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所有的行动还是要放在攻洛阳上,此事虽不知究竟,倒也不曾令他方寸大乱,只是心中一动,注目徐子陵:"现在你不会走,是吗?"
徐子陵淡淡道:"突厥人的行动极为可疑,在此事没有弄明白之前,我就是想走,怕也难以安心。"
此刻帐中除了他们只有候希白一人,寇仲不必隐藏心事,低叹一声:"你知道吗?我现在倒有些感谢颉利了,若不是他的异动,也许你现在已然走了。"
徐子陵语气淡漠:"迟早总是要走的,你又何必太在意?"
寇仲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徐子陵竟有用这样疏远的语气来对话。
"这一次你会去哪里?"
徐子陵眼望寇仲,眸光却没有焦点,只是一片迷茫:"天下这样大,总有许多去处的。"
寇仲凄然一笑:"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徐子陵眸光渐渐凝定在寇仲脸上,看他神情惨然,无论如何再也硬不起心肠来,终于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天,我心中一动,便回来了。只怕那时,你做了皇帝,已不再记得我了。"最后那一句本有着说笑的意思,谁知说到后来,尽皆凄绝之音。
候希白听得黯然,想要劝解二人,却又觉他们之中自有一种无形的气氛,旁的人任何人都插不上半句话。
便在此时,帐外有人大声禀报:"少帅,跋爷来了。"
第二十六章
跋锋寒不等报事兵话音声落,豪笑着掀帘入帐。依然是高大英武的身形,依然是大理石雕象般俊伟的容颜,身上佩的依然是那把震动天下的偷天剑。就这样迈着大步掀帐而入,也似撑起了青天,掀起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般,令人感到那股逼人而来的英雄气。
帐中三人乍见好友,俱是一阵欢喜。而跋锋寒,一眼看到候希白,立时笑道:"好小子,多久不见了。怎么你不在青楼抱娘们,却跑到这男人堆里来了。"
候希白啼笑皆非,只得瞪他一眼了事。
徐子陵却是微一皱眉,身形一晃,已来到跋锋寒身旁,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寇仲立时领悟,也立刻起身,握住跋锋寒的左手。两道同源异途的长生真气源源不断地流入跋锋寒体内。
候希白也明白了过来,惊问:"你受伤了?"
跋锋寒却浑不在意:"小伤而已,看他们两个紧张的。"
徐子陵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寇仲则哇得怪叫起来:"这么严重还叫小伤,那什么叫重伤?"因着对朋友的关切,二人此时倒暂忘了愁苦。
跋锋寒笑笑收回被二人的握住的手,坐下来调息吐纳,以自身真力与长生气相合以求疗伤之效更佳。待吐纳已毕,方才睁目道:"可达志那小子岂是易于之辈 ,又倔又狠,手底下的功夫又硬朗,要不付出代价,岂能从他口中逼出真相来。"
寇仲与徐子陵心头明了。可达志是突厥少有的高手,跋锋寒要胜他不是不行。但跋锋寒念着曾同生共死之情要对可达志手下留情,即击败他而不伤他性命就难之又难了。高手相争,生死往往决于瞬间,若有一丝仁厚之念,不能抢占先机,往往会白送性命。跋锋寒面对如此强敌,尚要把握分寸,不伤他性命,又要从最难对付的可达志身上追出真相,其间斗智斗勇,险恶艰苦之处自不必言,而跋锋寒身受重伤也不调息休养反星夜赶回,丝毫不顾如此作为会加重伤势,可见事情极为严重。但跋锋寒本人说来却只是淡淡一言,其间险恶之处半点也不提及,只如平常一般。
寇仲明白他的性子,也不多说,只是问道:"可达志赶赴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不都是李渊那老头糊涂。他真的以为你和李世民已经相互勾结,非常害怕你们二人联系在一起对付他。虽说派了李元吉做监军,可他还是不放心,因为遍数中土,再无人在用兵上可以胜过你和李世民了。这老小子一慌居然向突厥求助。希望突厥的无敌铁骑可以帮助他对付你们。只要突厥军能击败你们,他愿开关放突厥人入中原。"
纵然是懒得理会政事,只爱名画美人的候希白也是闻言变色:"李渊这不是卖国吗?"
