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聪慧机敏,只因事关心上人,反而身在局中,没有立刻想明白,此刻,他脑中灵光兜现,惊得背脊寒毛直立,不顾之前的嫌隙,拉着朱颜道,“朱兄,大事不好!……请你速转告知怀礼,仁杰恐有危险,并拜托惠王爷设法前来解困。”
言毕,他顾不得身份礼仪,施展轻功飞掠到勤真楼前,向李内侍拜倒,“请公公通传一声,薛邵有事求见圣驾。”
朱颜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内侍拦住他,“圣上有旨,薛侯爷可以入内,其他人一律挡驾。”
小侯爷一改平日的冷清神色,眼睛雾气弥漫,急道,“朱颜兄,请回,速搬救兵!”
朱颜叹了口气,“我和他们都不熟,如何让人相信?”
小侯爷取出随身所携的丝扇交给他,“此扇有仁杰的题词,怀礼大人一见便知。”
“好,你多保重。”朱颜知道形势迫人,并不多留,转身飞跃而去。
小侯爷走进楼中,只见仁杰安好地跪在地上,银屏公主梨花带泪,手指颤抖地戳向仁杰,“你,你为何苦苦推辞,你对本宫竟无一丝情意吗?我不信!”
仁杰神态淡定,简单地说,“臣难以担当驸马一职。”
银屏失望地泣道,“你真是没雄心壮志,只要本宫喜欢,你就可以胜任,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怎么就是不识抬举呢?”
仁杰温和地笑了笑,取出丝帕掩唇咳嗽了几声,叹道,“公主,多谢你一片深情,可惜仁杰身患恶疾,命在旦夕,实在无福消受……”
“你骗人!不要敷衍本宫。”银屏显得烦躁任性。
仁杰将丝帕展开,绢上鲜血如落梅点点,触目惊心,他唇边带血,并不急着擦拭,微笑问道,“公主,你觉得臣有必要欺瞒您吗?”
银屏慌了神,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压了块重石,气闷难耐,连声唤道,“来人,快端茶给驸马爷。”
皇帝向一位太监挥手示意,那人出去了片刻,将一个茶盘递给仁杰,“皇上赐茶。仁大人请用。”
小侯爷在一旁跪倒行礼,“臣见过陛下,皇后,公主。”
皇帝道,“免礼,薛爱卿起来会话。”
“遵旨。”
仁杰接过茶杯,掀开盖子轻吹水面,荡起一个极小的漩涡,他凝视着青绿的茶水,问,“薛侯爷为何去而复返?此地不适合你,快些走吧。”
小侯爷走到他身边,声音低颤,“我陪着你……”
仁杰柔声道,“小雪,我本想饮下这杯茶,你却来了……”
怎么办?
仁杰心中千回百转,小雪,为了你,我只有奋力作困兽之斗。
仁杰对银屏一笑,宁心静气,“公主,臣想努力活下去,然而困难重重。”
他将手中的茶杯略倾,水渍泼在膝前的衣袍,那片衣角立刻冒出灰烟,瞬间变成一团黑粉。
“此茶有毒,”仁杰扬起脸,不经意地说,“公主,仁杰纵然有心,也无法长久陪伴您。”
银屏公主大惊,怒道,“哪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毒杀本宫的夫婿?”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个小小阉奴,哪里敢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茶是父皇吩咐端上来的,毒只怕早己准备好了。
银屏胸口起伏不定,含泪望向那个最宠爱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移开了目光……
她不愿相信,又激动地转头注视母后,口中无助地问,“怎么回事?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卫后对女儿的多愁善感,有些不以为然,沉声训斥,“果儿,放肆!休要中了那人的离间计,陛下和哀家都是为了你着想。”
银屏跺脚,放声大哭,“不要!仁杰有何不好,你们居然要害他性命?”
卫后厉声喝止,“银屏,你住口!此人道德败坏,欺男霸女,实在是天怒人怨。”
银屏仍然心存疑惑,“不可能,仁大人怎会做出荒唐事!”
皇帝清咳一下,转头吩咐,“宣刑部的萧侍郎,并带上人证。”
他威严地说,“果儿,为父就给你看看真凭实据,让你信服。”
080.杀机
不一会儿,刑部萧侍郎与监察御史娄伊德先后奉旨入殿。
皇帝吩咐道,“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今日,朕招二位爱卿前来,进行三堂会审,速将之定罪,以除祸患。”
三堂会审,通常是遇有重大疑难案件,皇帝亲自下诏,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长官共同审理,审案过程中均有发言权,最后作出统一的审判结果。
正常情况下,在刑部大堂设三张案桌,刑部长堂官主审,坐在面南的桌案后,其他两位长官则分坐在东西相对的两张桌案后。
现在,情况有点特殊,大理寺长官身为疑犯,跪在殿下,皇上以一国之尊,亲自监督审理。
龙案左右侧,加了两把雕花红木椅,萧侍郎二人战战兢兢地入座,只敢沾了小半边椅面,等待陛下的旨意。
仁杰心里暗想,皇后所说的罪名,纯属捏造,自己生活严谨检点,除了情定小雪,这些日子,从未与他人有过情色瓜葛。
看这个阵仗,皇帝下毒不成,打算公事公办,诬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名正言顺的处置自己。
仁杰沉住气,且看他们如何指鹿为马,颠倒是非。
在皇帝的授意下,萧侍郎道,“仁大人,有人告你奸淫良家女子,恶性玩弄后抛弃,可有此事?”
