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伤————林沐

因为，我真的，有点感到寂寞了。
Watson很快就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一边走一边穿上外套。他的身躯和陈择一样高大，只不过，他高大，也强壮，却对人没有压迫感。穿着高档西服的他，身体线条是笔挺的，也是柔和的，对他的形容，只可用一个词："玉树临风"。
大概是年纪与阅历使他有了翩翩风度，Watson的魅力是一种成熟，理性，值得依赖，和包容。
我和Watson一同下了电梯。公司楼下有停车场，车就停在大门外。我们一起向Watson的那辆本田VCR走去。大概是留过洋的关系吧，Watson 喜欢这种越野类车型，虽然这样子好象和他的人有些不搭调，但他洒脱又有些粗狂的打开车门的动作，却又使得他看上去很配。
坐进宽敞的副驾驶座，我为自己拉好保险。"今天我们去远一点，我带你去一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水上酒吧，那里可是最适合约会的地方哦。"Watson一边发动着车，一边说。
"悉听尊便。"我无所谓地答道。
不愧是几十万的大马力，车启动轻盈，速度很快，加上Watson捻熟的驾驶技术，只是一个轻巧的斜转，就从车场滑下了车路。
在车驶上大路，融入车流的刹那，我似乎，看见了，一个身影。
带着愤怒的，或者凶残的，一闪而过的身影。
Watson带我们去的那家水上酒吧的确很Watson，无论是所处环境，还是内里装修，都透着法国巴黎浪漫之都那条集罗曼蒂克为一身的塞纳河畔的风情。正如Watson所言，来这里的大多是年轻的，美丽的，情侣。他们一对对，一双双，或缠绵依偎或脉脉对视，毫不加掩饰地将他们的情爱挥洒在这个刻意营造出来的人造伊甸园里。当然，期间也会有向我们这样纯粹只是朋友闲聊来这里消遣时光的，那些男男女女，同样也毫不避讳地，肆意放浪地低笑着，轻吟着，放松着白天职场里商场上积压起来的情绪。
"来杯玛利亚？"Watson问我。
"不能太刺激了。我可不想再喝醉。"我望向垂里旁边的俊俏的男侍应生，"你们有不会喝醉人的鸡尾酒吗？"
"有，先生，我们这里有专门为每一位客人调配的鸡尾酒。先生，我想你应该很适合‘蓝色月光'，口味清淡，又有点甜，就算是不会喝酒的人，喝了它也不会醉。"侍应生很年轻，也很专业，轻声细语，值得信赖。
"那好，就由你帮我点一杯‘蓝色月光'吧。"我回头对Watson说，"要我也帮你点一杯吗？"
"不用了，我就来杯伏特加，加冰。不加汽水。"
为什么，像他们这样的男性，都喜欢喝那么浓烈的酒呢。
不管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都是我不敢轻易碰触的。我想，我的生活，有一点啤酒，偶尔插一点花色，就像那种用果汁和汽水调配出来的有着美丽颜色的鸡尾酒一样，我还是适合平淡的，也是安全的，生活方式。
"也许我不该多问，王，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关系？"我的酒还没有上来，Watson摇晃着手中的浅杯，抿下一口杯中的烈酒，开口，问我。
"什么关系？就是朋友啊。"我的心跳有那么一时间的停顿，"我们是小学同学，很要好的儿时玩伴。"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呀。"Watson笑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哦？"
"还好啦。他很黏人就是了。"我也笑道，却怎么也没办法与他对视，只好将眼光落在不远处的吧台上，那里，有位英俊的男侍应生正在熟练的抛着酒瓶，做花式调酒。
"王，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Watson突然这样问。
这时，之前的侍应生从那位调酒师的手中接过了一杯鸡尾酒，向我们这边走来。
托盘里那只细长的玻璃杯中，盛着幽蓝的液体，好象夏日的夜空一样，那就是"蓝色月光"？
"你是我的老板啊。"我淡淡笑道。"我的评价是否会影响到我的薪水呢？"我玩笑着想要带过。
"恩，也许哦。"Watson也笑道。
"那我就要极尽赞美之词哦，这样我大概会得到相应的回报。"我接过那杯"蓝色月光"。拿在手中，才发现，液体是透明的，不是兰色的，液体上来，却有一层浅浅的，泛着幽蓝光芒的浮游物。是上面的这层光芒，使下面的液体，看上去也好象染上了幽蓝的夜色。
"真是酒如其名呢。很厉害。"我赞叹道。
"王，你说吧，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Watson继续问着这个问题。
"在我眼里吗？"我喝了一口那杯"蓝色月光"，白开水一样的清淡，入口后，又有着甜甜的余味在舍面荡开。那位侍应生说得没错，这杯酒，的确很适合我，也，很像我。"你是个成功的老板，是个有魅力的成熟男人，还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
"我很惊讶。"Watson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似乎真的有些惊讶，又，有些兴奋。"在你的眼中，我好象很完美。王，你这是在说真话吗？"
"我没有必要说谎吧。"我说。
"你不要把我当作一个老板来说，我希望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朋友，或者，一个男人，来看我。"Watson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光芒黯然着，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一点感伤。
"作为朋友的话，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作为男人，我也承认你很有魅力，不仅对于女性来说，就是对于男性，你也会有吸引力。"