寇仲冷声道:"他是宁可把国家卖予异族,也不肯让我得天下。天下百姓的生死祸福他是不会理会的。"
徐子陵思索着道:"李渊本人未必会糊涂至此,只是如今建成元吉和李渊身边早已被魔门渗透,再加上突厥的赵德言也是魔门中人,只要他们彼此达成协议,那李渊身边的人就会不断向他进言,让他引突厥军入关。突厥军乘着少帅军和李世民缠战之时立稳脚跟,再坐收渔人之利,将你们两人铲除。到时只剩一个老糊涂李渊,那天下就是魔门和突厥的天下了。"
跋锋寒道:"李渊向颉利表示突厥军若能巩固他的帝位,他愿让大唐向突厥称臣,每年贡以大量的财帛美人牛羊战马。颉利本来就忌你和李世民,有此好事,岂会不依。在塞外招集各族军队。各部军队加在一起约有二十余万,其中你的好兄弟的突利的黑狼军六万,萨菩的回纥军一万,不古纳台和别勒古纳台的室韦军两万,另外黑水的铁弗由、契丹的阿保甲各领军一万,其他各部和颉利的金狼军十余万。"
寇仲想到与突利菩萨不古纳台等人之间的情义,不由心中黯然,长叹一声。
跋锋寒淡淡道:"对于塞外诸族 来说,他们最怕的就是中原出现不世的英雄,一旦中原稳定,就该轮到他们遭殃了。为了部族的利益,无论什么兄弟情义都要先放在一边,这种事情的发生只是迟早问题,你应该早已料到了。"
寇仲沉重地点头:"我明白。"
"李渊知道这种事很可以引起朝臣的反感所以密而不宣。可达志入长安也是要代颉利表明态度,在必要时可以帮助李渊说服到时会反对的大臣。只是被我中途拦截不能到达长安。我弄清事情的原委后星夜赶回,按时间算,如今颉利的塞外联军集结已毕,李渊下令边城将领开城任他们长驱直入的圣旨估计也已到了。用不了几天,突厥人的铁蹄将踏遍中原大地。"
寇仲恨恨拍案而起:"李渊是想学梁师都和刘武周,做突厥人的儿皇帝,只要能保住他的地位,他愿将所有汉人的一切送给突厥人。"
徐子陵则开口问道:"你将可达志怎么样了?"
跋锋寒哈哈一笑:"那家伙,我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保证他一年半载内绝对不能从床上起来。"
寇仲一怔:"下手这么狠?"
徐子陵却是微笑:"真亏了你这番苦心。"
寇仲和候希白也同时明白过来了。
突厥人入关,以寇仲的性情,绝对是要与之为敌的。到时与可达志沙场交锋,只怕谁也不会好过。而以可达志的性格也是绝不会背叛突厥的。跋锋寒令其重伤难愈,也巧妙地避免了他们沙场决战的可能
可话虽如此,想到突利等人,寇仲与徐子陵仍是一阵神伤。
跋锋寒皱眉道:"时不予我,我的少帅大人你就不要发傻了,快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吧?"
寇仲垂首凝思,久久不语。
当今天下南北对恃,他一统南方,李唐雄居北地。本来中原之争只是他们双方的南北对决,偏偏南渊做为北方之主,竟将边关打开,任突厥铁骑入关,妄想借外族之力以压制自己。
如今自己全力进攻洛阳城,若能在短期内胜利,当可借洛阳之坚,以拒突厥,慢慢一步步扩张势力,期以时日,将突厥人赶出中原。若是不能取胜,等突厥狼军到时,腹背受敌,只能束手等死。倒不如乘现在优势之时,退回南方,借长江天险以抵抗突厥人的无敌铁骑。
此二策都是对他有利无害的全身保军之计。取此二策,他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保住了自身的不败,但无数的中原百姓呢......