仁杰朗声道,“此事纯属诬告,”
银屏在帘后冷冷地插嘴,“是谁不知羞耻,居然敢诬陷仁大人?”
小侯爷垂手侧立于旁,心里也迷惑不解。
萧侍郎继续审问,“那女子被你逼奸至孕,不得已上门认亲,你避而不见,暗中害她母子性命,你知罪吗?”
仁杰眉头微皱,“朗朗乾坤,天理何在?下官行为端正守礼,却被人陷害,何罪之有?”
“也罢,传证人。”
两位宫女领着一位女子,缓缓来到圣驾前。她腹部高耸,艰难的矮身跪倒,声音抖动,显然吓得不轻,“民女……卢玲珑,拜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萧侍郎开始问案,“卢小姐,仁杰大人是否曾借居卢府?”
“是的……”
“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父亲曾想招他为婿,可有此事?”
“父亲确有此意。”
萧大人极有技巧地引导供词,“卢小姐,你与仁杰大人曾单独相处,对不对吗?”
“对。”
“那晚你被人诱奸,昏睡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跪在你身边的仁杰,对吗?”
“这……”卢小姐含羞带愧,偷望了仁杰一眼,口齿含糊地答,“不错。”
银屏忍无可忍,越帘而出,提着裙摆快步冲到卢小姐面前,挥手给了她一巴掌,娇斥,“你是什么东西?只怕是勾引仁杰不成,反咬一口!”
皇后不满地说,“果儿,你不要干扰朝廷官员审案,快些退下。”
银屏公主眸中含情,对仁杰有些牵强地笑道,“仁杰,你不会做这种事的,这样的女人,你怎么看得上……”
仁杰微笑回答,“公主明察,小官与卢小姐并无苟且之事。”
银屏一听,换了一副高高在上姿态,气愤地训示,“萧侍郎,卢小姐血口喷人,诬告驸马,把她拖下去重罚,仁大人清白无辜,这案就这么结了。”
皇帝威严地说,“果儿,休要胡闹,三公审案,你怎可当作儿戏?赶紧退下。”
“父皇,”银屏不依不饶,来到龙案前撒娇,“仁大人是被冤枉的,朝堂上有几位能有他的风骨?孩儿不会看错,请父皇做主,放过仁杰!”
“果儿,你先下去吧,此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皇后向身后的女官秦香打了个眼色,几位侍女上前围着银屏行礼,“请公主回宫休息。”
银屏娇蛮地推开阻拦的一位侍女,转向看似较好说话的父亲请求,“父皇,孩儿不走,有人想谋害驸马性命,果儿岂能坐视不管?”
皇帝道,“你若退至帘后,不再作声,为父便允你旁观。”
“遵旨。”银屏悻悻不乐地回到帘幔中。
萧大人又问了几句话,便迅速结案,“大理寺少卿仁杰奸淫民女卢玲珑至孕,虽杀人灭口未遂,但他身为朝廷律法大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应杖三百,收监后处以宫刑,请皇上恩准。”
银屏大怒,忍不住想冲出来,“一派胡言,你们食朝廷俸禄,竟如此草菅人命!”
皇后一声令下,“将银屏公主送回去,不得有误。”
银屏被众多宫女架着,拖离勤真楼,她一边蛮力踢打挣扎,一边哀伤地责问,“父皇,你怎么如此狠心?母后,你既然答应果儿,赐仁杰为驸马,怎么出尔反尔?仁大人是冤枉的!请你们饶了他……”
她的神色悲痛,几乎不敢置信,父母怎么亲手夺走她最喜欢的东西?从小她所要的任何玩意,都能手到擒来,偏偏少女的初恋情怀,落得凄凉下场。
此时,仁杰已知辩解无用,皇上刻意让小侯爷旁观,用意阴险,他着急地说,“小雪,你快走吧,多留无益。”
小侯爷眼里有烟霾重重,唇线微扬十分好看,“小杰,事到如今,我还走得了吗?”
皇帝清了请喉咙,面无表情地命令,“将仁杰带到殿外行刑。”
仁杰沉着地说,“陛下,臣冤枉!此案审理过于草率,破绽百出,并不符合律法,作为嫌犯,我尚未录口供画押,怎么能结案判刑?三堂中缺了大理寺官员,我官封少卿,至少可以为自己辩护,娄御史,您说对吗?”
