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槿伸手一摸,忍不住也脸红了,笑着说道:「这是一样好东西,不如你来猜猜看,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猜得出来!」龙千夷叫道,「死小猪!不许你卖关子,快点拿出来!」
「不给!」朱槿死死地捂住了衣服,一边躲闪,一边说道,「这东西可是个宝贝,不能让你看见!」
「小气!我偏要看!」龙千夷扯着朱槿的衣服,动手去抢,朱槿不断向后躲闪,两个人又笑又闹,滚
成一团。
「不给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要看要看要看偏偏要看!」
龙千夷一下子将朱槿扑倒在床上,压住了他的肩膀,同时骑在朱槿肚子上,把手一伸,盛气凌人地说
道,「不许藏!快点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坐着不起来了!臭小猪!」
「唉──!难不成我真是被你欺压的命?就这样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了吗?」朱槿状似无奈地叹了口
气,从身子下边拿出紧紧握住的拳头,在龙千夷面前伸展开来,笑着说道:「你看──就是这个。」
出现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枚圆圆的铁莲子。
「咦?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龙千夷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小猪,这不是我的暗器
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可不是普通的铁莲子啊,你看,它里面还有字画呢。」
龙千夷也认出来了,更加奇怪,朱槿笑着解释说:「它是我从阿汶那里抢来的。你只留给我这么一样
东西,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虽然你把我的名字写得那么丑,小猪也画得特别难看,可
我还是喜欢得要命,天天都带在身上,甚至打算将来用它陪葬呢。」
「臭小猪,不许你胡说八道。」
龙千夷把铁莲子还给朱槿,轻轻地打了他一掌,但是他自己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随即把脸埋在
朱槿胸口上,声音闷闷地说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要你死......以后你可以教我写字,总有一天,
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得像你一样好看......我给你刻许多许多小猪,每一只都像你这么傻里傻气的
......」
朱槿抱着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说道:「你、你能不能先从我
身上下去?这样压着我,我、我倒是很高兴啦,只可惜有点喘不过气来,胸口憋得难受──」
「啊,对不起,我忘了。」龙千夷一骨碌从朱槿身上翻下来,笑嘻嘻地说:「因为压着你挺舒服的。
」
「那改天换你在下面,你就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朱槿嘟嘟囔囔地坐起来,一转眼看到光武帝赏赐
的酒席还摆在旁边,顿时感觉腹中饥饿,对龙千夷说道:「你要不要喝酒?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你能进
来陪我,我觉得最开心不过了。」他抓起筷子吃了一口,皱眉道:「可惜菜都凉了。」
「菜凉了也好吃。」龙千夷也拿起一双筷子,笑着说道:「小猪猪,你一定想不到,要不是今天你过
生日,我也不能进来看你,这可是师傅跟那个混蛋皇帝要求的──」
话刚说到这里,囚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丹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歉疚的神色。「对不起,殿下,
时辰到了。刚才他们已经来催过三次,都被我挡了回去──不过现在......现在千夷他必须得走了。」
「是吗?」
朱槿失望地放下筷子,看了龙千夷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连筷子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朱
槿转过身去,强忍着心中的不舍,挥了挥手,决然说道:「那你就走吧!以后......以后也不用再来看
我了。」
「小猪猪──」
龙千夷扁着嘴好像要哭,磨磨蹭蹭地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朱
槿说,碍于丹若在旁边站着,又不方便直接地说出来,他眉头皱了一下,立刻就有了主意。
「我不想跟你分开──呜呜......」
龙千夷从背后抱住朱槿,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不伤心。
朱槿不得不转过身来安慰他。但是很快,朱槿惊讶地发现,龙千夷的眼睛里一滴泪水也没有,虽然喊
的声音很大,但他分明是在装哭。
「这......千夷,你怎么......」
龙千夷对朱槿眨了一下眼,显然是别有用意。
朱槿只得配合他演戏,装模作样地拍着龙千夷的后背,劝解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啊?你哭
起来很难看的,像个丑八怪......嘶──」
朱槿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舌头差点没叫出声来。
──刚刚龙千夷在朱槿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嫌他笑话自己哭相难看,疼得朱槿龇牙咧嘴,险些当场
拆穿西洋镜。
龙千夷扑在朱槿怀里,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呜呜......臭小猪......我不要离开你......
