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了五人一起时的那种嘻哈打闹,只是淡淡地谈着学校近来的趣事怪事。已经升入大四了,许多原来可以忽视的问题,现在却无法不去忽视。
比如:各自的前途问题。
【明年你打算咋办?】严寒递给他一杯甜腻腻的奶茶问道。奶茶是山羊的最爱。却是严寒最反感的。
【到时再说吧,回家去当个小职员,要不就考公务员?】
【嗯,不错,稳定职业适合你的个性。】
【要是我说……严寒,即使我个性不是表面上的这样,你会觉得奇怪么?】清清的绿茶,尖细的叶片,飘在晶莹的高深玻璃杯中,泛起幽雅轻灵的味道。严寒轻轻地抿了一口。
【是么?这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双面性,只看自己和旁人有没有感觉而已。】
【你能这样想,真好,我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冷性的人,相反,有时觉得自己内心有团火,想要燃烧,只是,还没找到让我燃烧的对象和事物。】
【也许,你说的是感情也可能是事业,对吧?】
【就是这样的!和你说话真不费尽,要是那几头猪,我看也就是对牛弹琴。】
落地的玻璃窗,将所有路过的行人全数收进眼中,五颜六色的服装,高矮不同的身材,各不相同的外貌,就这样看着的感觉,很好。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天上,开始飘起细雨,街上的行人带着伞的,撑起伞继续前行,没带伞的,要不躲雨,要不迎雨而上。
严寒想起了深奥的人生,此情此景就像每个人的故事。
小满,站在街边的小店门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发起愁来,会计小林让他带她去妇幼医院做流产手术,这天气下起雨来,听说产妇不能淋雨的,这可怎么办?
穿过对街,就是妇幼医院的大门。他无奈地望着她:【小林,你看这天下雨了,要不,我们拦辆的士吧,反正也不远。】
小林是个秀气的财会应届生,因为男友的负心远走,她又怀孕了,只好瞒着家里来打胎,又不想让身边的亲戚朋友知道,所以就拉同事中看起来还算老实的程小满来壮胆。
反正,她也决定辞职了,也不怕万一小满泄露她的秘密。
【花那个钱干嘛?我不是还没做手术吗,等等看吧,天有点亮了,说不定一会雨就停了。】
一柄雨伞的边沿,将雨水淋上了小林的脸,小满拿起手边的一张餐巾纸,轻轻地替她擦掉。
小林回报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这一幕,很不巧,被对面喝茶的严寒看个仔细。
他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已经四个月了,他刻意不去想程小满这个人,他知道,只要他一天没来还钱,他们就还会有交集,所以,他故意不去追帐,他害怕如果小满一旦把钱还给他了,两个人就回归到各自的世界,至死也不会再有往来。
可是,已经这么长的时间,小满电话也不再打来,也没说到还钱的事,今天还和女朋友悠闲地逛街。冷怒的眸子穿过玻璃,定定地望着对面那个微笑的人。
他黑了,也瘦了,头发也长了。眼角的小皱纹也有点加深了。
只是,微笑依然,淡淡的,柔柔的,还是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檀香味上,还会有么?
想到这,严寒再也坐不下去了:【山羊,我们出去走走,雨也下小了,别耗在这里了,我的糖葫芦还没吃到嘴呢。】
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小满搂着那女孩的腰,离开了那个地方,融入人群。
大概他的那个姿势,触犯了严寒的底线,严寒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疾步跟着,也不理会身边杨杉惊讶的眼神,杨杉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跟着。
手术室里,手术正在进行中,惨烈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小满觉得女人还真是奇怪,甘愿忍受这种摧残,下次遇到合适的人,又会再次干柴扑火。
他在心里,将那些用情不专,责任不强的同性,骂了个底朝天。
反正,作为男人,他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这是他的道德观,也是他的底线。
尽管自己还没尝到女人的味道。
他丝毫没有留意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妇产手术室的大门,然后决然离开的背影。
晚上,严寒和杨杉回到寝室后,气氛就开始变得紧张了:一会儿他抱怨下铺的大水将背包丢到他的床上,一会又说虫子不该开窗户,让他吹得头疼,吃晚饭的时候,又埋怨今天的菠菜太咸了,搞得其他的几个人怔怔地互相瞧着。
杨杉也不理会,只是在那不紧不慢地数着饭粒。
回寝室的路上,他去了一趟厕所,想着发个短信,可是,对方依然没有回音。
他真的生气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纠缠在心里,心口感觉一阵阵的生疼,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冲向脑部,在那里无限放大,无限膨胀。
他简单地打个招呼,冲出了学校的大门,正好一辆的士送客下车,毫不犹豫地坐进去,报了一个地址,就闭眼打盹。
石头巷36号五单元八楼,灯光正温暖,气氛正安静。小满坐在矮矮的茶几上,正在看着物料预算表。自从奶奶在六月去世后,他回乡料理后事,已经落下了不少的工作,白雪喜也没有故意给他压力,只是好几次说到想把装饰公司转卖的事。
小满害怕换主子,所以:他只有更加拼命地干,努力地干,希望包你满意这个名字能够留得更久一些。
毕竟,他是一个恋旧和专情的人。
包你满意见证着他所有的努力和进步,他比起其他人,有了更多的不舍。
门外,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开始,他以为是对面的住户来了客人,他也没有理会,在这个城市,能够知道他家的毕竟不多,能够找上门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当“铛铛”敲门声变成了“啪啪啪”拍门音时,他才意识到是他的寒窑来了不速之客。
走过茶几时,衣角滑落了材料的一角,好几页的纸掉在了地上,他边回头看边去开门。
【谁啊,这么晚了?】近段时间这里治安不好,他有点担心地开了一个门缝,手上,还紧紧地抓着门把手。
门外的人就是不说话,使劲地想挤开门,这下,小满有点吓到了,他再次使劲地抵着门,可惜,明显门外的人力气更大一些,门合扇都嘎吱作响,小满才放弃无望的抵抗,想到自己家里确实也没什么可偷可抢的,他顺从地打开门。
进门的严寒,一句话也不说,看了看客厅的对面那扇还亮着灯光的门,直接穿过小小的客厅,“啪”的一声,毫不客气推开了房间的门。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上,空无一物。哪有那女人的影子?
