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三————红蕖

作者:红蕖  录入:09-12

“我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这样飘渺的声音不知怎的让苏逸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害怕,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卢恒继续的话语打断了:“所以,如果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原本飘渺空幻的声音蓦的颤抖起来,有多少无助多少恐惧多少害怕包含在这一句问话当中呢?

可是他又能给他什么回答?有什么回答能让他心安?

苏逸难过的看向他环抱着的人,是的,卢恒不是不明白这是传闻,但既然是传闻,那当然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他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相信这是假的呢?

除非他此刻能把陆剑秋在他面前变出来吧?然而他又如何能够做到?

他突然想起那个男人在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万一,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个时候,还请您照顾好恒儿,行吗?

他的心头也蓦的漫过一丝慌乱。他连忙用力摇晃着卢恒的肩:“恒儿,你千万别乱想,知道么?”

卢恒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如果他有个好歹,那都是我的错,我根本就不该同意的,我明明知道这很危险,我根本没有考虑清楚……所以全都是我的错。”

“没有这样的事!”苏逸叫了起来,抬起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都说了叫你不要乱想!难道你不相信他吗?”

卢恒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

苏逸却像是突然找到了灵感似的一鼓作气道:“你不相信他么?他答应过你要平安回来的啊,你不相信他会做到么?”

乌黑的眸子怔怔的望着他,仿佛有了一丝的动容。

苏逸的心底蓦的泛起一阵苦涩,他猛地抱紧了面前的人,贴在他的脸颊边继续道:“恒儿,他其实,比谁都喜欢你、重视你……他对我说过,只要能为你做到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力去做。所以你要相信,他答应了你会平安回来,就一定会做到的!”

怀里的身体蓦的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他却贪恋的暂时不想放开手,哪怕只是这一瞬也好,哪怕他心底里所希冀的根本不是他也好,至少这个时候,他需要他,而他能带给他他所需要的支撑与安慰。

这就够了。

一双手慢慢的攀上了他的肩背,手臂的主人慢慢的开口:“小逸……你知道么?我愿意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你要相信……”苏逸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他。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也愿意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来换他的真心,可是,他的真心已经交给了别人了。

而他,也不是想放弃一切就能放弃的。

人生从来不是轻易能够如意,多少无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第四十一章 表心(上)

卢恒病倒了。

连续十数日来的神思恍惚、夜不成寐,支撑着他的唯有责任与信念而已。然而那个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而至的消息,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积累下来的重重压力种种疲惫铺天盖地而来。

在苏逸把他送回房后的下午,他就昏昏沉沉的发起了高烧。

韩静云来看过他之后的结论是:劳心过度,费神太多,导致心气虚浮,身体疲乏,寒气趁虚而入。亟需静养,不可伤神。

然而,这又如何能做到?

刘昭派了人速速通知蓟门关上时刻注意白山城的动静,关上回报说,白山城闹过了一阵又没了动静,说是要悬挂人头示众的,却又不了了之。

这样的话刘昭却还是不放心告诉卢恒,只骗他说,派人想办法仔细看了,根本没有肖似陆公子的,陆公子武艺出众,心思缜密,江湖经验又丰富,定然能够逢凶化吉的。

刘昭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卢恒从来不做任何反应,就好像没听见似的,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但刘昭知道,其实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听进去了。

所以他每一天他都在很认真的吃药,很努力的把送来的食物吞下去。

稍微清醒些的时候,他就会问他关于军营里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任何一件关于陆剑秋的事。甚至那些情况,他若不主动说,他就绝对不会问。

他不曾再流过一滴眼泪,却也不曾再展露过一丝笑容。

刘昭有时候看着他会从心底里感到一阵不可遏止的害怕。谁知道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都掩藏了什么?现在支撑着他的或许还是那一点模糊的隐约的希望,倘若有一天这一点点的希望破灭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看着这样的卢恒,连刘昭都禁不住觉得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他甚至想,如果陆剑秋一直没有消息,卢恒是不是一直都要这个样子?那他又如何去跟侯爷交代?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他刚刚觉察的时候就想办法阻止了。

他一直觉得以自己的立场而言,或许一直当作不知道会比较好,然而如今看来,或许反而是害了卢恒。

不过他的忐忑和担忧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那个消息传来之后的第五天傍晚,他正坐在床边把今天挑出来的最重要的文书送给卢恒过目,他兄弟刘晖突然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哆哆嗦嗦了半天之后,才好不容易吼出了一句话:“陆剑秋他、他到了蓟门关!稍作休整就会连夜赶回来!”