娄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与仁杰平日有些来往,于公,他很赏识这个年轻人,于私,他多年受风湿病困扰,用了仁杰赠药,已大为好转。此时,他心知皇帝欲置仁杰于死地,踌躇了半响,还是说,“不错,此案尚需斟酌,没有其他证物证据,只凭一位证人单面之辞,难以服众,应让嫌犯与证人对质口供。”
御史台为国家的最高监察机关,对朝廷官吏行使弹劾监察职责,拥有向皇帝直言纠错进谏的权力,为了表明自己的清明,通常,皇帝会有所选择地接受御史意见,这一次也不例外,皇上勉强地表示同意。
仁杰挺直身体,望向身旁嘤嘤哭泣的孕妇,淡淡地问,“卢小姐,别来无恙?”
卢小姐回避他的视线,“仁大人,我……不太好。”
“请问,卢小姐是否认识孩子的父亲?”
“我猜……是仁大人……”
仁杰开始一连串的询问,“当日,有人入室迷奸了你,请你举出那人的身体特征,口音……”
卢小姐摇摇头,“民女当时神志昏迷。”
仁杰道,“你既然神志不清,怎么能判断那人是我?”
“……”
“那人有无留下衣服物品,可供辨明身份?”
“……”
“你的侍女或仆人中,有没有人目睹那位男子的面貌?”
卢小姐情绪崩溃,捧着突起腹部的痛哭,“没有,没有人知道……我的命好苦……”
仁杰又追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卢小姐答非所问,最后泣不成声,几乎晕了过去。
仁杰叹了口气,沉着地申述,“陛下,各位大人,我与卢小姐从没有过肌肤之亲,令其受孕的男子另有其人,卢小姐拿不出真凭实据指认嫌犯,此案证据不足,无法定罪,应立刻给予驳回。”
娄御史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侍郎抢过话题,“仁大人巧言令色,狡辩罪行,殊不可赦,请陛下明察。”
皇帝忿忿道,“大胆仁杰,包藏祸心,将民女卢玲珑先奸后弃,再混入百花宴,骗取公主信任,以谋图驸马之位,其心当诛,其罪难赦,朕命你们将仁杰拖下去,速行宫刑!”
娄御史行礼欲谏言,“陛下三思……”
皇帝将桌案上的茶杯扫落,厉声吩咐,“朕意已决,违者以从犯处置。”
小侯爷冒着触怒天颜的危险,跪下求情,“陛下开恩,臣奉上免死金牌,请饶过仁大人。”
皇帝脸色略缓和些,“薛爱卿,你不要插手此事。”
皇后在帘后冷笑道,“交上免死金牌,可保全他的性命,但是活罪难逃。”
皇帝哼了一声,“来人,将罪人推出去!”
仁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接过御赐毒茶的那一刻,便知皇上杀意已坚,此事必难善了。他刚才据理力争,并不指望以此脱罪,而是想争取时间,等待救援。
看来,二哥和李翔也遇到某些阻碍。
宫中的侍卫奉旨一拥而上,将仁杰扭胳膊压腿,拽着头发往外拖,有人趁乱对他拳打脚踢,还有人偷偷拔剑欲砍。
小侯爷清叱,“放开仁杰!”
他飞掠而起,飘逸如清风,出手疾如闪电,美眸中寒光闪烁,慢慢扫过被击倒在地的侍卫,“谁敢动他!”
皇帝惊魂未定,被卫士们保护起来,他惶乱地问道,“薛邵,大胆!你要造反不成!”
小侯爷双目如电,风采翩翩,恭敬行礼,“臣不敢,只是仁杰含冤受辱,臣不平则鸣,愿为他作证,卢小姐被奸那晚,仁杰,他一直与臣呆在一起,而且有白一,丁二,朱礼君等人证。”
先皇有旨,皇子王孙,不得娶男妻,若与五品以上官员淫乱,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为了救仁杰脱困,拖延时间,小侯爷情急之下,坦白了两人的关系。
命运,以人们想象不到的方式开始逆转。
这一刻,仁杰似想通了,放下了,又好像背负起了什么。
他头发散了,身上有几处瘀伤,心里又欢喜又悲伤,他多次请小侯爷离开,并在殿中忍辱负重,就是不希望心爱的美人,卷入困境,谁知……
“对不起,小雪,”仁杰眸子幽深,情意浓浓,“我连累了你。”
殿内烛火通明,小侯爷人面赛桃花,清雅绝艳,他取下仁杰头上的碧玉发簪,用手指细细的梳理发丝,动作生疏地为仁杰绾发插簪,温柔地笑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在空闲的时候,仁杰呼吸古代清新的空气,走在未被污染的松树林,有时会想,我怎么会落入这个陌生的时空?
那一天,和小雪聊天正高兴,笑闹成一团,呛了气咳嗽了几下,咽喉第一次涌上血腥味,他心头发寒,镇定地咽下那口血,继续讲完那个笑话。
如果生活在现代,我应该不会得这种不治之症?那一瞬间,他曾有些遗憾……
仁杰抚着小侯爷的手,旁若无人地凝视他,佳人柳眉微蹙,眼睛里盛满了轻愁与忧伤,如丝绸悠长缠绕,那种爱得心疼,怕下一刻失去对方的表情,让仁杰的心尖尖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