做为北方之主的李渊不肯保护他们,他们又去求助于何人。当突厥人的铁骑踏入中原时,整个北方,将再不会有一寸乐土。人们的财产被夺走,房屋被焚烧。老弱被杀戮,女子被奸 淫凌辱,男子被掳掠为奴。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人生不如死。
寇仲闭上眼睛,耳边却似听到无尽的惨呼哀号,想起了那一日,统万城中满城惶然,所有人因为恐惧成为突厥人奴隶而竟向逃向山区的惨景。想到那些惨遭突厥军毒手男女老幼无一人能免的土谷浑人。一种至大的愤怒涌上心头,即然李渊不肯保卫他的子民就让他寇仲来吧。他即有夺天下之志,就不能忘了保卫天下百姓安宁的责任。只要他寇仲还有一口气在,断不容突厥狼军肆虐汉人的土地。
一阵温暖从掌心传到深心,不知何时徐子陵已握住了他的手,四目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那一刻你心知我心,双方都深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寇仲心中忽一阵感激,本以为他与徐子陵将从此天涯陌路,从此再不交集,纵近在咫尺也远如天涯。但这场民族危难却将一切的隔阂打破,让他们的心灵再次全无阻碍地靠到了一起。
跋锋寒哈哈一笑:"好一个寇仲,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寇仲笑道:"我还没说我打算怎么干呢?"
跋锋寒大笑道:"还用得着说吗?还记得当日为救统万城中的无辜,我们以三人之力抗击颉利数万无敌狼军的事吗?我从来没有做过比那更傻的事,也从来没有做过比那更痛快的事。当时我们只有三个人,你尚无惧色,为了保护那些胡族百姓,你尚敢挑战颉利。更何况如今,你身旁有无数热血男儿,你要保卫的是你汉族的兄弟姐妹,你若有半点退缩你就不是寇仲了。"
候希白亦是听得热血沸腾眉飞色舞,振奋道:"如此义举,绝对不能少了我一份的。"
寇仲笑着一掌拍到他肩上:"候小子放心,就算你想要偷懒,我也不会放的。"言毕忽然提高声音,大喝道:"来人,给我击鼓升帐,召所有将领帅帐议事。"
第二十七章
众将闻寇仲将跋锋寒所言一一道来,无不义愤填膺,激奋无比。
寇仲扫视众将喝道:"我们身为男儿,投身军中,当以驱逐胡虏保我汉土为职责,岂能坐视突厥狼军践踏我们汉人的土地,夺走我们汉人的财产,杀害我们汉人的兄弟,抢掠我们汉人的女子。"
众将齐声高呼:"不能。"
寇仲目光闪亮,大喝:"李渊不敢护卫我汉人基业,就让我们来,李渊要放突厥人入关肆虐,就让我们给予迎头痛击,把这些突厥人全部赶出我中原土地。"
大部份将领激情难抑,齐声应是。
只有宋爽宋法亮宣永虚行之等几个重将暗暗皱眉。
但不是他不没有护卫汉人以抗异族的勇气和决心,而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说来容易做来太难了。
寇仲竟是要领军深入到唐军境内与突厥作战。突厥势大,就算尽起中原各路兵马也未必能击败金狼军。更何况只是寇仲这一支人马。就算是寇仲也不能把全部力量用于对抗突厥。少帅国境内所留守的军队不能动,这洛阳城牵制李世民的人马更不能少。寇仲抽调一大半的军力对抗突厥而且大军深入到李唐境内,四面是敌,只是后备补给就是极大的问题。而洛阳城外兵力薄弱,万一困不住李世民这人中之龙,一旦飞龙脱困,到时指挥兵马回攻寇仲,那寇仲更是自陷绝地有死无生了。
寇仲看众将神情也知道他们的疑虑,朗声长笑:"金狼军虽凶猛,但昔日在统万城,我与老跋子陵不过只有三人,也敢力敌颉利的数万大军,如今我有你们这般好兄弟,还惧他突厥何来。我们虽是深入李唐境内。但唐军大部份主力都在洛阳一带,关中唐军又都多被李渊调去守卫长安,边境诸城军力并不强大。何况李渊恨不得我们和突厥拼个两败俱伤,哪里肯先冒头出来打仗,所以不必太过担心。李渊引胡人入关,早已大失人心,我们挥义军救百姓,却是人心所向,就算是李阀将领在私心里也未必不向着我们。"
寇仲语音未落,不少将领已连连点头。
寇仲看向欲言又止的几员重将,一笑又道:"不错,我若就此收兵,退回南方,借长江之隔,倒也不惧他金狼军。可是这样看到强敌就夹着尾巴逃跑岂是我汉族男儿做的事,岂是我寇仲会做的事?我若坐视国家危亡,百姓劫难,纵稳守南方半壁山河,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血性男儿,盼望在这个乱世有所做为,盼望用我们的双手打出一片天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国家。若是连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国土尚不能保护,又有什么脸去争天下。我与李阀争雄,是我们汉人自己的事,无论谁胜谁败,我们国家的事务不需外族来管,更不容他们来伤害我们的子民。就算他突厥狼军势大又如何,难道我们竟要怕他。当日我寇仲是个一无所有的混混,尚且敢与李阀争持,在梁都城中,我与子陵可以用急就章拼起来的杂军,打败宇文化及数万大军。今日,少帅军已是天下间所向无敌的劲旅。难道还怕他颉利不成。"
