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世界 (出书版) BY 木原音濑

作者:  录入:09-28

有泽垂下眼睛。
"那时,在治疗的定期检查中发现教授的肝脏上有癌变。这方面比较紧迫,为了治疗所以中途取消了居留计划而不得不回国。既然活不长久了,便想和儿子尽可能地在一起,教授几乎声泪俱下地说服了宏国先生,一起回国来。"
"是这样啊。"
山村心情沉重地闷声附和。
"伯父实在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却得了病......不过,伯父去世之后,宏国先生没有留在日本的理由了吧,依本人的愿望让他回巴西不是很好么。"
" 那个很困难。如今巴西的原始印第安人处境很严酷。由于建水坝和森林开发,热带雨林在减少,印第安人的居住地域受到威胁。即使进入城市,价值观不同语言也不通便无法工作,过着流浪汉般的游荡生活的印第安人非常多。教授说,再过不到十年,原始印第安人也会完全被货币经济社会吞没。到那时,不会说葡萄牙语也不会计算金钱的话,显然就会陷入窘困生活。教授不愿让儿子吃苦头,便想在日本的话还有自己留下的财产,应该可以正常地生活。但病情恶化得出乎意料地快,担心自己死后的事情的教授便和我商量说请将宏国托付给别人照顾'。教授过世之后,心想比起素不相识的人,还是先找一位亲属比较好,但联系上的亲属都已十分高龄。正束手无策的时候,便听说了教授有弟弟,尽管教授生前没有提过弟弟的事情。"
"那是因为父亲是个败家子。听说几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似乎已经听过传言,有泽暧昧地笑笑。
"教授的遗志是希望宏国先生学会日语,能够工作并独立生活。虽然教授从在巴西的时候起就教他日语,但因回国后立刻住院而无法教他说话。所以尽管宏国先生可以说简单的词语,却一个字都不认识。听力也一样,不慢慢地讲他会的单词的话便无法理解。"
山村一口饮尽已经变温的茶。飞来的横财和身为日本人却如同外星人一般不像日本人的堂弟息息相关。"那该怎么办?"他问自己。想要遗产。顺利的话眼下所有的借款就都能还清。虽然时时返还但仍一点点地增加的账单金额,让他一边想着"真不妙"一边置之一旁。实在不行虽然能申请破产,但上了黑名单之后连信用卡都不能办了。如果身家清白就好了,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照看别人的事和钱的事情在脑中开始交错盘旋。真是麻烦死了......正烦恼不已时,灵光乍现。根本不需要认真照顾,摆出接受照顾他的任务的样子,一拿到遗产就逃就好了。眼前的公寓、工作、人际交往,对哪个都没有留恋。
"情况我了解了。可是只听说了被印第安人带走养大的堂弟的事情,对我来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青年,则完全没有印象。"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有泽回应。
"在教授向我道出一切的时候,明知他不会说谎,我仍是半信半疑。但我真正见到宏国先生之后,才亲眼证实了这些疑问。尽管他极其单纯,但......说句不好听的,头脑简单而又粗野。"
沉默流转在两人之间。有泽那边暂且不提,这段空白山村是有意为之。突然之间说"那好,我来照顾吧",借那家伙的话说就是"头脑简单"。光这么想倒还好,一个不小心,亢奋起来的轻浮会使有泽产生不信任感。留出稍稍思考的时间,装出困惑的样子给他看反而增加真实感。
"我没有兄弟,惭愧的是双亲又行踪不明。"
山村低着头开口。
"和亲戚也没什么交往。虽然别人提起时,人家都说我这样的麻烦家伙没有最好,可紧要关头一个可以依靠的血亲都没有实在太令人寒心了。"
是啊......有泽一脸认真地点头。
"所以得知有个堂弟我很开心。但是照顾他这事,说实在的我并没有自信。该做什么、怎么做好呢......"
"虽说是照顾他,但不像小孩子那样。宏国先生生活可以自理,只是为了学会说话、能够在日本工作,仍需要一些帮助。"
有泽不屈不挠。想着这家伙也豁出去了,山村不知怎地觉得奇怪起来。一定是那样,如果自己拒绝了,他又不得不从头寻找一个监护人。
"我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支持的。"
面前的律师正在等待咽着口水的自己的回答。沉默良久,山村缓缓地开口。
"伯父刚刚过世,最难过的就是他啊。虽然一直照顾他不太可能,但我想可以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说着,有泽的表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很高兴您会这样说。我认为对宏国先生来说必需的不是金钱,而是可以引导他能在日本生活的人。"
声音在颤抖。大概是因为得偿所愿,卸下了肩上重担吧。此时此刻,就算问更深入一些的事情也不会被怀疑。
"伯父是上个月过世的吧。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吗?"
