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冥王”的老人花一个时辰演练招式、花一个时辰讲解要诀。
然后,给了每个孩子一把匕首,冷酷地说:“胜者生败者亡,逃者……立毙!”
于是,百余个强掳来的娃儿,虽无仇怨,但为了活命,也只得拿着手里锐利的刀子往冲向自己的人身上扎去。
稚嫩的嗓音凄厉地哭喊着爹娘,断了手、刨了眼,鲜血沾满了小小的身躯,早已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一个时辰后,半数的娃儿,不是死了就是倒卧在血泊之中。
倒卧血泊的,全被“冥王”一剑一个,当胸刺穿而亡,让手下抬走扔了。
剩下的,惊惶颤抖地看着冥王再花一个时辰演练招式、再花一个时辰讲解要诀。
手握利刃的娃儿懂了,爹娘的呵护已经离他们远去,温暖的家只剩梦中可以回亿。
眼前的冥王、手上干了又湿的鲜血才是现实,不想死,他们就只能杀死别人。
一回又一回的淘汰、一次又一次的杀戮,天真的眸子渐渐变得阴狠冷漠,持着利刃的小手也不再发抖。
紧握着手中的刀,紧盯着对方的动作,等待瞬闻的破绽——
手起刀落,生死一线。
他——在淘汰与杀戮中残存,跟他一样幸存的娃儿,仅余十人。
十一个人被冥王领回,经过多年的培训,成了“黄泉地府”的索命使。
他不是第一批的残存者,也不是最后一批。
唯一不变的,是冥王每隔三、五年便会进行索命使的挑选。
在黄泉地府中,冥王叫他“小三”,但其余人都尊称他为“三爷”。
在黄泉地府里,众人无名,所有的索命使以能力排序。
而估的武功仅次冥王与负责传授他武艺的“二爷”——所以,他叫小三。
小三此番接下的任务,便是去索唐门弟子薛恩的命。
唐门武功平平,难应付的是唐门令武林闻风丧胆的毒。
百招之内,薛恩毙命于剑下,临死之前,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上了小三举袖遮挡的手。
他没多在意,毕竟杀手看得最多的,就是死人跟鲜血。
然而当他收剑时,手指却有些麻痹,抹去沾上手的血,赫见皮肤迅速泛黑……
有毒!
他举起开始变得僵硬的手,连忙封住身上几处穴道,暂时阻止毒性随血液流窜。
未料咻咻数声,流星弹划破沉静的黑夜直窜空中,下一刻,数十人自密林走出,围住每一处出口。
陷阱!
他冷笑着,马上将前因后果给想通。
为了截住他这个索命使,居然愿意牺牲弟子的性命,跟冥王没两样的人,居然妄称自己是名门正派?可笑!
转眼间,子起刀落,他招招犀利不留活口;生死一瞬间,不是人死便是己亡。
毒辣阴狠的招式全数尽出,破开一道生路,直往密林间奔去,但求一线生机。
因为他……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在平庸之辈的手下!
疾走间,他忽然听闻琴音悠悠传来。
冲出密林,赫见江面一叶孤舟,没作多想,他潜入冰冷江底,游向前去。
舟上,一人操琴,琴音婉转柔美犹如九天仙乐,并非红尘俗物。
雪花片片自夜空落下,衬着美乐,更显得超凡绝俗,恍若仙境。
船夫双手搁在嘴边,不时呵气取暖,心里头却直嘀咕……
在这寒冷冻人的鬼天气,应该是要躲在温暖的小窝中避着风雪,哪晓得眼前这优雅的贵公子竟然在自己正准备收船回家睡觉之际,跑来说要雇条小船游湖。
本来他是要拒绝的,可是这公子却给了个天价,几乎等于自己一年到头不眠不休操舟摆渡的银两。
这……这这……他怎么拒绝得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公子弹琴弹得挺好听的,就连他这个只会唱唱小调歌谣的村夫,都觉得好听极了,连平常看了就讨厌的冬雪,似乎也见鬼地变得美丽。
只是……哈啾、哈啾!冷死人了……
突然间,琴弦忽地崩断,琴音戛然而止。
船夫趁着这空档,嗫嗫地问:“公子啊……您说要到江心,小的给您带过来了,不知您……打算何时回岸上啊?”说完,他又连连打着喷嚏。
抚琴的人侧耳听了片刻,回头对着船夫歉然一笑。“船家,你可有粗绳?”