"对你也有吗？"Watson往前坐起了身，斜着肩，看着我，问我。
"我......不否认。可是，我们只是朋友吧。"我有些紧张地抓起那杯"蓝色月光"，强迫似的让自己喝下一大口。
"这个嘛，我也不否认。"Watson笑起来，又靠回圈椅中。
我不知道，Watson是什么意思。据我所知，他是有妻子的。十多年的结发妻子，是在他大学时就结识的，后来两人结婚，生子，然后他出国留学，回国发展，虽然现在他的妻子不在他身边，但听说，他们的婚姻很美满，女儿已经升上中学了。
Watson不会是和我一样的人，尽管有的时候，我会有一些错觉。觉得，他好象，有和我一样的寂寞，忍耐。
"王，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信任你。"Watson低垂着眼帘，喃喃地说道，"可是，我对你，好象，没有只是朋友那么简单。这种感觉，像朋友，又不太像，或者说，是同类，来得更贴切？"
Watson望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颤得厉害。
同类吗？果然吗？那天我差点被强奸的时候在那个地方遇见他，不仅仅是巧合吗？好象是谁说过，同性恋之间，会有某种默契，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是同类。那种灵敏，比血缘关系，还来得厉害，也非常奇妙。
那，你的所谓美满的十年的婚姻呢？
"我有过外遇哦。"Watson突然自笑起来，"在国外留学期间，我有个情人。"
我静静地听着，他接下来要讲的，他的故事。
"他是日本人，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和我们一样，看不出来他和我不是同胞。"Watson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并不同院，只是选择了同一门课程，然后就认识了。只是几次见面，说话，我就被他吸引住了。想要和他在一起，遏止不住的感情，就像要淹没我一样，让我害怕。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只不过，刚结婚两个月，我就出国了。"
"我的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很漂亮，是那种会让男人产生虚荣心的女人。我们的结婚似乎是顺其自然。她说她怀孕了，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我要我的孩子。我想要孩子。我想要我的生命能得到延续。"
"王啊，我并不是你眼中看到的那么完美。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男人。"Watson说着低下头，用手掩住了脸，埋在背光的暗影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
"我有些乱了。你看，我说到哪里了？"他没有流泪，只是有些疲惫的样子，这大概也是一种由年月积累起来的，漠然吧。
"你的情人。"我轻声说。
"哦，对。是他。我想我是爱上他了。第一次，爱一个人，那么强烈的，想要得到他，和他在一起。只是看见他的笑容，我就让像获得了诺贝尔奖一样兴奋。我好象是一个刚懂情事的少年，又紧张，又羞涩，不敢跟他告白，只会找机会约他。他从来都不拒绝我。他很安静，眼神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有点，像你，王。"
对我笑了一笑，Watson重新沉入回忆，眼光黯淡着，投向手中的浅杯。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爱上了他。然后，我们在一次约会时接了吻，然后，就上了床。我们都是第一次，却很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就像尝到了甜头的孩子，我们很频繁地做爱，他也会主动来找我，我们在一起就是做爱。疯了一样的做爱。"
"我们在一起三年，以那样的关系。谁都没有说过什么喜欢呀爱呀的，但我们相当满足，至少我是那么认为的。不知道这样是否就是男人和男人相处的方式，性大于感情。我们需求彼此的身体，搬到了一起住，同居的日子直到他要回国了才结束。很巧的是，那时我也被催着回国，妻子来信说，女儿得了白血病。"
我惊怔地张大了嘴，Watson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妻子是骗我的。她骗我回国。"
"我告诉他我不得不回国，我要去救我的女儿。可是，我也想带他一起回去。他拒绝了我。他说他回国后，也要结婚了。是家族安排的。他是日本那种古老家族的长子，他要继承家业，他的家族绝对不可能容忍他做任何偏差选择。"
"那你和我呢？算什么？我很愤怒，他说，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逃出来的，有这么一次，就够了。"
Watson咧开嘴，笑得很难看。
"他走了，给我留了封信。他说，我是他永远的情人。他说，他爱我。"
Watson说完，陷入了沉默中。似乎，在黑暗里，用记忆看着那行信中的字。一遍一遍，反复地看，用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没有了。"Watson笑着，回复了我所见的优雅和从容，"没有后来了。这只是一个故事。"
"可是，你们没有再联系吗？"
"我是了解过他的情况，他的确结婚了。我也才知道，他的家族。是那么了不得的家族。"Watson笑道，"我的情人是一个王子呢。"
啊啊，那是属于我不能想象的世界吧。我啜吸着杯中的清淡，心里竟然有些发闷。
"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Watson完全拜托了记忆的忧伤，为自己添了新酒，回复了平静的口吻。"但初恋却是最美的，对吧。"
"是吗？"