呜呜......臭小猪......」
朱槿心想:「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分明痛得半死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倒要我反过来安慰你呢?好
没道理!」忽然龙千夷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混蛋皇帝赐你死,记住一定要喝那杯毒酒!」
龙千夷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又夹杂在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若不是朱槿离得近,根本就
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丹若那自然是更不用说了。龙千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他半点也没有觉察到,反而在心中充满了
同情,有意耽搁,好让他和朱槿再多聚片刻。
龙千夷说完最重要的一句话,又假哭了几声,擦擦眼睛,装作是抹去脸上的泪水。还没等朱槿回过神
来,他已经拉着丹若转身向外走了──关上牢门前的一刹那,龙千夷忽然掉过头去,吐了吐舌头,冲着朱
槿扮个鬼脸,神态中满是顽皮之色。
厚重的牢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剩下朱槿一个人站在原地。
刚才被龙千夷拧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疼,他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好
拚命地忍着。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龙千夷最后的那个眼神,心中又涌起了一阵阵幸福甜蜜的感觉。
长乐四年的正月还没过完一半,已经连续下了三场大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也许今年的庄稼可以期望一个不错的收成;但是对于久经宦海沉浮的人来说,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从正月初八起,光武帝连续下了好几道圣旨,先是宣布今年将要北上秋狩的计划,接着又与蒙古左贤
王渥巴汗约定,「三月会猎于卢龙,商谈国事,永缔盟好之约」──这话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明眼人一
看便知,会猎云云,不过是个托辞,摆出这个阵势来,分明是要跟渥巴汗举行谈判了。
正月初九,光武帝又下诏六部,共议北狩军饷。因国库银账不符,户部尚书韦绍邦锒铛入狱,随即赐
死;然后又查出军饷亏空,兵部尚书邵良裕畏罪自杀。光武帝龙颜震怒,下旨将户部和兵部的左右侍郎全
部撤职查办,监察院有失督察之职,左右都御史降职两级,留用察看,以观后效。
三天之内,连续死了两位一品大员,关押了四位二品高官,连不相干的左右都御史也受到牵连。一时
间,京城里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襄平王因罪被赐死的消息
,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圣旨中宣布了朱槿的罪名,称他「私纵钦犯,骄横自满」,至于那个钦犯到底是谁,却是一个字也没
有提及──但是,好像也没有几个人去格外关注这件事情。
正月十二,光武帝再下一道圣旨,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严令禁止大户私吞兼并,核准奴役人口,不得
隐匿瞒报;同时还宣布免去「靖难」之役中受灾尤为严重的七省赋税。
正月十三,圣旨又下,特开长乐恩科,不论贩夫走卒,甚至在籍官奴私隶,皆可参试,凡乡试得中者
,一律免去奴隶身份,永远脱籍。
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朱槿对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他印象中只记得,自己喝下那杯毒酒以后,就觉得困乏无
比,然后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在羊房夹道的囚室之中了。
他躺在一张很普通的床上,身上还盖了一条棉被,看上去半新不旧的,朱槿挑剔地皱了皱眉。不过,
他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关押了三个多月,几乎没有洗过澡,早就变成一只货真价实的「臭小猪
」了。
朱槿叹了口气坐起来,挑开青布床帏,看见房子角落里生着一个火炉,炉火熊熊,燃得正旺。难怪他
睡梦中觉得格外暖和。炉子上烧的一大壶热水就要开了,水汽直往上冒,发出轻微的响声。
房中陈设相当简陋,除了一套粗制桌椅之外,别无其它陈设,墙壁上挂着几幅被烟熏黑了的年画,大
红大绿,显得热闹而俗气。
朱槿心想:「奇怪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呢?看起来好像是个小客栈。唉,可惜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
他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摸,龙千夷的那枚铁莲子还在,又觉得心中安稳下来。
他撑着床板,摇摇晃晃地离开被褥,这才发现自己身子虚弱,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千夷又不知道去了哪哩,我猜这一定是他搞的把戏......原来他那个『归去来兮散』竟然是甜的
,难怪混在菊花酒里尝不出来──」
朱槿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青蓝淡染,应该是刚刚天黑不久。他禁不住有些抱怨地想道:「千夷把我
从牢里弄出来,就撇在一边不管了,自己跑出去玩也不叫醒我,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打他一顿......算了
,干脆不理他好了,让他知道小猪也是会生气的......还是不行,最好他能老老实实地让我亲几下,那
我就原谅他......」
没等朱槿想好究竟要怎么办,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龙千夷手上拿着一套新衣服,兴高采烈地走了进
来,一眼看见朱槿坐在椅子上,正在生闷气。
龙千夷欢呼一声,跳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说道:「小懒猪,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都睡了两天啦!