“粗绳?有有有……”船家什么不多,多的就是麻绳,靠岸系舟可全靠这玩意儿。
船夫连忙取出麻绳递了过去,男子将绳子的一端缓缓放入江中,同时对着舟底湖面说道:“这船里头船夫一位、琴痴一位,阁下大可放心登船。湖水冰冷,待久了不死人也会落得病根,快上来吧!”
船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瞅着贵公子的奇怪举动,下一刻,湖面波澜兴起,浸在江下的那端绳子似乎勾着了什么东西,被扯得笔直。
只见贵公子依旧笑容不变,轻提手中粗绳,这一提一扯、一采一往,只见一片黑影从江中窜起落到小舟上,竟是个身着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布,仅露出双眸的人。
船夫惊恐地看着那浑身湿透的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唔,这鬼天气,还泡在冷死人的江中,光用想就觉得冷啊!
黑衣人戒备地梭巡舟内,确定船上只有跟前这两人,目中精光一闪,杀机骤现。
贵公予像是看出黑衣人的打算,温柔一笑。“看来阁下惹的麻烦不小,让在下猜猜……是唐门吧!”
黑衣人诧异地看着男子,手掌不着痕迹拂向背在背上的剑。
男子却是低头将断裂的琴弦取下,从琴匣内拿出新弦换上。
“身中唐门剧毒还能撑到现在,阁下武艺不低啊!只可惜,你就算杀了我跟船夫也是无益,不如……让在下献上一计,免去唐门的追杀,而你……放过这船夫一命,如何?”
黑衣人冷凝着眼,狐疑地看着男子。
男子笑叹了一声,“这船夫不过是个摆渡谋生的老实人,却为了在下一时兴起而碰上灾难,怎么说我也得保他周全啊!”
江上水花声响起,逐渐逼近,黑衣人略一皱眉。“好!”
男子尔雅一笑,推琴起身,竟比黑衣人高出一个头。“麻烦阁下脱去全身湿衣,在下定会力保你度过此劫。”
黑衣人也不多说,立刻利落地解剑脱衣。
男子将自己披在房上的软裘裹住那光裸的身子,扯下黑衣人的头巾与脸上的黑布,看着露出的清秀容颜,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美?”
裸着身子的人毫无任何表情,眼眸像是一潭深水,波谰不兴,面无表情地等待男子下一个指示。
男子暗自叹了口气 好个冰山绝色,却像是个美丽的人偶,没半点生气。
男子将他放倒在船舱内的软垫上,让他趴卧其上,以软裘遮在他身上,暂时封穴止住流血不止的刀伤,稍稍露出白皙的裸肩,打散一头黑发滑落其上,刹那间春色无边,好一幅美人侧卧图就在舱内展现开来。
男子赞赏地回望了两眼,复又端坐在琴桌前,宫商角征羽缓缓流泻优雅的琴音。
第二章
正当男子抚琴自娱之际,顷刻间,江心多了十余艘船,包围着小舟。
一中年男子仗剑立于船头,喝问:“在下唐晋,正在追捕一名刺客,朋友可有见一人手臂带伤、身中剧毒之人?”
