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不得你弟弟,偷偷收集了他破落的元神,想令他复活。”天奸看着天权,一字字说,“你向女娲娘娘求了造人用的活土,重塑天刃的身体,再私自修改仙藉册,将天刃之名改为天煞,让他以新神祗的身份再一次回归天庭……”
天权淡淡笑:“可惜他元神不全,不但全然不识得我们,还一味噬血好杀,几乎成为一尊魔神。”
“恰在这时,天孤跑回来了,一见天刃变成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化了元神补齐了天煞的魂魄,天煞恢复了天刃所有的记忆,却独独将天孤忘记了……”天奸叹气,“为何会独独忘记了天孤呢?是你动了手脚么?”
天权笑笑,不答。
“……他虽将你忘记了,但终究还活着,你当时对我说,愿从此忘了他,绝不再犯这样的错,随后,便抹掉了关于他所有的记忆。”太白金星说完,看着低头不语的星官又叹道,“结果却还是这般……什么都没变。”
天刃就在离你最远亦即最近的地方——最远因我不知你即是你,最近因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呵呵!天煞,原来我们兜兜转转,却是自己与自己捉迷藏,你眉心的痣是我化入你灵魂深处的元神,亦是你我永生的羁绊!有你我的灵魂才完整……
07 断情殇
天孤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宫中,满心尽是金星的劝诫:“天星永生,寿数无限,我亦怜你孤苦,然你也应知道,情爱之事本就与你无缘,纵是不说天条戒律,身为神仙,慈悲之心乃是天性,你忍心见天下黎民因你一人私情,堕入永世浩劫之中么?”
隔日,天煞再去天孤宫,便见那人站在宫门外候着,心里忐忑了一下,走上前去拉了他的袍袖笑道:“怎么今日心情如此好,竟在此在等我?”
他仔细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淡淡一笑:“确是在等你。”
天煞愣了愣,这人经常笑,但似这般风情万种的笑容却是极少见,一时失神,竟不知如何回话。
“明晚是七夕,鹊仙们想必此刻正在银河边结桥,你陪我去看个热闹如何?”他说道。
“好。”天煞点头,难道这人主动邀自己出游,往日里死拖活拽也难拉他出来走走,今日是怎么了?天煞应承着,心内隐隐不安。
银河畔凉风习习,令人心神舒畅,河道略窄处一群清一色的黑衣童子嬉笑着在河道上穿棱往来,口中唱着不知是谁编的童谣:
七夕兮,七夕兮,夫郎泪,儿戚戚。
七夕兮,七夕兮,长相思,人相忆。
七夕兮,七夕兮,天河桥,聚一夕。
……
远远可见一名素衣女仙立在河畔往对岸翘首望去,期盼之情令人生怜。
“织女姐姐已经在等着了啊……”天煞一见那女仙便叹道。
天孤亦叹:“世人只道牛郎织女一年聚一回,却不知天界的一年是人间的三百六十五年……人间年年庆相逢,天上岁岁候一夕,可是天煞,你知道么,我羡慕他们,羡慕极了。”
天煞听他说得心里发凉,不由得急道:“羡慕他们做甚?你我相伴千万载,不比他们幸福得多么?”
天孤抬头审视他:“天煞,你太天真。”
“这是何意?你我之间,便是不去算天刃那辈子的情义,难道我这些年来的情义还不够么?”天煞发急,脸涨得红里透紫,拉着天孤的手紧紧握住不肯放开。
天孤低垂眼睑,轻笑:“往事,你都不记得了,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可我想起来却是痛得怕了!”他看着与自己指掌纠缠微微颤抖的手,幽幽叹道,“是我动了情,却因此连累他散魂迹灭,凡此种种皆是我一人私欲引起,受罚的人却是他……天刃,我对不住他……”
“什么他?”天煞大叫,“天刃天煞本是同一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天孤!”猛然将他拥在怀里,哽咽低喃:“万幸你没死,亦万幸我没死!就算我懵懂万年,令你孤苦,如今再重新来过便是了,你莫再说这样的话,我怕——”然而怀里一虚,那人化了阵风,脱出他怀抱。
“你,终究不是他,你不过是天权向女娲娘娘求得的活土和他残毁的元神重塑的新神,我也曾梦想他回到我身边,所以化自己的元神来补你的神智……可是醒来的你却再也不是他,长得象有什么用?你不是他,不是我的天刃星君!你懂么?你知我为何抹掉自己的记忆?皆因你不是他,我受不了,你懂么?”挖心掏肺般的言语,他说得云淡风轻,面上漫然的笑尽是嘲弄之色,“天煞,看看这鹊桥,神仙的爱情便象这桥一般,不堪一击!”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天煞上前两步想拉他,被他避开,不由得竖了眉头吼将起来:“天孤,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否则你为何与我相伴这千百年?”