」
朱槿乍一见他,也是惊喜万分,好像本来有许多许多话要说的,但是却一下子全都忘记了。强行抑制
抱住他冲动,故意板起脸孔,不悦地哼道:「原来你也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不管了呢,就知道
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也不叫我一声。」
龙千夷看着他满脸哀怨,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去给你买衣服了嘛......你看,做工很精细,我
猜你大概会喜欢的。」他把手里拿的几件内衣和长袍一齐交到朱槿手上,催促道:「小猪,你快点洗个澡
,换上新衣服,我们好出去玩,嗯......说不定在回镜湖以前,还能见一见你那个皇帝哥哥呢!」
「咦?这话怎么说?」
朱槿一听说可以洗澡,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马上动手脱衣服;后来听到龙千夷提起光武帝,就停下
了动作,奇怪地问道:「千夷,莫非你又想偷偷溜进宫去?我看还是不要了吧,这几天宫里一定戒备森严
,不容易闯进去的。再说......再说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去见皇兄可有点不太方便呐,不如我
们悄悄地回江南去算了......」
「呵呵,今天是元宵节,傻小猪,难道你忘了吗?」龙千夷捏了捏他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我看
你大概是睡胡涂了吧?真是一只小懒猪!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放花灯,我刚才听他们讲,今天皇帝要带着皇
后和贵妃娘娘们游览皇城,说是什么『鱼民同乐』──我也不太懂,这跟鱼有什么关系?难道京城里过元
宵节不吃鱼吗?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所以啊,你可以趁机见见那个混蛋皇帝......」
朱槿正在宽衣解带,偶然听到龙千夷在一旁乱解成语,笑得几乎瘫软了,倒在椅子里直不起腰来。
「喂,你倒是快点脱衣服啊!笑什么笑!臭小猪!」龙千夷推了他一把,「你真的不想见那个混蛋皇
帝啦?」
「当然想啊──」朱槿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可、可我实在是动不了啦......」
「哼,臭小猪,你又耍赖。」龙千夷把炉子上的热水倒进一只大木桶,试了试水温,然后走过去,三
下五除二将朱槿的衣服扒光,倒提着扔进桶里,「你身上都有跳蚤了,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咬了我好几个
包。」
朱槿猝不及防,头下脚上地落进水中,险些被活活呛死。好不容易他才缓过气来,坐在木桶里,一边
喘气一边问道:「奇怪了,我身上的跳蚤怎么会咬到你?难道是跳蚤们闻着你皮嫩肉香,所以才特意搬了
家?」
「胡说八道!因为我跟你睡在一起啊!」龙千夷用水瓢敲了朱槿一下,自然而然地说道,「我身上没
带那么多银子嘛,租不起大房间,没办法,只好跟你挤在一张床上了。」
「这几天你都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朱槿笑道,「你没趁着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动什么歪脑筋吧?我长
得这么风流英俊,仪表翩翩,想打我主意的人可不少呢!要是你对我做过什么坏事,最好赶快老实地承认
,我就饶了你。」
「瞎说,我才没有碰过你呢!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放的!」龙千夷随口反驳,舀起一瓢热水淋在朱槿头
上。房中水汽弥漫,他也觉得好像有点闷热,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朱槿趁机反问:「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分明是做贼心虚了。」
「我没有脸红......」龙千夷话刚说了一半,忽然叫道:「喂喂喂!臭小猪你干什么!」
朱槿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木桶里,放声大笑:「反正你也陪我睡过了,一起洗个澡又有什么关系
!」
花弄影,月流辉,灯如昼,烛龙火树争驰逐。几多佳人嘻笑,公子游冶,暗香浮动,簇带争济楚。
朱槿和龙千夷洗过澡,又换了衣服,两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手拉着手跑到街上去,混在拥挤的人群
中,并肩赏灯。
元宵之夜,金吾不禁。整个京师倾城而出,人来人往,穿梭如织,倒也没有谁去特别注意他们。
一路上,凡是看到有趣的灯谜朱槿就停下来猜上一猜,赢到好玩的东西,朱槿就交给龙千夷抱着,若
是好吃的东西,就两个人当场分了吃。
正在玩得开心,忽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喊道:「皇上的銮驾过来了!皇后娘娘的凤驾也来了!大家快
去看哟!」
人群里轰然一声欢呼,紧接着就不断地向前涌去。人推人,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朱槿和龙千
夷被这股人流挟裹着,也是身不由己,动弹不得。幸好两人始终拉着手,没有被冲散了。
眼看着日旗、月旗、蟠龙旗、舞凤旗、飞虎旗、豹条旗、金瓜锤、银月戟,朝天镫......一队队仪
仗顺次过去,幢节玲珑,令人眼花?乱。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眼巴巴地盼着,想要看看皇
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但是朱槿却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随后还有导驾的官员,奏乐的宫廷乐队,护驾的金吾卫,还
有手捧香案的供奉内官,掌扇的宫女......等到这些人都慢慢吞吞地走过去,起码也需要半个多时辰。
他拉了一下龙千夷的袖子,在他耳边彽声说道:「不如我们回去吧。今天也玩得尽兴了,再没什么可
看的了。」
「可是你不想看一眼皇上吗?」龙千夷眼睛睁得大大的,迷惑不解地望着朱槿,「你不是说他待你很
好吗?至少再见他一面吧,以后......以后我们回到青龙岛,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小猪,你
会不会想念他?」
朱槿听了这几句话,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内心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他紧紧握住龙千夷的
手,总算觉得在红尘纷扰中有了一点点依靠──一旦抓住了,就绝不想放弃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