男子停下拨弄琴弦的手,起身走向船头,对着喝问的人拱手。
“原来是唐晋兄,小弟洛熙宫一时兴起雇舟游江,只见漫天白雪,不曾见过有别的人。”
中年男子闻言当下一震,立即卸下凶恶的神情堆起满脸美容,呵呵笑道:“我就说这冰寒降雪的鬼天气,还会想来游江的人是谁呢?原来是‘凡尘乐仙洛熙宫’啊!”
洛熙宫微笑揖礼,“乐仙不敢当,不过是朋友们抬爱所给的俗名,不过琴痴倒是实在。”
确定此人果真是凡尘乐仙洛熙宫,唐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试探地问:“洛兄,我唐门小徒给刺客杀害,咱们一路追到这江边,不见贼人踪影,不知洛兄……可否让咱们的人登船查看查看?”
洛熙宫依旧风采迷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就唐晋兄一人,如何?”
唐晋没料到洛熙宫如此给面子,立刻从船头一跃而上洛熙宫所在的小舟,方踏进舱内,便见一人趴卧熟睡,白皙的裸背上散落着凌乱的黑发……
正要伸手掀开那人身上的软装查看有无伤势时,洛熙宫长臂一挡,侧身掩去那无限春光,眼底散透着浓烈的独占欲。
他微笑地说:“这人全身上下小弟最知,绝非唐兄欲寻之人。”
唐晋收手,忆起洛熙宫风流满天下的传言,瞧这光景果真不假,随即尴尬一笑。“洛兄好兴致,原来是有佳人侧卧,真是艳福不浅啊!”
洛熙宫浅浅一扬唇,神情潇洒不羁,弯腰把滑落的软裘拉起,盖住裸露在低温下的背,意有所指地说:“刚才累坏他了,这会儿才睡下,唐兄……”
唐晋岂会不懂洛熙宫的言外之意,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看来真是找错方向了,唐某粗人一个,扰了洛兄的好兴致,见谅、见谅。”
“那在下……就此别过庸兄。”
唐晋走出舱外,豪爽地拍拍洛熙宫的肩头。“改日洛兄再来巴蜀,兄弟做个东道主,咱们四川的娃子可也水嫩,兄弟我……给你介绍介绍如何?”
洛熙宫腼腆微笑,“若有机会,当然。”
唐晋的船只早搭在小舟的船缘,唐晋一个跨步返回自己的船上,手下一人趋前悄声询问:“舵主,要不要属下登船搜搜?”
“蠢材!”
唐晋低声骂道:“这洛熙宫虽不会武功,可背后有朝廷贵人挺着,就连武林盟主令封炎也是他的熟识,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若惹他背后的那群人,唐门可担待不起。”
“可……”
“咱们去别处寻寻,或许还能找到那贼人,至于洛熙宫这里,暗中派几个人给我盯着。”
“属下遵命!”
唐晋手一挥,其余的船即尾随着离开江心。
洛熙宫看着逐渐离去的船只,摊开掌心接了片飘落的雪花,眸中寒光闪烁,泛起一抹冷笑。
洛熙宫瞄了陡然架在脖子上的剑一眼,剑上还有被寒冷天气冻结在剑身的血迹,淡然地说:“请遵守承诺,放过船夫。”
小三勉强支撑着持剑的手,“你真是洛熙宫?”
洛熙宫笑了笑,头一回遇到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身份,即便是方才的唐晋也只敢旁敲试探。
“不假。”
“救我……”
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失去凭借,铿地一声落下,洛熙宫一回头,便见到方才还举剑威胁自己的人,竟晕倒在船板上,不禁失笑地瞅着气若游丝、脸色惨白的冰山绝色,暗叹着——
什么时候“洛熙宫”这三个字成了“好人”的代名词?
就这么放心把命交给我?
就这么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吗?
