肃的表情。
“其实他的病不算严重,但有一个问题阻碍到他的好转。”
“什麽问题?”
“你不觉得这三年来,他过分依赖你了吗?”
“有吗?”他并不觉得这是依赖啊。
“你敢说没有?他犯病时最先想到的人是谁?是你啊,老兄!他一直依赖著你的安慰才能清醒过来,他和我谈话时,十句有八句离不开你的左右。”王天失笑,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但对方还是一脸毫无觉悟的表情,原来这个大学里是高材生的好友原来在某些方面是很迟钝的,除去性向的问题,在大学里有众多女生追求也能保持从始至终的无知无觉。那麽勿怪自己捉弄他了,谁叫他这麽傻,嘿!
“哦。”季卓风无谓地应著,因为除了自己,罗安好象没有其他走得很近的朋友,这有什麽奇怪的吗?
“问题就在这里,他对你已经产生了无法自拔的依赖,这对他抵抗自己的病症是没有任何好处的。”王天正视著他认真地说。
“是这样吗?”听上去有点不太妙,季卓风仔细思索著,不幸发现对方说的是事实,可是自己怎麽就觉察不出有什麽不妥当的地方呢。
11.
“你应该让他独立地面对自己的恐惧,学会克服它,那样他就会好得很快。”
原来如此,就这麽简单?听上去有点失望呐。
“可他……他犯病起来,看上去那麽无助,我怎麽能袖手旁观啊?”季卓风有些不放心地问一本正经的好友。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来啊?”
“当然。”这是勿庸置疑的事,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罗安彻底摆脱掉家庭带来的伤害,能没有阴影地快乐生活著。
“那就好,你离他远点就行,让他摆脱对你的依赖,这属於一种强制疗法,我相信会对他有好处。”王天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让季卓风彻底震住了,想不到全力想帮助罗安的自己原来是病愈的阻碍。
王天瞥见神色沮丧起来的表情,更是在肚子里闷笑不止。
“必须得这样吗?”心存疑虑地问,无法掩饰满心的不苟同。
“你不愿意?”嗯,值得深思的反应。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
“有什麽好担心的,放心啦,我敢保证只要你远离他,他会学著自己克服病症的,你不妨试试看,他对你有太强的依赖了,这可不是好事哦。”王天故意把“依赖”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明白了。”
是的,依赖……罗安只是出於一种习惯的依赖而已……他怎麽会不明白?以前为这种完全信任的依赖而欢欣鼓舞过,沈浸在为人师表,拯救失足学生回正轨的成就感中。何曾开始,这成就感已经完全变味了?开始想要更多……太可耻了!
变得心不在焉的季卓风当然没有看到王天嘴角边强忍的笑意,治心先治情,这下可有好戏看喽!
正好乘此可以调整一下对罗安的心态。季卓风心里也打著这样的算盘,想到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拥吻,他不禁一身冷汗,自制力已经面临严峻的挑战,而他是极不想伤害罗安的。
5.
虽然曾经答应过季卓风不再跷课了,但现在的情形就不能怪他。因为实在是很烦躁诶,坐在教室里大概也是等於白坐的,教授讲的知识点根本没有办法进入脑子,在魂游天外了一堂课後,罗安索性把下午没有排课的女朋友方芷婷约了出来,两人先去游戏房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然後在冰店里吃冰淇淋。
方芷婷爽朗的笑声让罗安郁闷的情绪缓解了不少,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朋友可爱了,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是作倾听者的角色,他发觉自己和女孩子积极交流的能力已经减弱了不少,除了直接的性接触,他都快忘了谈恋爱这种和女孩子交流的方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年来他几乎把自己给封闭了起来。
“学长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闷啊?”
让罗安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粗枝大叶的方芷婷会敏感地发觉到这一点,她在罗安又一次失神後提出疑问,神色颇为沮丧。
“不会啊?你为什麽会这麽想?”罗安奇怪地回答。
“我看得出学长很不开心啊,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说吗?”方芷婷咬著冰勺,撅著小嘴。虽然是大大咧咧的个性,但她毕竟还是个花季的女孩子,对於恋人的反应通常是十分敏锐的,她明显地感到罗学长常常魂不守舍。
经常性的魂不守舍还是小事情呢,更怪异的是,作为男朋友的他居然从来没不吻她,哪怕是亲亲脸颊和小手这等在情侣中常有亲昵动作,他也从来没有做过。方芷婷不知道自己的男友是不是在恋爱方面比较迟钝还是过於尊重自己了,反正她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不像是交往,倒像是一般性好朋友的交流,当中隔著的一层若有若无的薄膜总也撕不破。也许需要耐心吧?方芷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罗安挠乱了黑丝般的头发,沈吟著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知道最近造成自己心烦是因为季卓风不明原因的冷淡,他最近好象很忙,忙得连原本一直会督促自己上课就医的事情也不管了,电话几乎绝迹,去找他也是十有八九有事,两人总是在语不搭调中匆匆而别。
“也没什麽啦,大概是因为季老师的事吧。”他如实地告诉了方芷婷,虽然他很少跟别人提起过季卓风和自己的关系,但不知为什麽,面对单纯可爱的方芷婷他有种倾述的欲望。
“季老师?”
“他是我高中时的导师,对我帮助很大哦,”说到季卓风,罗安总是不觉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你绝对想不到第一次我们是怎麽认识的。”
“哦?”方芷婷好奇的瞪大眼睛,她很想多了解一点男朋友的事。
“在地铁上,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要担任导师呢,他竟搔扰我。”现在回忆起来竟没有当初那种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兴奋,让心跳加速。
“啊?”方芷婷掩嘴,差点没有叫出声来,“难道他是同性恋?”
“哈哈哈,不是啦!”罗安笑著摇头,季卓风一再证明了那件事的动机,这三年他对自己的态度也说明了他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何况他的书架上还摆著一个美丽女人的照片呢。
“他只是捉弄我而已,是个性恶劣的家夥呐。”
“季老师很坏吗?”
“不,虽然那时他喜欢捉弄我,但实质上是个好人,三年来如果不是有他在,我现在恐怕已经疯了或者自杀了。”罗安慎重地说,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肯定季卓风对自己的重要性,感觉全身都有种道不明的轻松。
方芷婷瞪大眼睛,连勺中的冰淇淋滴在桌上都不知道,她被这种用词给吓到了。
罗安把三年前经历的事给她讲述了一遍,竟是相当的平静,这也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把经历的痛苦倾述出来,竟是心无波澜,连他自己也在心里惊讶著,季卓风坚持的心理治疗果然是有效的。手依旧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但显然已经能平和地面对从心深处涌上来的寒意和恐惧,至少等全部都说完都没有出现失控的情形,神智还是很清醒,他看到了方芷婷眼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