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爷看希望不大,便说正事,“我和你娘决定明日就回鹤州。”
“啊?怎么不再多住些日子?”
“出来也有些日子了,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你也忙,我们就先回去吧。”
“再多留一日,明天我带你们到街上逛逛。”
“你不在那几天,我和娘已经出去过几次了,东西也买好了。”
文北影忽然有些愧疚,双腿跪地,“爹,娘,孩儿不孝。”
两位老人赶紧扶起儿子,“不怪你,不怪你……”
吴二刚踏进文府大门,就见小厮上前来报,“二少爷,老爷夫人回来了。”
“哦?”吴二紧走几步,在院子里看见文老爷文夫人坐在石凳上,“文伯文姨,你们回来了。”
文夫人连忙站起身,拉住吴二的手,“二少啊,来来来,我和你文伯带了些特产回来,快来尝尝。”
吴二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根本是强颜欢笑,故意问道:“文姨,怎么没有喜糖啊?”
文夫人叹一口气,“唉,大少本来可以当皇上妹婿的,谁知道……”
吴二心里一惊,那文北影居然是要跟公主成亲,“后来怎么了?”
文夫人拉过吴二坐到旁边石凳上,“成亲当天,公主骤然去逝了。”
“啊?”吴二吃惊道,“大少他……很伤心吧?”
“伤心!怎么不伤心,那混小子都决定……”正欲往下说,文老爷咳嗽一声,接过话头,“那种事怎么可能当真,我文家可不能无后。”
文夫人干笑两声,“这事反正已经过去了,暂且不提。对了二少,你有没有看中的姑娘,我和你文伯好给你上门提亲?”
吴二一愣,“什……什么姑娘?”怎么说到他身上来了?
“你个傻小子,和大少三少一般大,三少都娶了四房了,你们一点也不急,终身大事也是时候考虑考虑了。”女人说起这些个事来总是很兴奋,文夫人像换了个人,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文姨……我名声不好,还是算了吧。”
“什么名声不名声,你又没有罪,你文姨一定会给你解释清楚。”
“文姨……我长的不好,脸上还有疤。”
“你这小子又不缺胳膊少腿,长的端端正正的,以前还是鹤州城第一俊少年,不就是多了条疤嘛,男人有疤更有气势,你文姨我就喜欢的很,比大少那小白脸好看多了。”
“文姨……我家室不好,也没有银子。”
“以后不许叫我文姨了,跟你说过多少次,直接叫娘就行了。”
“……”吴二绞尽脑汁继续想借口。
文老爷坐在旁边突然插话,“不如……挑个日子,让二少敬杯茶,收做干儿子,免得他不好意思。”
文夫人连忙附和,“早该如此了。”
吴二改口叫文老爷文夫人“爹、娘”,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店里生意不忙时,吴二也会和文老爷讨论诗词歌赋。
每每吴二都让文老爷惊喜异常,这小子不愧是鹤州第一才子,文北影那小子比他还有段距离呢。
有媒婆上门提亲,吴二总是拒绝,文夫人念叨让他眼界别太高,吴二只道,一切随缘。
“你这家伙不会以后真不成亲了吧?”余府大厅八仙桌上,余昕给文北影满上一杯酒。
文北影端起酒杯,小口抿了一口,“是又怎么样?”
“你……你疯了。”余昕吃一口菜,“我还想咱们以后结娃娃亲呢。”
“你真有我娘的风范,哈哈哈,以后生了儿子我要认干儿子。”
“没问题。”
“对了,吴……”文北影想说吴二已经出狱了,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又想起多年以前余昕哭着说的那句“我过去十六年全都是为了他而活”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无什么?”余昕条件反射地问。
“噢噢噢,我是说无花果上市了,我府上有很多,你要吃我可以命人送些过来。”
“你真是脑子坏了,来,干杯!”余昕举起酒杯。
文北影碰了一下,“怎么没见夫人?”
余昕不耐烦道,“女人啊,太烦了,吵架回娘家去了。”
文北影笑笑,“你从前脾气可是最好的,小时候还老哭鼻子。”
余昕也笑,“人是会变的好不好?你小时候脾气可是最坏的,还想让我拜你做老大,哈哈哈。”
笑着笑着两人都不笑了,继续觥筹交错,佯装什么也未发生。
有些真相,不去揭开比较好。
第二十五章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夜色阑珊,烛光摇曳,最是把酒言欢好时光,奈何吏部院却有一人眉宇紧锁,端坐案前,专心批阅公文。
“文大人,这么晚还在处理公事啊?”
