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嘴上会说对同性恋毫无歧视,事实上在稍微与之有些碰触或近距离交流的时候,便开始局促难安、躲闪疏离,甚至避之如瘟疫。但是这种人自身,往往更像是瘟疫。
郧棽知道苏溍沦是不一样的。
双人床比想象中要小。他们毕竟是两个大男人。
郧棽站在床前有些头痛,继而自嘲。
浴室传来淋浴的流水声,哗哗直入耳膜。
苏溍沦进去不久,擦了肥皂,简单冲洗,便裹住下半身,踢踏着拖鞋出来。
郧棽听到动静,往浴室门口望去。
一具精壮的男性身体半赤裸地展现在眼前。沾湿的头发有水滴往下落,从性感的锁骨划至紧实却不夸张的胸肌,再到弹性感十足的腹部,腰线在一旁完美体现,接着是脐,再下便是隐没的髋胯。臂膀有力地用毛巾揉搓凌乱的黑发,浑身清冷气息告知着方才冷水冲澡的爽快。
这显然是一具颇得女性喜爱的身躯。
苏溍沦毫不在意地走到郧棽面前,自然而然将新的毛巾递过去。
“该你了。”
然后顺势走到一边,拿出方才在便利店买的男用内裤,解下浴巾就往身上套。
郧棽不敢再看下去,拿着衣物逃离一般冲进浴室。
门刚拴好,就觉得自己口腔粘膜已经干燥得一点水分都不剩,喉咙得不到滋润似乎产生一股灼热感。心脏大幅度异常跳动,连带呼吸都紊乱深重了起来。
浴室安静得只剩水滴声,郧棽觉得自己的喘息几乎要泄露出门外,马上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然后干脆把整个脑袋凑到龙头下方,拼命醒脑。
握在水槽两边的手,紧了又松。郧棽觉得即使没有冷水澡的习惯,如今也有必要用这种方式降火清醒。
视觉冲击的效果太明显,郧棽虽然对人脸没什么审美观,但依旧无法抵挡住那样的诱惑。
18
苏溍沦并不知道浴室之内上演着一场天人交战般的思想搏斗。他开了一罐啤酒,大口大口吞咽,然后,又开了一罐。
这里月色和星光都非常好,朦胧的光影从不太干净的窗外射进来,配合着房间昏暗灯光,有一种迷乱的效果。放眼窗外,并没有灯火通明的路灯霓虹,街角马路还是笼罩在自然之光下,天空并不会被隔绝和遗忘。
苏溍沦对自己难得的冲动表示欣慰,如若再不放任一下自我,也许就会被腐蚀到失真。有时候,“收敛”这种状态只会夺去朝气和激情,苏溍沦并不想年纪轻轻就和老头子一样顽固不化呆楞死板。
从浴室传来低沉断续的歌声。苏溍沦认出那是来自郧棽的音色,听不出唱的是什么,但显然哼歌者并不了解这里隔音效果之差。
苏溍沦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微笑起来,他发现只要和那个人在一起,所有的笑容都能到达眼底。他和他的确是应该……惺惺相惜。
随着开门声,从浴室出来个湿漉漉的人。郧棽穿着宽大的短袖汗衫和热裤,脖子上挂条毛巾,也不顾没擦干的头发将衣服湿了大半,轻甩了几下头,便径自拿了一瓶水闷头猛灌了一口。
起伏的喉结伴随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滚动,嘴角漏出些来不及咽下的纯净水从下巴、颈项、锁骨一直没入衣衫。
不可否认,郧棽的身形算是中等偏上。虽看不出什么刻意锻炼的痕迹,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瘦小或者弱不禁风。衣衫贴在身体上,勾勒细腰窄臀和挺拔优美的背部曲线,双腿修长白皙,应该是常年长裤着身的关系。手臂上隐约有晒痕,水滴化开在皮肤上,似乎反出光彩。那双手上充满了被笔杆磨出的茧子,粗糙、硬厚,并且维持着生长速度。
苏溍沦发现自己移不开目光,双腿都不由自主大步迈开。
走到郧棽面前,看着对方有些疑惑又夹杂诧异的神情,苏溍沦笑了笑。自然而然拿起郧棽脖子上的毛巾,覆盖他的头发,开始轻轻揉搓起来。
“好好擦干净,不然即使不得感冒,也是要头痛的。”苏溍沦淡淡地说。
郧棽愣着不知做何反应,眼睁睁将苏溍沦一举一动映入眼里。看着对方靠近,那只拿起毛巾的手几乎擦过脸颊耳际,他喷出的灼热气息都面向自己侵袭而来。
郧棽想后退,却无法挪动身体。苏溍沦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所以连拒绝和退却的因素都来不及思索。燥热将温度一并带起,郧棽只好感叹难得一次冷水澡都白洗了,正欲低下头掩饰些什么,双唇却突然碰到一个东西。
