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睿阳刮一下我的鼻子,嘻笑着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颂西......还有,你们!"短短几小时的相处,已经让我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静默。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深深对视一眼,睿阳似乎以目光传达了什么信息,司各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两人快速交谈,似乎争论着什么,在睿阳的坚持下,司各特最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接着他弯下腰,尽量平视我的眼睛:"冰,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我不回答,只是用力点头。
"那么,为了能够好好保护我和睿阳,今后一定要努力啊。"
"嗯!"
于是,我有了完整的姓名--冷寒冰,有了生日--五月二十三日,有了亦兄亦友亦师的亲人--司各特和睿阳,那一天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你们......"苦涩潮水般涌起,瞬间将心淹没,保护不了颂西,我还有理由为自己开脱--我没有能力,但七年后,成为水银却仍无法保护司各特和睿阳的我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精神疲惫引起的睡眠很深,却不踏实,断断续续罗织着往事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被恶梦惊醒,这次是司各特和睿阳......从得知他们还活着起,就再也没有梦到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好不好......对现在的我而言,孤独寂寞才是最难熬的......唇角弯出苦涩又无奈的弧度,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谁知最后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冷寒冰啊冷寒冰,你竟也会这么脆弱么?!"
"............"轻柔的叹息从身侧浮起,带着三分怜惜三分轻讽三分漠然。
心跳一停,我蓦地撑起身子,接着不可避免地斜斜摔倒,同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薄毯也好好地盖在身上,连窗子都关好了!
"再坚强的心偶尔也会脆弱。"一双手臂适时扶住倾倒的身体,玫瑰花香、如水语气、无意间流露的温柔细心,除了他,还能是谁?
还有比心底的软弱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敌手面前更糟糕的事情吗?全身血液瞬时沸腾起来,我极力控制着情绪咬牙道:"你这是安慰吗?"
"如果你需要安慰,那么就是了。"他扶我坐好,然后退开,在床前椅子上坐下来。
这样的答复实在令人难以应对,最好的办法就是*,所以我冷哼一声,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无声无息出现在身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我也习惯了,然而这种时候......他出现在"其他地方"似乎更合理些。
"你以为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身体向前微倾,达斯狄埃尔微笑看着我,比夜色更深的眸中有促狭的微光闪过:"莱塔尼亚,耶路撒冷,还是比勒菲尔德?"
我一时无言,魔盒被落樱上校带走,那枚替换下的蓝宝石留在以色列警察总局,比勒菲尔德则是新纳粹组织秘密总部的所在地,达斯狄埃尔每次都能轻易看透我的心思,而我始终无法正确捕捉他哪怕一丝的思维。沉默了几秒钟,我缓慢开口:"你一直跟着我?"如果是,那王子......不,不会,如果他跟着,就不会看着我被俘。
达斯狄埃尔似笑非笑,并不回答,忽而一皱眉,很突然地靠向我的左颊。我本能后缩,却被出现在颈后的手封住了所有动作。达斯狄埃尔将脸颊贴靠在我的发际,带着玫瑰清香、平缓而悠长的呼吸羽毛似的拂过耳廓,下意识闭住呼吸,我一时微有些僵硬,只能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左肩,那里有几缕银发闪动着优雅的光泽,或许是心理作用,花香中似乎掺入了血的味道,他肩上的伤应该不要紧吧?心神一散即敛--"TCZ999......"放开手,达斯狄埃尔后退半步坐在床缘,缓缓摇头笑道:"虽然不是完全有效......也算对人对症了。"
原来他在依靠耳后汗水挥发的气味判断血液中的药物,我暗中松了口气。
"水银,"达斯狄埃尔双眉微蹙:"不惜动用TCZ999,梅菲特公爵想从你口中得到什么?"相当突兀且在预料之外的问题,TCZ999想必就是用在我身上的自白剂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恶意的微笑不小心溜出唇角,我不答反问:"十一年前黑手党发生了什么大事?"加入国际刑警后,我曾调查过当年的武装冲突,可惜相隔太久,又没有任何线索显示与黑手党有关,所以始终没有结果,而能令公爵亲自过问的,必然不是小事情。
几不可察地耸动一下眉心,达斯狄埃尔静静看着我,影在睫毛下双眸深处的若有所思渐渐幻化成流动的异彩,似水的温柔瞬间凝成冰,却又在下一瞬间重新融成水,突然,他向我伸出了右臂!
