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下————千离

那丫头掩着唇惊叫了一声，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颜清抬头看她，袖子下的皮肤被灼热的茶水烫到，灼伤的疼痛蔓延开来。太子妃坐在殿上，声音不大，却很威严，“凝翠！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边又转过头吩咐身旁的下人，“快去拿凉的毛巾给颜清公子擦一擦。”
颜清依旧看着眼前的丫头，勾起嘴角笑，“你是叫凝翠的么？娘娘，颜清本不该管娘娘带来的下人，但是这般鲁莽的丫头还是要送到嬷嬷那好生教一教礼数才行啊。否则，岂不是丢了太子府的颜面，也丢了娘娘的颜面呢。”太子妃点点头应了，一边呵斥那丫头退下。
那丫头看了颜清一眼，还是退下了。
太子妃坐在殿上，更加有些不安，“颜清公子，您的手……”颜清接过下人递上的冷毛巾，轻轻敷着，道，“娘娘，没有大碍的。”太子妃开口，“颜清，凝翠无礼，我定找人好好管教。”
颜清微笑，“娘娘传颜清过来，可有什么事么？”太子妃抿着唇笑，开口，“原本只是想让颜清公子过来，再问问这宫里的琐琐碎碎好多事情，但今天那丫头让颜清公子扫了兴了。不如我们改天再谈吧？”
颜清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是，那颜清先告辞。”太子妃又说，“颜清公子，我这边有些烫伤的伤药，给颜清公子带回去一些吧？”颜清谢过，才说，“颜清那里也有自己配的药，不用劳烦娘娘了。”
随后便告辞，独自出来。
微垂着头走出来，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抬起头看，才慌忙行礼。“殿下。”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左手轻轻拉下右手的袖子。那男子却仍是看到了，轻轻抬起颜清的右手，不由分说便拉起有着一大滩茶渍的袖子，手臂红红的一片，显是被烫伤了。喉咙一时有些紧，轻声问，“菡儿做的！？”颜清笑，抽回自己的手，“不是的殿下，只是丫头失了手，端茶时倒了。”太子眯其眼睛，“哪个丫头？”颜清微笑，“不碍事的，娘娘都说了会好生管教的。”
太子便没了言语，颜清才闪开身子站到一边，轻声说，“殿下还有事吧，颜清先告辞了。”正要走，却被身后的男子唤住，“清。”声音有一种王者的威严。颜清转过身，“是，殿下。”太子看着他，说，“晚上，在这儿等我吧。”颜清点头离开，转过身去，脸上有着淡淡的笑。
正月的夜晚很冷。大雪鹅毛似的飘下。颜清裹了自己的披风，独自站在太子府正殿之外，安心地等着。很冷呢，殿下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吧，再等一会。昨日受了风寒还未好，本应该再多披一件厚衣服的。更声响了两下，颜清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斗，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书房中，太子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放了笔，看一眼窗外的天，便急匆匆地要去寻披风披上，出去找他。书房的门却被轻轻推开，那女子立在门口。太子看她一眼，不多说话。那女子轻轻垂下头，道，“今日凝翠失礼伤了颜清，殿下怪我了？”太子一手拿过披风一边说，“没有。”那女子抬起头，眼睛里却闪了泪光，“今日一整日殿下都没有同菡儿说一句话。”
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菡儿。”那女子声音很轻，有着哽咽的声响，“菡儿知道的，殿下在意颜清公子。菡儿也没想过要同颜清公子争。只是，再怎么说……菡儿也是殿下的嫡妃不是么。殿下在那么多丫头下人面前给菡儿脸色看，那些下人会怎么想呢？”
太子看了那个女子一眼，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轻轻走上来，小心地拥住太子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菡儿，也是有心的啊。殿下。”太子无奈，只得放了手中的披风，也伸手搂她，“菡儿，是我对不住你。给不了你一些东西，菡儿，我除了那颗心，什么都可以给你。那颗心……你不要同颜清争。”那女子点点头，轻轻拉住太子的手，“殿下，今晚陪菡儿吧。往后菡儿再不说什么不该说的。”
拒绝不了的请求，太子只得答应。看了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心里泛起波澜，他等不到，就会先会去的吧。拥着怀里的女子，抱着她放到床上，让她睡了。太子自己合衣睡在她的身旁。
正殿外，那人依旧站着。三更，四更，五更。满天的星斗不经意地变换了方位，大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殿下今夜很忙呢，要不先回去吧，但他出来看不到自己，会着急的吧，那就再等等好了，再等等……直到困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躺倒在雪地里。