所有的怒气,所有的抱怨,所有的委屈,在一霎那瞬间爆发。
抓过跟在身后想要说话的人,一个猛扑,也不说话,只是使劲地将头贴在小满的颈窝处,疯狂地吸吮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檀香味。
小满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真的吓着了,不是因为来的人是债主,而是来的人是曾经说过想他的严寒。在这个姿势里,让他突然想起了那句戏话。
他真的有点懵了。
第 5 章
你来干嘛?你干嘛?……干嘛?……
小满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语句不连贯的一天,曾经经历的社会实践,让他早已嘴皮利索,可是今天……
也许是严寒的出现,严寒的行为都太过突然。在自我保护中,经过他努力的一番推搡之后,严寒终于放开了他。
我说……那个啥?严寒同志,你深夜闯我家,是来观赏我的房间来的?如你所愿,我是穷人,没骗你吧?
小满努力想要让自己的神色正常点,再正常点,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他是你的债主,不能惹毛了他,不然,没好处的……
严寒也不客气,坐在直容得下两个屁股的小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预算表说着:你晚上还干这个?白学喜给你多少银子?让你这样为他卖命?
不关你的事吧?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我要工作了。说罢毫不理会严寒的猛然的一张黑脸,拿起桌上的东西,直奔卧室。
我说……那个……你是啥时还钱给我啊?我的头都好了这么长时间了,你……
实在是无话找话,严寒此刻只想到这个话题。
这个……你能不能缓缓?现在我……
那你先前说的话是放屁?现在想耍赖皮?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也没有!
对不起,那个……我的电话丢了,本来是想和你说一声的,只是没号码,加上我家出了事,所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只是时间上……
你家出事了?什么事?不会是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拿钱消灾去了吧?看吧……脸红了,看来我说对了,对吧?小满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让此刻的严寒觉得痛快,好像人家给他的一拳头,他毫不留情地踹了别人一脚,感觉自己还占到不少的便宜。
你别含血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只是……
小满穿过严寒的身边,站在房间的门口:我只是欠你你的钱,犯不着让你羞辱我!你快走!不然,我报警,侵犯他人住所,你是学法的,应该知道这个后果。
去你妈!我只是看看你,不是犯法!你少给老子来这一套!你学法,瞧你那怂样,你懂法么?乡巴佬!……
八十代和七十代的区别在哪里?更为张扬个性?更为自我?