洛熙宫抱起仅着软裘的人儿坐回温暖的舱内,吩咐船夫返回岸上,凝视着怀里冰冷的纤细身躯,他俯身在苍白如雪的薄唇上,浅浅地啮咬着,满意地看着被咬得泛红鲜艳的唇。
他自嘲一哂,叹道:“既然遇上,便救你吧!谁教我总抗拒不了有如冰雪般的美人……”
以前拒绝不了,今晚他也拒绝不了……
巴蜀,西陵别院。
一人抱臂倚在大门口,霏霏白雪之中,一抹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终于来到门前。
洛熙宫扬眉,戏谑地说:“墨凡,你这可是望穿秋水,盼我这夫君归来吗?”
被唤作墨凡的人闻言眉眼动也不动,只是紧紧盯着洛熙宫怀里虚弱的人。
“中毒?”
洛熙宫垮下眉毛,放弃戏弄这惜字如金的管家。
“唐门的毒,你行吗?”
“人?”疑问的语气,是在询问洛熙宫怎么遇上此人。
洛熙宫无力垂肩,嘴里忍不住抱怨着。“多说几个字你是会死啊?换作别人铁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凡哼了声,“你懂!”
“是啊、是啊!我懂、我懂懂懂……”
“人?”墨凡加重语气,又问了遍。
“游湖遇上的,说了‘救我’两个字就昏过去,总之能让整个唐门倾巢追杀的人绝不简单,给他个恩情,以后说不准用得上。”
墨凡吃惊地睁大了跟,满脸讶异。
竟有人会如此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人?
况且还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
洛熙宫好笑地看着墨凡脸上错愕的表情,也不多说,径自将人抱入室内,吩咐仆役在屋内添上几盆炭火,省得人还没救到,先让他冻死在这西陵别院。
到时这消息传入宫中,又得给那冰山臭狐狸耻笑一顿。
洛熙宫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狂烈跳动,忍不住轻笑。
当年,在那人封棺入殓的那天,他还以为自己的心也随之被钉死在那具棺木中。
谁知道那人根本没死……还甘愿委身给个毛没长齐的臭小鬼……
早知这场暗恋绝不会有结果,但是再见到那人,知道他没死,他竟再也无所求了。
只要他活着……是的,只要他活着就好……
隔日——
屋里,薰香袅袅,那是一股淡淡的白梅香。
白梅薰香弥足珍贵,采集梅中极品“蝉翼”雄蕊与花瓣,一晒一藏,直至完全干燥脱去水分。
晶透如雪、薄如蝉翼的梅种本已难得,又需以人力采集费工,故曰“一炉蝉翼白梅香,万户人家稻谷藏”,足见其昂贵。
白梅香凝而不散、浓而不俗,有绝佳的安眠效果。
床上,小三眼帘微微动了动,却不睁开,被褥下的手缓缓伸了出来。
门板轻启,随即又关上,传来细碎衣料摩擦的声音。
来者将手巾托盘放在茶几上,趋前几步,想探看床上那人的动静。
见床上之人依旧闭目熟睡,手臂露在棉被外,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想将被角拉好,免得床上的人着了风寒。
电光石火之间,棉被猛地给掀了开来,一个翻掌,小三锁住床边人的咽喉,目光阴冷直视,嗓音沙哑地道:“何人?”
被擒之人笑了笑,视线往自个儿颈间一瞥。“阁下记性可更差,昨晚的救命恩人也能忘了?”
小三收了手,冷眼瞅着洛熙宫抚着喉咙喘气,忽地眸中阴鸷之气涌现,凌空拍出一掌正中洛熙宫胸口。
没料到变故乍起,洛熙宫当胸中了一掌,整个人被打飞出去,硬生生地撞向墙面。胸中气血翻绞,一口鲜血猛地从嘴里喷出,洛熙宫痛苦地蜷曲在地上,不断地呕着血。
蓦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股迫人的气流直逼床上之人,随即一抹人影闪入房内,欺向床边,连点床上之人周身数十大穴。
墨凡衣袖一挥,将人推回床上,负手而立,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洛熙宫又咳了几口鲜血,一手按压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虚弱地道:“墨凡,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