文北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猛一抬头,见是侍郎李大人,起身拱手道,“李大人,反正回去也没事,还有一点就快看完了。”
李大人收拾了几本书,“文大人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当真不娶妻?很多府上年轻小姐可都对你十分仰慕呢。”
文北影摆手笑道,“明年就是而立之年了,一把年纪的糟老头,谁看的上。”
“文大人这话可真是折杀在下,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把书放在腋下,晃晃悠悠出了门。
“慢走。”文北影重又坐回太师椅,居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日埋头公事,忙得昏天黑地,自那日成亲之后也有七年没回鹤州见过父母,实在是大不孝。
不过皇上器重,从侍郎到尚书,文北影事事亲力亲为,闲暇时光本就少之又少,加之回家一趟来回也要一月有余,文北影怕耽误正事,年年往后推,推到如今爹娘也懒得托信让他早点回去了。
思及此,文北影挠了挠头,暗暗想,今年如果没什么大事,就回去一趟吧。
翌日早朝,皇上下旨要去江南走一走,吏部尚书文北影也在众巡抚之列,文北影打开奏折,看见鹤州赫然排在榜首,暗自欣喜,天助我也。
下午,文北影在宫里陪皇上下棋,朱詹机问:“什么事这么开心,笑得一直合不拢嘴?”
文北影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严肃回答:“回皇上,臣只是……”
朱詹机笑着抢答:“因为要回江南了吧?朕这次可是故意把你纳做巡抚的哦。”
文北影当然知道肯定是皇上做了手脚,不然所有尚书中怎么只有他一个成了江南巡抚,“谢皇上。”
朱詹机佯装微怒,“跟你说过多少次,私下不必如此繁文缛节,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文北影想,你高兴时当然这么说,万一怒了项上人头也有可能不保啊,谁让您是皇上呢。“臣……”
“行了,行了,该你走了。”朱詹机一副头疼的样子摆摆手。
三日后,文北影便跟随大部队出了京城,阳春三四月,正是下江南的好时候。
文北影骑在马背上,看这山水如画的风景,不禁心下有些感慨,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自己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两面三刀上,还真是有些浪费。
不过幸好所有好不好的回忆中,某人的身影始终清晰无比,他喊他,吴二狗。
到鹤州城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比通报时间早到了两天,并没有人出城迎接,皇上口谕体察民情,便没有太过铺张,召集人马,反而一众官员换了普通衣饰,远远看去,只当是有商人来进货看货。
鹤州城如同往日,不喧哗却静谧,街道上偶尔有一两人以手挡雨快速跑过,文北影看着这熟悉的一景一物,眼睛有些泛红。
忽然被一声尖叫打破“啊——你还敢打我!”文北影闻声转头,原来是顽童不顾雨水在你追我打,玩得不亦乐乎,再一细看,对角一身穿黑衣的男人正撩开斗笠上的帘布,动作优雅,文北影移不开视线,待看见那人面容,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吴二愣愣看着远处消失的孩童,回过神来却见街道上马蹄声声,一众人马从对面驶来,擦过他身侧,吴二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文北影射来的目光,一刹那,其他声音其他人好似都消失无踪,那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火光四射。
吴二看得呆了,竟以为是梦境,怎么想曹操曹操到,伸手在胳膊上捏了一把,痛,居然是真的!
文北影被吴二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咧开嘴笑,骑马在他旁边的某位大臣问道:“文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文北影收回视线,表情有所收敛,“咳,大人见笑,无大事。”待再转头去看,那人已经朝反方向走远了。
到了文府,文老爷急急忙忙换上官府,前去迎接。
见到朱詹机磕头在地,“微臣迎接圣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朱詹机从轿子里出来,手玩扳指,“平身,朕此次巡视并无兴师动众之意,爱卿不必自责。”
“谢皇上,微臣已为皇上和各位大臣准备好了酒席,里边请。”文老爷起身弯腰指示道。
待众人都鱼贯而入,文北影故意落在最后,上前一把抱住文老爷,“爹。”
文老爷头上已经布满白发,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儿啊,你娘和我很想你。”
“孩儿不孝。”
“爹能体谅,公事要紧,快进去看看你娘吧。”
“嗯。”
文北影去到后院,文夫人正坐在暗黄的灯下刺绣,听见有人喊他一声“娘”还当是吴二,也不抬头,只说,“你这孩子,娘的肩膀今天不酸,不用天天来揉。”
见没人答话,再抬头,一看居然是文北影,声音颤抖着问:“是……是大少回来了?”
文北影扑过去抱住文夫人,“娘~,孩儿想你。”
文夫人眼泪刷刷往下掉,“傻孩子。”
抱了半晌,文夫人松开文北影,问道:“不是后天才到吗?”