特意加入公寓这个字眼,如果不是肯定会否定的吧,那么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房产了。想早点知道伯父究竟拥有多少财产,但无法当面问出"有多少遗产?房产呢?土地呢?",便迂回地进行探求。
"宏国先生住在教授东京市内的房子里。因为记得如何使用煤气,给他食材的话,烧煮之类简单的料理还是可以自己做的。"
东京市内的房子的话,如果卖掉便是同等的资产。既然是字都不认得的男人,那么也无法管理房产证什么的了。行照顾之名住进堂弟家里,再找出房产证连土地一起卖掉逃走。几乎不懂日语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正合心意。山村在内心深处窃喜。
和堂弟见面是在下周六。具体如何在生活上帮助他,需要和他本人真正见了面才能决定。
......山村望着猫爪似的月亮,咕噜一口喝干了啤酒。虽然最近一直觉得点儿背,终于时来运转了。东京市内的房子,连土地一起卖的话至少不低于一千万。胸中因妄想而火热起来。
被印第安人带走的可怜堂弟什么的无所谓。老实说,那家伙是生是死都没关系。郑重考虑着连存在都不知道、之前从来跟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之后也不打算和自己扯上关系的男人的事情,实在傻到家了。
 
从地铁车站出来走大概三分钟,便能看到面向上班族的廉价旅馆。从三天前起堂弟就住在这间旅馆里。
山村见过有泽的第二天,伯父的房子就在火灾中烧了个精光。所幸的是没有危及隔壁。
大概在夜里十一点过后,有泽来电话的时候,山村的右手一下子握紧了。堂弟如果死于火灾,也许没有了照顾他这个条件,遗产就能到自己手里。压抑着急切的心情,山村问,"他没什么事吧"。
"宏国先生没事。"
期待被完全击碎。据说是堂弟在院子里点火引燃了房子。出于对堂弟的状况尽责,有泽说着有事就请联络他一边向附近的住户递上了名片。幸亏如此,这次有泽才和消防报警同时接到电话。
没事真是太好了,山村心口不一地回答,一边在心里咋舌。虽然火灾相关事宜全部由有泽处理,但当山村礼节性地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听有泽说"没什么。但我想可能会见报,那样一定会吓到你,所以无论如何先跟您联系",还是放下心来。
旅馆的会客室里,有泽提早到达等待着。虽然山村到达车站已晚了15分钟,事先发了一个短信因而并不着急。
"抱歉迟到了。刚要出门的时候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
毫无疑问是谎言。
"我没什么关系。反正宏国先生也不是有时间观念的人。那我们走吧。"
在有泽身后两步远处走着,山村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在电车里虽然打过盹,还是很困......迟到的原因也是睡过了。
"原本我认为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而直接见面比较好,但还是觉得先打个招呼比较好。否则的话,莫名其妙地见面说不定会糟糕。"
电梯前,有泽停下脚步。
"对宏国先生来说,日本的常识和价值观行不通。之前虽然已经谈到这点,但这涉及到衣食住行,比起语言不通,那方面的问题也许更严重。教授虽然教过他日本的风俗习惯,但他似乎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充耳不闻。"
电梯门打开了。
"那也就是说很任性?"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泽进入电梯,按下层数按钮。任性的男人并不让人郁闷。随即便觉得无所谓吧。既然不是打算长久相处下去的对象,只要不给自己添麻烦,性格是好是坏都没关系。
到了五层,向里面走去。夜里十点多大概是赶上了退房的时间,走廊的墙边放着清扫用的手推车,几间客房的门敞开着。
敲过门,511号房间却没有反应。有泽掏了掏西装口袋,拿出大概是旅馆客房钥匙的东西。
"他在房间里吧?"
从里面打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用钥匙?面对山村的疑问,有泽苦笑。
"就算敲门,宏国先生也不会理睬,更不会开门。"
"诶?"
"不是被他讨厌了",有泽补充。
"因为他没有那种习惯。虽然有接待客人的习惯,但他不会像日本人一样见面时说你好',告别时说再见'这样社交辞令上的寒暄。我敲门,是为了不突然进去吓到宏国先生,给一个让他明白的信号。"
打开门,有泽先走了进去。房间是只有六叠那么小,只有床、电视以及桌子的典型商用旅馆。关键人物堂弟正独自站在床边。
还以为是电影和印象中那种头上装饰着鸟羽、画着身体彩绘的样子,事实并非如此。只是裸着上半身,仅穿了咔叽色制服裤子。身高在170公分左右,比山村矮。皮肤是浅黑色,有副虽然纤长却肌肉发达的漂亮身材。脸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的那种,从某种意义上得承认遗传基因是纯国货。整体看来清爽的脸上目光逼人。面无表情到有些恐怖。头发是短到和棒球队员差不多的光头,足以看成和尚。不,头发还是微微长了些出来的。
"他就是宏国先生。"
介绍过了,山村仍一言不发。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开口。
"他"
有泽对宏国说,一边指着山村。
"自己"
这次指着宏国。
"亲戚"
宏国眯起眼睛,费解地皱眉头。
"QINQI"
有泽缓慢地复述,那双眼睛终于大大睁开。
"我是他的亲戚,他好像明白了。"
"大概吧。"
山村缓缓向前。
"你好我是山村仁史。"
模仿有泽把句子分开读,指着自己自报家门。
"从今以后我做你生活上的帮手。"
宏国注视着他,仍然面无表情地不发一言。山村渐渐觉得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说句"是"或者"嗯"什么的啊,山村在心里骂骂咧咧。
对这沉默投降的山村向有泽求助。
"那个......宏国先生会多少日语?"