一个湿湿软软热热的东西。
头顶的双手一瞬间就改变了动作,由轻搓变成了执拗地固定;额头上荡着几搓另一个人的刘海,柔软、湿润又有些细微刺痒;鼻息中充斥另一个人喷出的火焰,像是要让他整张脸都燃烧起来,接受着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的扑打;口腔里混合唾液与啤酒的味道,强烈、霸道,越发急促,充满侵略意味。
郧棽意识到一个事实——苏溍沦在吻他!
19
是星空的错,是月光的错,是幽昏色调的错,是狭小房间的错,是放任退步不断默许的自己的错……或者,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错误。
郧棽加大了力道,将眼前的男人推开半尺,果然入眼的是一张慌乱迷茫又充满疑惑的脸。
“苏溍沦,你喝醉了。”
几罐啤酒会让人喝醉?这只是台阶罢了。郧棽稳妥地将台阶铺好,供这个男人识相地走下来,即使是忍受着心脏都快要胀破的难受,却还是要让自己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可悲姿态来将这场意外处理干净。
郧棽转开了头,侧身走到床头柜,拿了钥匙,对苏溍沦说:“我出去买点东西。”也忘了自己根本就没拿钱包,便匆匆向门口走去。生怕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绪泄露出来,生怕心跳和喘息一同爆发出声,生怕局面恶化或者难以收场……郧棽觉得现在自己的表情几乎已经要出卖所有。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另一只手“砰”的一声关上。
然后身体,被一对火热的臂膀搂住,后背贴到了紧实的胸膛,后颈接触着热烫的气流。
欲望如同灾难一般,灭顶而来。
“苏溍沦,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阻挡已经显得无力,回应的也只是开始变得色情的抚摸。
“你会后悔的!苏溍沦!”
身体猛然被扳过来,嘴唇被狠狠堵上,牙关撬开,接着是侵略池城。男人的动作迅猛而激烈,丝毫不留空隙和间歇,没有逃避的余地,亦来不及防御抵抗。
“唔……”终于拒绝的话语被深吻撕碎成断续的呻吟。双手被固定在头顶,有力的大腿挤进来,隔着热裤摩擦蹭拭。动作算不上娴熟,只是追求着本能,近乎粗鲁地展开攻势。
他们靠的这么近,气息、汗水、身体都要融合在一起。
周围在燃烧。
一路撕扯,摸索,亲吻,啃咬。欲望如涨潮之水,以汹涌滂沱之势侵占陆地,不放过一毫一寸。吞没着,吞没能够抚摸到的万物,不容置疑,无法闪避。它太过强势,只允许妥协。
郧棽终究还是放弃,回抱回吻,再一次放任了他和他。引领着来到床上,卸下一身累赘。闭上双眼,自顾自发一只手触到对方的欲望,另一只手游走在那精悍的背脊。
沉沦是如此简易,闭上双眼,放松身体,投向温暖,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郧棽是知道的,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中的热度和深意,真诚的对待,放肆的直言,甚至繁复杂乱的心绪都辐射一般裸露又无形地散发。
郧棽从来都是知道的。
但是苏溍沦还不知道。
他充满火焰的眼神有些涣散,所有的理智溃不成军,只是本能地向往着拥有那个气息的那具身体。追寻着,渴求着。从那两片闪着水光的润唇开始,诱惑如毒素一般腐蚀神经,不由自主就想要靠近,再近一些……残存的酒精将其乱性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苏溍沦知道自己没有醉,但他已经醉了……
阻断了那个人的逃离,狠狠覆盖住那具身体,明明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但是柔软温热的感触已经逼得自己将所有的把持统统丢到脑后。曾经一切的自欺欺人就如同尘埃一般被碾得粉碎。那个人的手指凸着些许厚茧,在身体上撩拨轻抚,几乎让人疯狂!