这在程小满和严寒身上,就可以看出区别来。
骂到最后,小满不再理会,只是在房间的小桌子上,画起图来,严寒虚张声势的谩骂,在他听来,全部以噪音过滤出耳。
严寒见自己的某些言论,仿似说在棉花上,毫无回音,他想离开,又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犹豫之间,到最后,严寒自己都觉得很无趣,最后采取抢占豪夺的手段,睡在他狭窄的床上,望着橘色的灯光,很快进入梦乡。
等到全部忙得差不多,小满轻轻地替他盖好踹在被外的脚,叹叹气摇摇头走出卧室,在伸不直脚的沙发上,窝了上去。
在临睡之前,他想着是不是需要去借一些高利贷,以赶跑这个不太近人情的小混蛋。
第二天,严寒起来得很早,他看着睡在沙发上的人,闷闷不乐地将门扯得山响,离开了家。
他走的时候,小满其实是醒着的,他只是不知道一时之间该怎么来面对这个怪异的债主,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如果严寒知道程小满没有按时还钱的真正原因;如果小满能够把严寒当做一个朋友,哪怕只是一个最遥远的朋友;彼此认真倾听彼此的心声,误会也许就会消除。
只是,他们并没有。
小满在25号拿到工资的时候,1530元,如果还上1000,还剩530,当一个月的生活费估计,应该,也许,差不多。如果在没有任何额外消费的情况下。
和白学喜请了假,将十张红票子用一个信封装好,趁着下班高峰来临之前,他终于坐上了开往狮虎山A大的专线车。
早上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临到下午,却如孩子撒尿的下起了不间断小雨。
裹紧身上明显过大的夹克,用手上的文件夹顶在头顶,急步走过树荫遮天的大学主干道,爬墙虎肆虐疯长的墙壁上,露出一个个红色的玻璃窗,透着强烈的古朴幽静气息。
如果那年我也能上大学,也许也会选择A大吧?如果父母能够不那么早死,也许,我也会青春张扬吧?就像操场里那一群打篮球的孩子一样,让汗水肆意流淌,让欢笑响彻耳膜……
可是:也许终究只是想象。
他在心底沉沉地叹了气。
一个皮球划过弧线,飞过他的头顶,最后的落脚点就在他的脚下,他孩子气十足地踢了过去,皮球准确地落在高高的树杈上,引得操场上的一群孩子狂暴哄笑。
他也只好不好意思地跟着傻乐。
如果我也和他们一样,那该多好啊,这种想法,让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接近踱步,心绪已经飞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小雨洒在身上,冰冰凉凉,透着郊外的草木沁香,让他有点飘飘然。
有多久了?没有这样散散步,理理思绪。也许从背井离乡的那刻起,这种休闲只是一种奢侈,某些时候它也只会在梦里想想而已。
穿过宽敞的操场就是法学系的寝室,这是他问过严水生才知道的,程小满一直都不太喜欢严水生那种暴发户的气势,仿佛有了钱,天下就是他的。
从心里感到厌恶,可是包您满意的生意,多少还要靠这些关系户的,所以:即使再讨厌,他也只是会躲在家里骂骂而已。
人际关系的处理,在这么多年的社会实践中,他还是懂得如何相处的。
杨杉端着一盆衣服,急冲冲地穿过走道,迎面而来的程小满他还算是有点印象的,看着小满尖细的脸,他愣在那里,想说话又不敢开口。
请问那个严寒住哪里?小满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察言观色的他在心里揣测着他认识严寒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找严寒么?我带你去。本来想问问他和严寒的关系,可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好几次到了嘴边的话,他还是咽回去了。
有些事,有些人,只要还在视线里,迟早还是会知道的,所以,杨杉根本就不急。
严寒正窝在他的二级酒店床上看着一本启迪他思想的书,他试图通过这本书想知道自己迷惘的出口到底在哪里。书的封皮被他用一张报纸盖上了,他还没准备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秘密。
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指导同性恋的各个方面,无疑是他迷惑时的指路灯。
弗洛伊德指出:同性恋是性心理发展中某个阶段的抑制和停顿。弗洛伊德在解释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对同性恋形成的影响中提到:双亲的健在与否是很重要的,童年缺少一个强有力的父亲,有利于性倒错的发展。
严寒想到自己的双亲健在,也没有和母亲特别的亲密,而且自己的父亲也不并软弱,那么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他压根就不是“性倒错”者,可是:在面对程小满时,他怎么会有那种据为已有的念头?
思来想去,他最后想到程小满身上的檀香味。
那是和自己幼时妈妈身上所散发出的同一味道。
原来:自己所在意的是那种被妈妈呵护的感觉。
看来,要找个真正的女朋友了。也许,对于程小满,有的不是爱。
严寒望着墙角一只孤单的蜘蛛,在那孤独地织网,来回绕圈,乐此不疲。他觉得自己也和蜘蛛一样,孤苦无助。
杨杉对还在琢磨人生困惑的严寒喊道:严寒,下来,有人找!
谁啊,这准备吃饭的点儿,不是来我这混饭的吧?转过头,小满已被雨淋湿的头发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浅浅的光晕。
哟,谁啊?程小满啊,那阵风把你吹到咱这寒窑来了?瀑布倒流了还是太阳黑子爆炸了?我不是做梦吧?……
尽管嘴里出来的话,是有那么一点嘲讽的意味,却丝毫没有阻挡住自己的长腿跨下高低床的围栏。
我来送钱的,你收好。余下的我下个月绝对全部奉还。打扰你了,对不起!
小满将钱慎重地递到他的手上,有点难堪的神色,就连站在门边的杨杉都能感觉。
我说:严寒,人家好心地送钱来,你就这态度啊?忒不厚道了吧?杨杉倒了一杯水,递到小满的面前,我说,你还坐一下吧,天冷把头发擦擦,干了再回去。
冷小心感冒。
严寒猛然接过那杯热气弥漫的水,对着杨杉吼道:你丫是不是想害人啊?这杯子是虫子的,他小子感冒还没好呢,你起的是啥心啊?
哦,我忘记了!对不起啊,你叫……
小满,程小满。不要紧,我底子好,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生病,谢谢你了!
搓搓有点发红的手,小满纳闷着这人怎么好像认识他,也许,自己的脸面生的比较大众化,被人家当成了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