天孤笑:“你不觉得你太缠人了么?”微微再叹一声,“我又何必骗你?天孤虽是生性孤冷,却从不逃避自己的情欲,若我当真对你有一丝情义,相思玉又怎会幻成他的模样?”
他怔住,再朝他伸了手,却终究什么也抓不住,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后,别再来烦我了,算我求你,成么?”天孤语声淡漠,“大家同僚,做好自己本分便可,莫让金星爷爷为难,做神仙就要为天下黎民着想,凶星相合本是禁忌,此刻分了也是顺应天意,你……好自为之罢。”
这番话让天煞在银河边吹了一夜冷风,隔日,七夕,牛郎与织女夫妻儿女团圆,聊的闲话便是这天煞星君怎么被天孤星君一脚蹬了的事……
等到银河涨潮,鹊桥被冲毁,牛郎与织女再度分隔两岸,那人还是痴痴地站在岸边,一动也不动,只是眼里不断的落泪,一串串落入没胸的银河水中,似那潮水皆因了他满面的微咸伤悲。
幸好,天权一早往天煞宫,却听说兄弟去了天孤宫,久等不回,再往天孤宫去又只见空空的宫室里人影皆无,四下打听才知他二人去了银河边,心下微怒,想这事既已说开,这两人怎么还搅合在一起?急急往银河边去找,竟见弟弟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哭得跟得泪人儿似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就当是以往轮回中哪辈子欠着他的了罢,何苦这般折腾自己?”拖了他上岸,回宫燃了火照顾他暖身子,只见他痴痴呆呆的望着火光发傻,少不得又絮絮叨叨罗嗦几句,无奈天煞一丝反应也没,顿觉火气上撞,一甩袖子往天孤宫去了。
天权一阵风似的卷进天孤宫里,便见天孤坐在窗旁望着宫外的星海发愣,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手指不停的在上面摩索,却看也不看一眼。
“天孤……”开口,全无进来时的气势,他叫得小心翼翼。
“你满意了?”幽深的眸子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为天下黎民,为他不再犯天条,为我们十二天星万世平安……哈!怎么样?觉不觉得我天孤伟大得可以‘天生化外’去了?”他笑,唇角却微微颤抖着,一张苍白笑脸比哭还难看。
天权紧抿着唇,眼神犯虚,天孤并不是天生这般苍白,因他抱着毫无神智一心嗜杀,被众人打昏过去的天煞跑到天孤宫,揪着他的衣襟说:“是你引他动情,是你害他迹灭,你必须救他!这是你欠他的!天孤!”
这人什么也没说,痴痴地看了昏睡中的天煞一眼,化了元神便融在天煞的元神中,那元神凝成眉心的一点痣从此再也不会消失,而天孤的脸上从此失了血色,永远的苍白了下去。
“罢了,既然到这地步,便等时间将这些事冲淡吧……天煞,我会照顾好他。”天权劝得无力。
天孤似全然不曾听见,亦不再看他,扭了头又望向窗外浩淼星海,手指轻轻抚弄着手里的东西,天权仔细看,只见指缝里露出一些玉润光泽,心里一愣,不由得长叹一声,拱了手,转身离去。
此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十二天星照旧日日轮班出巡,偶尔有人结伴,天奸依然不死心的围在天权身边转,天权则时时伴在天煞身边。
虽然神仙不会生病,可天煞此刻肉身是活土塑成,在水中泡得时间长了,免不了酸疼无力,待到恢复已是百日之后的事,天权伴着兄弟,把个天奸急得天天往天煞宫里跑,开始总被天权以惊扰自己弟弟休息为由赶出来,后来不知听了哪位神仙的点拨,上昆仑请了西王母的凝神丹来送给天煞定了肉身不再怕水,总算换来天权放他进宫来,一同陪着。
天孤的生活回归往日的宁静,只是这人比以往更孤僻,有时候便算不是他出巡之日也不在宫中呆着,有人说偶尔在北海边见过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发呆,亦有人说见到他站在银河边发愣,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亦没有人去探究。
人间的纷乱渐渐平息,各路神仙的香火又旺盛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天孤跟天煞分了,万幸,这两人终究还是分了,只是偶尔太白金星叹那么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
久了,便有人猜,金星老儿是不是看上谁了……
08 关于他人的一些事……
挑灯星官里,六福星都是文官,六凶星全是武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文官里就属天文星君最文,说起来他是北斗宫中鼎鼎有名的文曲星君的大弟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只是……他与他那老师不同,此人最著名的一件事便是在巡星路上捧着本《太古真经》看,他巡星的那道星路要经过太上老君的仙府,可巧那日太上老君家里大扫除,将那九转金鼎给搬到门外来清炉灰,这位大人一脑门撞在那金鼎上,额头上顿时青了一片,把一旁扫灰的仙童给吓得脸都变色了,就见天文星君头也不抬,朝着那金鼎弯了下腰说声:“对不住,对不住……”绕了道,继续走了,从头到尾眼睛也没离开过手里的书……自此,这位星君便成了天庭里“书呆子”三个字的代名词,到如今便遇上要说某人看书入迷便会说:某某,很用功,很天文……
天文星君最近比较烦,烦得连书都看不进去了,所以他在天奸宫门前晃了六百六十六圈之后,天奸受不了了,出门唤他:“老弟,你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我这宫门前的云都给你踩没了。”
天文脸红,撩了袍子进天奸宫,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天奸真犯憷:“你干嘛?不是做哥哥的说啊,哥哥我可是死心跟了天权了,你要是对我有意思,那可不行。”
天文脸色顿时就紫了:“我……我还是走吧……”转身要走,又不甘心,回头看着天奸,“天奸哥,你别耍我,小弟这事,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他一脑门虚汗。
天奸看看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要去天煞宫了。”
天文抹汗:“那个……我宫里来了个小仙。”天奸伸手让侍式给自己套上袍子,听他下文,“那孩子长得挺好,又贴心……”
“你断了是吧?”天奸截了他话头,否则不知道他要说到什么时候。
天文脸一正:“君子之道,天地伦常,岂能说断就断!”忽而脸色又是一红,“那孩子看似是断的,小弟想他不适合呆在我那宫里,不知哥哥宫里有没有空缺,我把那孩子调来你宫里听差吧?”