苏溍沦猛然分开郧棽两条修长的腿,一点一点,进入那个身体。
“叫我溍沦……郧棽……叫我溍沦……”
身下的人死命揪着床单,努力放松身体接纳。
“溍沦……”
溍沦……
20
仓皇逃脱的姿态过于难看了,但郧棽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自己的潜能,大脑混沌空白,情绪也无法冷静下来。
身体争了口气,难得凌晨的自然醒,轻手轻脚留了字条就提前结束了这场旅途。昏暗中匆匆瞥了眼维持着半拥抱姿势的苏溍沦,然后背了包悄悄关门。
如若清醒之后两个人还可以眼对眼望着彼此赤裸的充满爱欲痕迹的身体牵强嘴角平淡道早,这当然是对于郧棽来说最好也是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即使残存的爱痕和不适遗留在身体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叫嚣着刺激着,每一处肌肤毛孔都牢牢记住了一场盛宴般美味华丽的感觉,郧棽却只能选择忽略和压抑,背过身体,一路疾行。
这种懦弱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郧棽觉得无能为力。有些隔层打破了就无法修补,强颜欢笑实在太累。正确的道路和态度直白地摆放在眼前,只等着人去实施而已,但是郧棽现在还不想,不想这么快就回归现实,至少还在归途中,还没有回到那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仅是在这点短暂到可怜的时间里,怂恿一下,一下就好……
苏溍沦清醒以后,得到写着“先走了”这三个字的纸条。字迹清秀又带些急草,连署名都被遗忘。它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用玻璃杯小心翼翼压好。
狭小的房间变得冷清、沉闷而毫无生气,半边床铺已然冰冷许久。苏溍沦叹了口气,接着,又舒了口气。
嵌在脸上,是满眼的懊恼和挣扎。
他逾距了,并且荒唐得可以。这场失控给自己带来的是无法挽回的形势局面。他竟然就这样和一个男人……并且那个男人,还是郧棽……
昨夜的发展太过理所当然,不妥和不该之处没有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头脑发热,身体就扑了上去,简直比青春期性冲动的少年还不如。
何况他们两具男人的身体竟然还出奇的契合,简直要让自己陶醉其中……
苏溍沦从来没有想过和男人在一起。他曾经礼貌又不失风度地拒绝着苦苦追求自己的男性,波澜不惊不动如山。因为观念告诉他应该这样做,这才是正确的抉择,对于男性没有兴趣就像一般所有正常人一样,是天生的,没有缘由根据的。
他并不是情场老手,但也仅仅游走在魅力女性周围,即使那些恋情发展并不如意,最后总是草草收场,但他也只是被告知心思不在或是真心不够。良好的行事作风让几个恋人愿意以朋友的身份留在自己周围,溍沦也只是以为没有寻到对的那个人罢了。
再如何,也不会,不可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真的是乱性而已么?