文北影擦了擦眼睛,“嗯,提前了。”
“怪不得你爹刚才回来急急忙忙命人备酒席,我当是什么事,吃过晚饭了吗?”
“没。”
“你在这没关系吧?皇上会不会怪罪?”
文北影笑道,“没事的,娘我给你捏捏肩。”
文夫人跟着笑,“你也知道讨好我了,要是真有心孝顺,就赶紧娶个媳妇。”
文北影撒娇,“娘,我这手艺不比媳妇差吧?”
文夫人转过头,掰开文北影的手,“你这手艺啊比二少差远了,别捏了,跟挠痒痒似的。”
文北影憋着笑,“二少什么时候成我娘子了?”
文夫人才反应过来,“你这不正经的孩子,乱说什么,快别在这晃了,去吃饭吧。”
文北影“嗯”了一声,走到门边又趴在门口问,“对了,怎么没见着二少?”
文夫人拿起桌上的针线,“估计在家里呢,正好,你去叫他过来吃饭吧,带着……”
话还没说完,文北影已经“刺溜”一下跑了,文夫人摇摇头,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文北影踏上那条闭着眼睛都能走的小径,吴府的那扇门是开着的,想必经常出入。文北影整了整衣衫,抬头挺胸往里走,月光照在地面上,映出些微亮光。
文北影穿过长廊,看见书房里亮着灯光,他兴冲冲走到门边,开口便喊,“二狗——”
那声调仿若很多年前,抑扬顿挫,是文北影最擅长的叫法,但屋子里回应的人并不是想见的人,而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子,“你是谁?”
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男孩见文北影动也不动,又问了遍,“你找谁?”
文北影咳嗽一声,踏进书房,书房格式都未变,从前吴二就是在这里练习书法、学习绘画的,文北影走到案前,看到小男孩在写字,那字写得扭扭歪歪的,“你是谁?”
小男孩瘪嘴,“我先问你的。”
文北影拿起一张纸,“你字写的真难看。”
小男孩一把抢过,“你字才写的难看。”
“哟,小嘴还挺伶俐的。”抬手拍了拍男孩额头。
男孩躲也躲不掉,便也抬手朝文北影挥舞。
吴二进来看到便是这样一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拳的景象,当即有些发愣,还是男孩眼尖,见到吴二,一下子跳下凳椅,奔到吴二怀里,“爹,他欺负人。”小手指着文北影。
文北影刚还挂着笑的脸一下子僵掉了,这男孩叫吴二什么?爹?居然是吴二的儿子?
吴二愣了一秒,恢复温润表面,好像从前折磨自己的那个人并不是眼前这人,居然带着笑意问,“你怎么来了?”
文北影想怒吼,想爆发,想抓着吴二打一顿,但是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想法,为了避免误伤人,他急急回了一句:“娘让我叫你过去吃饭。”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男孩仰着头瞪着大眼睛问吴二,“爹,那个人是谁?”
吴二揉揉男孩的头发,答非所问,“小桃子,肚子饿了吗?去吃饭吧。”
小桃子撅了撅嘴,“大人真奇怪。”自顾自出了书房。
吴二摇头失笑,这个小大人,越来越难伺候了。
文北影回到酒桌上,皇上和各位大臣正喝的起劲,有人来敬酒,他来者不拒,喝到最后,别人都不喝了,他跑去敬别人,别人喝一杯,他喝三杯。
文老爷觉得奇怪,悄悄问文北影怎么了?
文北影手里提着壶酒,“没……没事,我……我高兴。”
朱詹机第一次见文北影这么失态,倒也不恼,“文大人,既然北影喜欢喝,就让他喝吧,不碍事。”
皇上都这么说了,文老爷当然不好说什么,众位大臣知道文北影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也嘻嘻哈哈赔笑着喝。
坐在另一小桌的吴二一边给小桃子夹菜,一边暗暗观察那桌的动静。
小桃子扒着饭,问道,“爹,我们怎么不去那桌吃,好多菜。”
吴二笑笑,“等你将来做了大官,就可以去那桌了。”
余音刚落,朱詹机就高声问道,“旁边小桌上是谁?”
文老爷转头看了一眼,“回皇上,那是臣二儿子。”
朱詹机也喝了些酒,面色微红,“怎么坐在那边,叫过来一起吃吧。”
文老爷大声喊,“二少,到这边来吃吧。”
吴二愣在那,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刚想推辞,小桃子已经放下饭碗出了厅堂,“爹我吃完了,我去玩了。”
吴二只得站起身,只有文北影旁边空着一张椅子,吴二坐过去,文北影喝得东倒西歪,他皱了皱眉。
朱詹机好奇,“怎么没听说文北影还有个弟弟,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