在那一瞬间,他注意到他身旁的卢恒,那双黯淡了许久的眸子里,蓦的就亮起了令人不敢逼视的耀眼光芒。

仿佛所有的生机、光辉、神采、活力都一齐回来了。

跟着那个人平安归来的消息而一起回来了。

刘昭蓦的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也终于可以放回原位去了。

虽然看起来,这个样子他还是很不好对侯爷交代,不过,他还是应该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吧?

刘晖一时激动颠三倒四了半天也没把事情彻底说清楚。反正最重要的就是陆剑秋平安无事,人已经到了蓟门关,虽然一路疲惫,但他自己说要连夜赶回来,估计等到明天早上就能到蓟州城了。

末了他还总结说这真是可喜可贺,小侯爷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卢恒却立刻就要下床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已是染满了红晕。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直盯着刘晖,声音都有些打颤了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晖笑呵呵的摸着脑袋:“这还能有假么?”

刘昭拦着卢恒,不让他下床来,卢恒没奈何的只得作罢,眨了眨眼睛却又说:“那你快去安排一下,准备明天一早出城迎接!”顿了顿又扭头瞪着刘昭,“你别拦着我!这是命令!”

刘昭看着他瞪得大大的眼睛,那副神情大有恨不得今晚便出城去的架势,简直哭笑不得,只好点了点头:“您自然是应该去的,只是这样一来,今晚就更应该好好休息了。要不然陆公子回来又要替您担心。”

卢恒脸上蓦的一红,板起脸来道:“我当然会的。再说我不过是感染风寒罢了,又快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你们小题大做。”

刘昭苦笑着点点头:“是,您说的是,都是我们不好。”

卢恒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他往后躲了躲,缩进一团锦被当中,连声道:“好啦,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刘昭答应一声,站了起来,一扬手中的文书,望向卢恒:“那这些呢?”

卢恒怔了一下,期期艾艾的说不清楚:“这、这个么……要不你就、就留下好了。”

刘昭笑了起来,把文书都收了回去:“我看还是算了吧,您明天再过目的好,反正都不算紧急。”

卢恒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蹭”的一下又升上去好多。

恨恨的瞪过去一眼,刘昭却已经笑眯眯的拉着他兄弟向门外走去。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吧?不过就他这几天的反应,除了像刘晖那样粗枝大叶到没心没肺程度的人之外,肯定都能看出来的吧?

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天自己实在是太丢人了。

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问,把所有与他有关的回忆也好担忧也好都统统封闭起来,埋在心底深处,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军务上。他只敢让自己去相信他其实没事,否则他连一时一刻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支撑自己度过。他甚至都想过,如果一日没有他的消息他是不是就要一日这样,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的生活又将怎样?

那种问题对于他来说太残酷了,只要想起就有一股锐利的疼痛贯穿心扉而不知如何是好,他拼命的逃避这样的思绪,然而在冰冷漆黑的午夜的时候,这样深深的恐惧又如噩梦般紧紧缠绕着他,怎么也挥不开怎么也躲不掉。

这样的心情就在片刻之前还横亘在他的心间,可是,刘晖带来的那个消息,却如一阵强风般吹散了所有阴霾。

他回来了,平安回来了。

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就觉得有一阵阵的温暖不停歇的从心底涌出来,把原本空旷而冰冷的心变得充实又暖和了。

明天早上,就可以见面了吧?

想起那许久未见的容颜,许久未听到的声音,心跳忽然就不受控制的加快了。

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他回来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他该说什么才好?而他,又会对他说什么呢?

隔了一个月的时间,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对于他的感情与依赖,也让他格外深刻的体会到了他曾经说过的,幸福的机会,其实常常是稍纵即逝的,不能去把握住的话,也许就会永远的失去了。

万幸,他还没有失去这样的机会。

那么,他要如何去把握呢?

要去告诉他,自己的感情么?

所有的血液在一瞬间向脸上涌去。心脏激烈的跳动着,仿佛要从心口蹦出来。

卢恒猛地翻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自己明明应该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才对!毕竟他是担负着去光州探查北胡人军情的重要任务,他难道不应该想一想他会带回来怎样的情报么?

可是,脑袋里却就是没办法去思考这样的事。

苏逸曾经说过的话却从一大片安定不下的心思里挤了出来:他其实比谁都喜欢你,重视你。

这是真的么?