天奸瞪着天文看了半天:“我这儿不缺人。”一句话给顶了回去,衣袍也穿好了,看看一身青衣,自觉风流倜傥,满意的朝门外走,“天文,我现下没空照应你那边的人,一个天煞已经够麻烦的了。”出门招了云彩往天煞宫去了,丢下天文一脸无奈傻在当场。
怎么办好呢?天文回头往自家宫室里看去,门口台阶上坐着个小人儿,正托着腮帮子笑咪咪的朝自己看,他一抬手,宽大袍袖遮了脸,非礼勿视啊——
天煞的筋骨酸疼其实用了凝神丹之后早就好了,可天权还是一直陪在他宫里,除了当值,绝不离开半步。
自那年七夕之后,天煞便再也不提天孤的事,也不往天孤宫里跑,自身上的寒伤好后,照常巡星挑灯,偶尔参加聚酒,与众人说笑吃酒,对于哥哥的过度保护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辄。
便如此刻,他看着坐在棋盘对面拈子沉思的天权,苦笑:“哥,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宫,你那宫里的小仙、式仆不翻了天去了?”
天权抬头看他一眼,笑:“他们敢——你操心你的棋吧,我要收你中盘腹地了。”说着放下一子,他执黑,收了两枚白子。
天煞看了一眼棋局,轻叹:“我用黑子比白子顺手。”
天权笑道:“你用了一年的黑子了,怎么也让哥哥用一回,你我兄弟玩玩就好,输赢算得了什么?”
天煞撇撇嘴:“天天玩这个,不腻么?”
天权一愣,连忙又笑了:“那你说要去哪里?哥哥陪你去。”
天煞看着他兄长叹气:“哥,我不是小孩子。”
天权只是笑:“我知道。”
“你不用天天这样陪着我,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吃东西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摔死,睡觉闷死的!”天煞皱眉,有些怒了。
天权深深地看他,沉吟一下,还是淡然的笑:“你要是不想下棋就算了。”说罢,拂乱了棋局,收拾起来。
收完了棋,又收拾屋子,待到床头,见那枕边放着的小玉人,拾起来轻笑道:“你看你,这么硬的事物放在床上,莫硌着骨头疼……”
“放下!”天煞突然打断他,轻喝一声。
“这……”
“放回去!”
“天煞……”
他冲上前,从兄长手中夺过那玉人,然后小心的再放回枕边,回过头来却是一脸笑容:“哥,我累了,你回去吧。”
天权觉得胸口里一痛,上前抱住他:“你别这样,别这样……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别这么折腾自己!为那人……不值得!”
天煞挣脱他,摇头:“我没事,不难过,哥,我累,你走吧,让我休息会儿。”
天权看着他,那一脸死撑到底的倔强,心疼却无奈,退开:“那,你休息……”转身离开,出天煞宫,远远见天奸飘过来,冲上去抱着他,自己狠狠哭了一场。
“你这又是何苦?”天奸拍着在自己怀里不停抽的人叹气,“他就是这么个死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权抹泪,平了一下喘着的气息,一双湿润微红的眼狠狠瞪了远住的天孤宫一眼:“不晓得那人有什么好,勾着他就那么死心踏地的要跟着去,分开似要他的命一般!”
天奸轻轻道:“天权,他眼里只看天孤,你眼里只看他,我眼里只看你,若你回头看我一眼,便再不用为他难过了啊……”
“他是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回答。
“得了吧!你要的根本就不是弟弟!你……”天奸抓着他的肩死命晃,却突然住了口,因他见天权脸上泛出一抹笑来,那笑容冷冽得象似刀一般刺进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