"我很感谢他，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那一段感情就像梦一样，就算说是童话故事也不为过。我做了一回童话里的王子。只不过，童话故事的主人公改成了王子与王子，而不是王子与公主。"
你们的确都是王子。童话故事里总是王子与公主，王子与王子，绝不会是，王子与平民。灰姑娘的故事，古往今来都被人所置疑。王子也许会爱上灰姑娘，但最后呢，真的会像那一句笼统的话所说的那样，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着吗？爱伤 18
"王，我的故事没有吓着你吧。"Watson带着担忧与些微紧张地看着我。
"啊，没......"我连忙露出一个笑容，"故事很感人。我也很感动。"
"那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这个，大概我有些喝多了吧。"我摸摸脸，木木的，又是那种皮肤发紧的感觉。
"王，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关系。不要紧。"我连忙说。
"你不太能喝酒，就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要不我们去兜风怎么样？"
这个建议很诱人。
在可怕的速度中，我得以看见Watson的狂放。
没有了沉稳，也没有了所谓的练达，他只是一个沉浸在狂飙中的野性男人。
"很刺激吧。"终于驶出快车道，下了高速，Watson回头问我，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如果我再年轻十年，我会比这还快。"
"你已经很年轻了。"我笑道。
"哈哈，不行了，顾虑的太多了，放不开手脚了。"Watson说着，慢慢地回复了平素的状态，同时，还带有深深的无奈，这种疲惫的无奈，表现在他的脸上，就是幽暗的眸光，沉沉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思索着他所谓的顾虑。是声名，还是家庭，是女儿，还是妻子，是那段旧时的感情，还是十多年的婚姻。他的顾虑，和我的应该有所不同吧。
"王，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他。"Watson说。并没有看我。
你刚才是说过，我和他很像。可是，那也只是表象吧。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可是，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
我默默地听着。"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可是，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了我的心房，我的记忆，我的痛楚。是的，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可是，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
"王，你现在没有情人吧？"Watson转头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问。
"你也知道我是个同性恋。"我闷声说。果然，他一开始就知道。因为是同类，才让他靠近的，果然是呢。
"哈，对不起啊。我们气味相投。是同性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是在看见你的那位朋友后，你们之间的那种感觉，才使我怀疑你的。"
"啊？"我们之间的感觉？我头痛地看着Watson，果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呢。
"他是你的情人吧，或者说，是你以前的情人，对吗？"Watson温厚地笑着，句句话却都刺痛着我的神经。
"不算是。"我说，"我们只是上过床，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那他呢？"
"他是正常的。"我扭开脸，看向窗外，模糊的风景在玻璃外飞速流走，我的声音像是沼泽地里的气泡，从喉咙里挤着出来，"他不是，同性恋。"
"这么说，他也是你的初恋喽。"
"也可以这么说。"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这个话题实在纠缠得我精疲力尽，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要说这个了好吗？我想忘掉他，统统都忘掉。"
Watson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Watson突然煞了车。他转过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王。"他说。
"我们交往吧。"
我紧咬着牙齿，看着他。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很认真。虽然，他的眸子里有丝丝痛楚。
"我们试着交往。怎么样？"
"不以结婚为前提？"我试着开玩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只是扯了一下嘴角，都觉得很困难。
"没想到你还真幽默呢。王。"Watson没有笑，越发的严肃。"我是说真的。我们都有想要忘记的过去。不忘记过去，就没有办法迎接未来。你很痛苦吧？王。"
是的。很痛苦。为了想忘记却无法忘记的人和事。又害怕真的被忘记，这样恐慌的活着，很痛苦。
"我也说过了，要忘记一段旧的感情，就必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句话虽然不是我创造的，但我相信它的确是至理名言。王，我们重新开始，你不讨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