" 我也不清楚。榊教授在住院期间靠印第安人翻译的帮助,把宏国先生的话翻成日文,做成了字典一样的东西。打印件我虽然也有,但因为放在教授的房子里,火灾时和备份了的电脑一起烧掉了。我赶忙试着写出来,可除了吃、睡、冷、热之类简单字眼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传情达意相当困难。教授说不光是宏国先生,土著的词汇都很少。家烧掉之后,让他理解搬到暂住的这间旅馆的事情,动作表情并用地花了很长时间。"
有泽叹了口气。
"尽管宏国先生同意在日本居住,教授刚一去世,他便开始说想回原来住的地方。但教授说过,宏国先生会了日语,在日本工作并自己赚出飞机票钱的话,回去也行。现在虽然他接受了那个条件,但怎么也学不会日语。尽管可以把目所能及的东西诉诸纸笔,形容词就很困难了。"
"诉诸纸笔是指,用宏国先生使用的词汇笔谈吗?"
"不,不是字而是画画,香蕉、飞机什么的。不仅宏国先生所在的部落,印第安人基本上都没有文字。"
"没有......文字?"
"是的。所以没有写字的习惯。关键是,口口相传......"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有泽拿出电话,看见号码皱起了眉头。
"稍微失陪一下。很抱歉。"
有泽走到走廊上,屋里只剩两个人。宏国的视线直直地向自己投来。从那视线里感觉不到愤怒或不悦之类的负面气息,但却有毫不客气的无礼之感。
就这么两个人被晾着啊......山村望向天花板。真的说不出什么来,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突然间很想抽烟,却没有烟灰缸。
山村走向房间里配置的小桌。见状宏国急忙跳上床,逃到床头板那端。敏捷的身体动作像猫一样,表情也很可怕,看起来似乎害怕自己。
山村在椅子上坐下,拿过烟灰缸点起一支烟,在沉默中不声不响地吸烟。对语言不通的男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试着搭话过。忽然,被脱下扔在床上的衬衫跃入眼帘。现在是五月,还没热到想光膀子的程度......算了,衣服穿还是不穿,都无所谓。
一支烟抽完,有泽并没有回来。山村点起第二支烟。宏国仍然站在床上,伸着头,动作像在闻周围的气味,似乎很中意烟草的味道。一直生活在大自然中,也许烟草什么的气味很少见吧。
正看着抽动鼻子的宏国,山村发现他反复地做着深深吸气的动作。这家伙,难不成是想抽烟?
"抽吗?"
知道宏国正看着自己,山村指着香烟问道。没有回答。无法判断是不懂"抽"这个词,还是其实不想抽。作为实验,山村重新拿出一支点燃,保持着坐姿,只伸手递出烟去。
宏国来回看着烟和山村的脸,但并没有接近的意思。这种奇妙的紧张感似曾相识。小学时山村曾用午餐面包喂过家附近发现的流浪狗。那条狗伤了后脚,走路时总拖着一条腿。那样子连小孩的他都觉得可怜,便把午餐面包给了它。那狗紧紧盯着面包,却不靠近也没有走开。山村背向狗和面包走到不远的拐弯处,回头一看,狗狗拖着腿走近面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山村把点燃的烟留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宏国注视着他一直走到门边的浴室前。一拉开距离,流浪狗便会有所动作。宏国踩在床上走近烟灰缸,向左右探头看了看,低头盯着烟灰缸。稍稍观察了会儿香烟,宏国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起来,放在嘴边吸了一口。还以为他会呛着,却意外地抽得老练。那眯起眼睛吐出烟气的表情,分明是在抽烟这行为中得到满足的脸。

宏国叼着烟在床上坐下。烧成白色灰烬的烟灰散落在床单上。在山村的脑海中,宏国点火把家烧掉的事实鲜明地复苏了。
"喂,用烟灰缸啦。"
他虽然面向这边却没有理睬。一径地吸烟,烟灰一径地掉。山村慢慢走近宏国,这有前科的人一边抽烟一边盯着这边。即使来到身旁,也没有像刚才那样跳蹿着逃走。也许是抽烟缓和了他的警戒心吧。
山村拿起桌上的烟灰缸,递到宏国面前。
"烟灰还有烟头放在这里。"
没反应。
"烟灰烟头放这里。"
一边讲,一边依次指着宏国抽的烟和烟灰缸。不知道他明白没有,可这些说明就够烦人的,山村咚地一声把烟灰缸搁在床上。宏国低头看向烟灰缸里,闻了闻烟草的味道,正想着终于要用了吧,他一下子把它倒过来。烟头烟灰撒了一床。
"啊!你干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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