本能戒备起来,我向后瑟缩一下,脊背贴上床头时,他的右手也已探到肩下。原本就讨厌被碰触,更何况是"左肩"!所以我勉强抬起仍有些麻痹的左臂去挡,勉强换过两招,手腕就被扣住了,自知难以挣脱,我索性放弃挣扎。
修长有力的手指将领口敞开,目光准确地定位在左肩,然后,指尖微凉的触感从左肩锁骨之下轻轻划过。我还是不动,只是瞪视着达斯狄埃尔的目光阴冷了许多--手指拂过的地方有一处烙痕,罂粟花的图纹并没有随岁月流逝而模糊淡去,依然美丽而狰狞,那是我曾在金三角生活过的唯一证据,也是一生无法抹去的耻辱--身为国际刑警,身上竟留有贩毒集团的印记!
达斯狄埃尔蓦地抬起睫毛,总是充满自信的眸子泛起一线迷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居然......是你......"他的手指点在烙印下部,一点不规则的圆形伤疤毁掉了一片罂粟花瓣,那是一枚从后方贯穿左肩的子弹留下的,我正是因为那一击而摔入湄公河。
用力甩开他的手,我拉好衣领,恨恨之余却也忍不住好奇:"居然是你是什么意思?"
"......"明明想起了什么,达斯狄埃尔却不肯回答,他莫测高深地一笑,转移了话题:"十一年前,黑手党丢失了一批价值四亿美金、以钻石为主的珠宝。"
一边暗骂他狡猾,明白追问也是徒然,一边又为他的话感到震惊,四亿美金!什么样的珠宝值四亿美金?!难道......早已深深纹刻在脑中的字条浮现在眼前(我在拿到字条的当天晚上就硬记下上面的内容,然后将字条吞下),瑞士银行伦敦分行的名称缩写、一组编号、十二个没有任何规律的英文字母以及四个数字,我调查过,那是一部上述银行出租的保险箱,因为密码不完全,所以一直未能打开,也查不到租用保险箱的人的任何资料,难道,存放在保险箱中的竟然是那批失踪的珠宝么?等一下!十一年前?如果没有记错--"当时,梅菲特公爵......"
"他刚接任教父一职,那是他继任后第一次亲自负责的行动。"
原来是这样,事关身为教父的威严声誉和自尊,也难怪公爵如此执着。如果猜测正确,那么那批珠宝的失踪与被杀的伊坤又有什么联系(颂西从未离开过金三角,事情自然与她无关,那张字条应该是伊坤的部下转交给她的)?"珠宝是怎么丢失的?"我问,这是关键。
答案再简单不过:"被劫。"
"伊坤?"我有些不确定,伊坤在金三角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我不认为他敢招惹意大利黑手党,可是如果不是他激怒了公爵,又怎么会引祸上身,以至于将生命和九成部下都赔进去?