众将齐声欢呼,在他们心中,少帅寇仲是不败的战神,有他在,就可以战胜最强大的敌人,就可以创造不可能的奇绩。
话已至此,几位大将都不便再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同样是血性男儿,知道如果突厥铁蹄踏入中土会给汉族百姓带来多么可怕的灾难。而寇仲如果能坐视这一切而不救,那就不是他们所尊敬佩服甘愿舍弃一切追随的主帅了。
只是虚行之终究忍不住再问:"少帅大义行之深感,只是这围困洛阳不知交予何人负责呢?"寇仲若走,这边洛阳之围需要一个最有能力最值得信任的人来指挥,否则若让李世民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即使寇仲人在此地坐镇,手中所有兵马调动自如,也不敢夸口一定能困死李世民。更何况寇仲要引兵离去,围困洛阳的少帅军力量将被大大削弱,兵力空虚,再失去寇仲这样高明的主帅,又有谁还能应付兵法无双的李世民。
寇仲哈哈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子陵。"说到此处时,自然而然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目光柔和,望向虚行之:"虚先生以为我能胜任吗?"
寇仲失笑:"子陵你若不能,尚有谁能。天下间谁不知道你是我寇仲最最信任的兄弟,论武功论才智,当世又有几个人可以胜过你。"
没有任何将领可以出言反驳他的话。徐子陵的才智武功天下共知,他与寇仲并肩所做的种种奇事,创下的许多奇迹早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寇仲的哪一桩丰功伟绩不是得了徐子陵的相助才能成功的。而现在寇仲将围困李世民的重任交给徐子陵是最最理所应当的事。除了徐子陵又有谁能有那个自信那份本领去和李世民对恃。
虚行之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启唇欲言,但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寇仲一笑,拉住徐子陵的手面对众将,大喝道:"你们听着,从现在开始,子陵在少帅军中的地位就和我一样。他说的话便如我说的一般,胆敢违背的,皆以军法论罪。"
众将一齐俯首应是。
徐子陵目光深深,低声道:"你放心。"
寇仲嘻笑着揽着他的肩:"一世人,两兄弟。我若连你都不放心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子陵默然无言,但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事实上象今天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徐子陵向来厌恶战场,更敬重李世民。这也是他离开寇仲的主要原因。按理说要他主动接掌战场军权,更与他向来敬重的李世民沙场对敌,绝不留情,更是他绝不会做的事。但是现在他不能不做。寇仲为中原百姓的福祉,甘冒奇险,放弃目前手上的所有优势,在洛阳争夺战处于上风时,引大军去阻截突厥军,他最怕的就是李世民的脱困。就算寇仲再天才,前有金狼铁骑,后有天才的兵法家李世民,在这样的双面夹击下,除死无他。可是寇仲若不去救护百姓,那寇仲就再不是寇仲了。寇仲要挥军北上,就必须有足够的把握困住李世民。而除了他徐子陵,又有谁还有那样的胆色敢以薄弱的军队围困洛阳,又有谁有足够的智谋敢与李世民互相斗法。又有谁能得寇仲的绝对信任,敢将全军安危存亡尽皆交付。为了让中土倍受战火煎熬的百姓不必再受突厥人的蹂躏,为了让寇仲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全力与突厥人做战。无论徐子陵本意如何厌战,私心如何敬重李世民,都不容他不站出来,尽心歇力,相助寇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