当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担心他的安危上,他也想过就算他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算他的这份恋慕只能终成泡影,只要他平安无事,也没有关系。

然而,此时却不复彼时了。

若小逸说的是真的……会是真的么?心口一阵不规则的跳动,过去的点点滴滴又纷纷呈现在眼前。

只是,万一小逸当时是为了安慰他才编的,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再难平定。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可偏偏半点睡意也无。

他就要回来了。

只是这一句话,于他而言,就胜过了任何一种良药,能驱走所有的病痛与惶惑,连这样冰冷的夜也不再觉得难熬了。

卸下了所有的担忧,人的确还是容易感觉到放松和疲惫。

翻来覆去半宿之后,卢恒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出城的时候,天刚刚放亮。

迎接的地方设在离城二十里远的大营外。大多数将领也都被告知了消息,听说元帅亲自去了,自然都赶来了。旌旗猎猎、人语马嘶,竟也显得十分隆重而盛大。

卢恒全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被允许出门。几天没有上马,今日骑着雪旋走上这么几十里地,顿觉格外的神清气爽。连那不停呼啸着的北风扑面打在脸上,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从蓟门关上传来的消息只说他们要赶夜路,争取早上到达蓟州城,却也没有确切的时间。等了仿佛有许久的时间,所见到的依然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卢恒勒了一下雪旋的缰绳,略略活动了一下。旁边有人上来问他要不要下马去歇会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他摇了摇头,双眸依然眺望着前方。

天上是经久不散的浓云,本就薄弱的阳光透过云层到达地面时,就只有一点点淡淡的白光而已。雪原在这样冷清的阳光映照下,慢慢的亮了起来。狂风刮过,顿时有一层白色的雪末跟着乱舞,显出一片苍茫来。

也不知等了有多久,仿佛是在蓦然之间,天地相交之处突然出现了一线黑色。队伍登时发出一阵骚动,卢恒骑在马上也不由得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努力睁大眼睛眺望着。

那一抹黑色很快的移动着,不多会就能看清是几个黑点,再过了片刻,便看得出来一骑在前,而后面还跟着二十余人的护送队伍。

卢恒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动了一下,抓着缰绳的手指蓦的收紧了,那个最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清那在狂风中舞动的青色衣袂。

是真的回来了。

是真的那个人。

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真真切切的在向他纵马疾驰而来。

心猛烈的往上撞着,带着一股股的热流往眼睛里钻,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眼前看得模糊了,抬起手揉了揉,就只觉得有着温暖的潮湿。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究竟是说“辛苦了”还是说“欢迎回来”?

卢恒一边尽力去平稳自己的心情,一边又凝起目力。

是他眼花了么?

卢恒惊愕的睁大眼睛,看到本来正在纵马疾驰的男人忽然调整了马的速度来配合身后追上来的一匹青玉骢,而那匹青玉骢上坐着的仿佛是个少年,正探身似乎在与他说着什么。

两匹马还在不断的接近着。渐渐就看得更清楚了。骑着青玉骢的果然是个少年,两个人也依然在说着什么,直到马跑到了近前。

马到了近前就都勒住了,然后骑在马上的人都翻身下马,向卢恒所在的方向走来。

陆剑秋走在第一个,那个少年却紧紧跟在他身后,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着。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不会比他大,带着一股天然之风,十分讨人喜欢。

卢恒完全不认识这个少年,然而,他看起来和陆剑秋却是那么的熟悉。

这少年是什么人?和陆剑秋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在卢恒完全陷入了迷惑的时候,他们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那个人就这么实实在在的站在他的面前了。

明明只是一个月未见却仿佛阔别了许久的容颜,不是在回忆中不是在睡梦中,而是真真切切的在眼前。

还是那样一点没变的俊逸眉眼,斜斜挑起的剑眉,修长深邃的眼眸,微微扬起的唇角,虽然难掩一路奔波的风尘仆仆与倦色,神色却依然是那样的柔和,处处都有着令他怀念的气息。

他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他应该要有些表示才对的。然而脑中所计划出的一切一切在此刻都一片空白,荡然无存了。他只能就这么僵僵的坐在马上,攥紧了缰绳,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对他微微的笑起来,那个笑容是如此的温柔。他缓缓的开口,令他无比思念的柔和而略微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拜见元帅大人,在下幸不辱使命。”

点点滴滴都是他日夜思念日夜渴慕着的,然而真在眼前的时候,心里却不是高兴,而是蓦的就收紧了,紧得都觉得无法呼吸似的痛起来了。

他张了张嘴,刚想去说些什么,陆剑秋却忽然侧过脸,拉过了站在一旁的那个少年,再转头对他微笑道:“这是秦柯,我在光州遇见的朋友,因为某些缘故跟我回来了,大概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可以么?”

他蓦的转头望向那个少年,那个名叫秦柯的少年慌忙对他行礼道:“拜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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