达斯狄埃尔笑了,优雅而又颇富深意,让人一时无法读懂。
我正揣摩他笑容中的深意,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心跳猛地漏掉一拍,我一边戒备地看着门扉,一边侧耳倾听,敲门声细微低沉,节奏十分古怪,只持续了不到三秒,然后沉寂下来,门始终不曾被推开。这很可能是一种传达信息的方法,可惜我听不懂,达斯狄埃尔显然可以--看了看门边,他淡然说道:"有人过来了--可能是例行巡逻。"难怪他这样镇定从容,原来门外有警卫。
我知道他必须离开了,要离开皇后岛,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时也知道,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不会弃我不顾,他就是这样,一方面关心保护我,一方面又压制甚至伤害我--就像我对待王子一样!躺回床上,拉高薄毯,我慢慢合上双眼:"希望与上次一样。"
"上次?"床缘一陷,弹起,达斯狄埃尔站起来。
"是啊,一觉醒来,已经在米兰的医院里了。"
"这次只怕要让你失望了。"达斯狄埃尔的回答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不再回应,经过上次的事情,皇后岛的警戒想必更加森严,况且我这样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人还在岛上,要全身而退,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了,水银,告诉你个秘密。"额前散乱的发丝被轻柔地撩开。
我仍闭目默然。
"劫走那批珠宝的人不是伊坤,而是--我。"
心神一震,我猛然张开眼睛,正对上近在咫尺他的眼睛,他......难道也与十一年前的冲突有关系?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急促许多,显然是在催促。
不理会我眼中的疑问和怵然,也不给我提出质疑的机会,达斯狄埃尔微笑着俯下头,一个温柔却轻浅的吻印在我的眼睑上,遮下眼中的诧异和不解:"晚安,水银............"
25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子落在脸上时,我与梅菲特公爵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判已经进入尾声,先后尚不到五分钟,只有寥寥几句平淡且直接的对话--
"考虑得如何?"
"我不会改变主意。"
"为什么?"
"......"
"......那就没有办法了......"
话音一落,房门被推开,至少三个人走进来,雷蒙德的声音随后响起:"已经准备好了,阁下。"过于低沉的嗓音听上去阴森森的。
静静望着窗外的大海,我动也不动,任凭自己被扣住双肩的两双手从窗前拉回,粗暴地压制在背对窗口的椅子上。刻意忽略由肩头蔓延开的疼痛,我看着公爵优雅而从容地在对面四米外坐下来,双唇忍不住抿出嘲讽的弧度,虽然松弛剂的药效已消退了大半,但毕竟强敌环伺,我再莽撞,也不敢轻举妄动,梅菲特公爵此举未免过于小心了。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公爵仍不放弃。
我不为所动,默然摇头。
公爵褐色的眼睛愈加深沉,在他抬手示意下,雷蒙德拿着与昨夜相同的药剂走到身边,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与昨夜相同的动作。
深呼吸,放松身体,我开始调整精神,准备战斗,看来梅菲特公爵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宁可永远得不到,也要冒险一试。
一两次自白剂注射,我自认抵抗得过去,但是三次、五次、十次呢?我是否还能守住那个秘密?酒精的凉意在颈侧散开时,我正这样揣测着,突然,虚掩的房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停顿一秒,接着又是两声!仿佛地震一般,整座古老的城堡都颤抖起来,床头桌上的台灯砰然震落,摔了一地碎片!
眉峰微耸,公爵不动,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他的视线扫过门扉,冷冷转回我脸上,目光锐利如刃,却镇定自若,我知道他在怀疑我有同伴潜入海岛,并且开始行动,然而,他最终没能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因为,了解内情的我同他一样吃惊,不,更为吃惊!除非岛上还有其他人,否则这只能是达斯狄埃尔的杰作--坚信达斯狄埃尔不会弃我不顾,但万万想不到,他的营救计划竟然选择在白昼轰轰烈烈地实施!我很清楚,在举目皆敌的地方作战有多么危险,突围离开更不容易,况且这里还是四面环水的岛屿!
"--!!"满脸惶恐的部下匆忙撞进门来,还未开口就被主人不怒自威的一瞪钉在当地。
"爆炸发生在什么地方?"梅菲特公爵语气平稳,处变不惊。
"二......二楼东翼!"那人似乎打了个寒战。
眉心蹙起,难以掩饰的关切浮现于眼角眉梢,公爵当即站起,一边疾步向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这里加派人手,雷蒙德继续!"