他难得寻到的激情涌动无法欺骗自己,脑中轰轰直响,一些东西明明已经要呼之欲出,却硬生生被浓浓雾霭笼罩包围,看不真切,只抓住了虚无……
握着手机良久,终还是一个键都没有播出去。
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21
生活走向瞬间就跳入正轨,某些插曲不曾存在一般埋没在过往里。
上天不会那么好心,一再地给予固定两个人偶遇的巧合。所以郧棽和苏溍沦这两个人,连刻意逃避的功夫都用不着花,自然而然,就失去了交集一般,很久都没有在彼此的生活中露面。
持续的阴雨天,让人只想懒在床上,不舍得起来。
郧棽开始过量地工作。关在狭小的屋子里,整顿成与世隔绝的状态,拉紧了厚实的深色窗帘,不让一丝光线溜进来。
除了工作,就是睡觉。手机关机,电话线也拔了。没日没夜,不知时光流逝。
眼下大片阴影,脸色苍白得可怖。这些他并不自知,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照镜子。
什么都不去想,就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会消失一段时间的作风,也不会有人太在意。
郧棽对这种没有底线的自虐式状态并不担心,再怎么搞,人都不会轻易被自己搞死。
房间充满杯面、颜料和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实在叫人不怎么好受。
他觉得将香水洒满整个房间的举动,确实是有些发疯了。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头晕沉沉,泪水鼻水一把一把地流出来,糟蹋了多少纸巾也没工夫去注意。
当年有过敏性鼻炎的时候,郧棽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感冒,吃了很久很久的感冒药,一点起色都不见,直至引起了炎症反应,鼻腔、喉咙甚至牵连耳朵都痒得难忍,还发了烧,才跌跌撞撞跑去医院折腾。配了一堆贵的要死的药片,副作用还该死的严重。
他就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去医院的人,不管是鼻子或者是胃,反正也只是小问题罢了。
之后就放弃了那些西药,偶尔冲点中药缓和一下,喷雾剂随身携带。虽然每年换季的那段时间,早上起来鼻血流得触目惊心,却已经毫无感觉,擦一擦继续打理完出门。
郧棽一直高估自己的体质。总觉得这具身体强壮有力百毒不侵。但即使是正常人,闷头关在充满异味的房子里,只靠杯面糊口,过量工作,睡眠不足,长达足足半个月,也是要生病的。
熟悉的晕眩感排山倒海地袭来,郧棽觉得皮肤发烫,全身酸软无力,灌了两大杯冰水下去也没有清醒的效果,于是干脆浑浑噩噩躺倒在床上挺尸。
浑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日食,一场本世纪最为盛大的天文盛宴。
沉睡了很久,又或许只有短暂的一小会儿。
迷糊中听见敲门声,接着是钥匙插入转动门锁的开门声,粗鲁又急切的脚步逼近,温暖的人的气息从身边笼罩开来,额头被微凉的手掌贴住,接着就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吼。
虽然刺耳,又觉得安心。
郧棽知道那是郧溆的声音,自己给了她备用钥匙以便随时过来监督生存状态。
努力想睁开眼,看看半个多月不见的表妹,却只能皱紧双眉,无力挣扎。听不清表妹在吼什么,只觉得身体被摇晃得难受,然后就被一双有力臂膀腾空抱起。
一些记忆中不断缠绕又被自己避而退之的气息突兀地漫延开来。
空间在移动,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接着就被装入了什么容器里,整个人瘫坐,隐约听到车辆奔驰而过的声音。
一路颠簸。
好不容易再次暂得安静。
终可沉沉睡去。
22
梦魇来袭。
那个竭尽全力奔跑的男童,逐渐逐渐,就放慢了脚步。明明挣扎着要向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瘦小单薄的背影,静立在黑暗之中,良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浓密的黑暗伸出魔爪爬上男童的身体,以缓慢又顽强的声势,吞噬一般,啃咬着、腐蚀着、侵占着……
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不再次迈开步伐?
男童慢慢抬起双手,将整个脸埋入手心,缩着,蹲下了身体……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郧棽睁开双眼,转动着眼球,将陌生环境打量一遍,然后暗叹口气,忍不住心中抱怨,竟然被弄到医院来了……
整只左臂麻中带有刺痛。郧棽扭过头,就看见吊着盐水的那只手上压着一个沉重的脑袋。
郧溆看似睡得很熟,半边脸被压得走样,姿势并不优雅,却也没有磨牙或者流口水的不良习惯。脸色憔悴,显然也带着一些工作过量的后遗症。虽然并不是爱美人士,平时也就喜欢顶一张清水脸出门,但饱满精神一向取得优势博人好感。眼下,却像是真的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