"是!"雷蒙德和门边的那个人一同应着。
二楼东翼......如果没有记错,那里是古堡的主体部分,公爵夫妇的卧室、书房都在那里,念及深爱的妻子的安危,纵然冷硬如公爵也无法置之不顾。
目送主人离开,门边那人也匆匆离去,想必是去调集人手。雷蒙德深深看了我一眼,向一直压制着我的两个人示意可以开始,扣住双肩和双臂的手更加用力了,我试着挣扎,却连一丝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无论自白剂还是催眠都需要安静的环境,雷蒙德显然很重视这一点,所以他先去关门,从走过去到关上门,不过短短几秒钟,再转回身,他原本平静得近乎呆滞的脸上突然显出惊骇已极的表情,手指抬起刚刚指向窗口,胸部已经被几枚子弹射穿!看了看鲜血急涌的胸口,他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靠着门扉慢慢倒下,在古朴典雅的木门上拖出几道淋漓的血痕。
剧变乍起,身边两个人同时松手、掏枪、转身--他们的身体一直遮挡着我,若是攻击他们,难免伤到我,所以来自身后的首轮攻击才针对没有武器的雷蒙德。
手臂被放开的瞬间,我弓身侧翻,一边尽量压低身形,一边向旁边滚开,迅速将自己藏在床下的阴影中--虽然行动不便,但至少可以避免成为"友军" 行动的障碍!又是一阵连续的枪声,几点鲜血飞溅在额头和脸颊上,随后两具尸体重重摔落在地板上!这时,门外也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人数似乎不少,并且,金属门球已经开始转动了!
我刚要站起,窗口突然有人大声招呼,奇怪的意大利语使我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他喊的是:"快下去,水银!"却不是达斯狄埃尔。
从窗子下去?我一哂,不及细想,依言而行,撑身一个前滚翻越过床铺,扑向三米外的窗子,中途却被破门而入的密集子弹压伏在地板上!仓促一瞥,不禁微笑起来,一个年轻人倒悬在窗子上部,正以手中的冲锋枪向门口扫射,他的肩后,一条不太粗的绳索垂向地面,他是要我沿绳索滑下去。门边空间狭窄,视野受限,年轻人居高临下的回击很快就将对方攻势压住,我趁机前扑,一把拉住窗框跨上窗台,倾身抓住绳索快速滑落下去。
窗下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因过长而散在地面的绳索旁边,达斯狄埃尔负手而立,上望的双眸中闪动着晨阳的细芒,优雅却清冷。
他如此安详地站在这里,就说明公爵安排在四周的狙击手已经被解决掉了,所以我的行动没有引来任何攻击。落到植满草皮的地面时,一夜休息积蓄起的力量也几乎用尽,双脚触地不由一软,我急忙抓住绳索却还是无法稳住身形,与昨夜一样,达斯狄埃尔及时扶住了我,抓住他的手臂,我万分狼狈地站直了身体。
"还有力气吗?"抬头撞上的黑眸溢满了温柔,以及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从容。
试着吐纳调匀呼吸,我不答反问:"这又是你导演的游戏?"刻意在"游戏"上加重语气,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以这种方式展开行动。
"那要看进展如何了。"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给我一个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答案。
交谈间,又有两人先后沿绳索滑下--其中一个是掩护我离开的那个年轻人,另一个则是从房顶上滑下来的,冲锋枪半扬在胸前,肩后还斜背着狙击枪,看来附近的敌人是被他解决掉的。几乎就在他们落地的同时,方才那个房间发生了强烈的爆炸,木屑、砖石和玻璃碎片急雨般飞溅砸落,火舌从损毁的窗口和墙体冲出,墙壁上缠绕的藤蔓植物瞬间便延烧开来,四起的浓烟和杂乱声响中还隐约夹杂着由古堡内传出的惊叫、斥喝和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