清晨的时候太子醒得很早，刚刚披了衣服出门，却有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来报，“殿下，颜清公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门外。太子不待他说完，便推开他，自己径直跑了出去。
太子府已经被大雪染成雪白。那雪白的地上却有一件暗色的披风。喉咙一下子便紧了起来，那披风是颜清最喜欢的一件……
整个太子府都被惊动了，太子抱着怀里的人什么也顾不得，一头冲进自己的寝宫，大声地喝令下人去把太医全部请过来。抱着颜清，心都绞在一起。傻瓜，做什么要站在雪里等一整夜。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清你怎么不会多穿一点衣服。
所有的话语到最后全部都变成了自责，深深扎进心里，火辣辣地疼。昨夜自己在暖帐中入睡的时候他还在雪地里等着啊！很小心地褪去颜清已经湿透的外衣，给他裹上自己的厚厚的寝衣，随后便小心地把他放到了褥子里。太医还未到，寝宫里的丫鬟乱作一团，端热水，熬姜茶，烧炭火。整个房间被烤的暖融融的。
太子的心却依旧凉着，看着床上的人，想来刚强的太子，竟红了眼。
第 105 章
被急匆匆唤来的太医一一把了脉，便告诉太子颜清无大碍的，只是受了风寒，似乎又因为忍怒动了肝气，所以才会一时昏厥过去。嘱咐着多休息，盖保暖的褥子，醒来时再喝些滋补的汤药便可。
太子稍稍舒了口气，挥手叫他们下去，房间中只留了几个侍奉的丫头，又吩咐下去说是有人来见只说有事不见。令刚下，门口却传来细细的争执的声音。几个守门的下人垂着头，“娘娘，殿下下了命令说不见人了。”太子妃却微微皱了眉头，轻声说，“你们通报一声，说是我来了。”太子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地起身走到门口，“菡儿。”那女子浅笑起来，太子却无表情，“颜清要安静地睡一会，有什么事情过两日说罢。”那个女子有些拘谨地立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是拿来一些家乡带来的草药，风寒症的病人吃了有好处的。”太子有些不耐烦，却仍是伸了手，道，“拿来吧。”女子递上，又轻声问了一句，“殿下生菡儿的气了？”太子摇头，“你多心了。”便转身进了屋。
坐回床边，将那包草药随意地放在桌上，丫鬟轻声询问，“殿下，这药要拿去煎么？”太子转头看了看那草药，便说，“不必了，还是煎太医开的那几位药。”
太子坐在床边，轻轻把手放到颜清的褥子上，专心地看床上的人。硬挺的鼻梁，那张时常抿着的嘴唇。印象中儿时的清是很少笑的，总是跟着那个死板的不得了的御侍卫，喊他“师傅”，跟着他学剑。每每练到已经累得不成样子却还不敢开口要求休息。自己每次看到了，便要气冲冲地跑去找那侍卫要颜清，“清是我的护卫！你成天这样欺负他，看我不找父皇治你的罪！”这时候就可以拉着清逃离练剑的地方，也能看到他很难得的笑。
清，和小时候相比，真的变了很多吧。自己曾对他说他笑起来好看，他便时常对着自己笑了。温和的微笑，让人很动心。清这样的忍，生生地压去他倔强的天性，全是为了自己么。心微微地疼痛起来，看着那个人，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清，这些年，我是不是欠你太多。
半日过去，颜清便醒过来。睫毛微颤了一下，眼睛便睁开。身子一向不错的颜清此时也没有太多的虚弱，眼睛里依然有一些神采。眼珠轻轻转了转，便看到身旁坐着的人。发没有整齐地束起来，只是随意地披散着，拿发带略微捆住。这般的打扮少了些威严，看起来亲和了许多。微微皱了皱眉头，便想起昨夜的事来。
坐在一旁拿着书卷的太子不经意间瞥过床上的人，却发现他已经醒了，慌忙放下书卷，笑着看向他，手轻轻握住他的手。颜清看了他一会，问道，“殿下，昨夜事情很多吧？”
太子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答话。原想要说个谎话说“是”，却仍是横不下心骗他，只得老实地说了，“昨夜弄完那些折子便困了，一时忘了……”话未说完，便已经后悔，颜清的脸色微微变了，原本握着太子的手也马上松开。
一个人卷了整床的褥子便面朝床里面睡去。太子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褥子，他却像条倔强的鱼儿似的把褥子裹得更紧，人也更往里面躺了躺，丝毫不容他摸一下。
太子看着他的样子便浅笑起来，“清，都什么年岁了还耍孩子的脾气。”颜清一句话也不答，自顾自拿着背朝太子。太子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到了床上，手轻轻抚摸颜清的褥子。颜清还想往里躲，却没有了位置。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看他，却碰上一张难得的孩子似的笑脸。“好颜清，这回真的是我错了不行么。以后再也不把颜清一个人撂下了好不好？”语气就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床上的人语气却仍然冷冷淡淡的，“殿下，放颜清出宫吧。”太子这才着急了，匆忙地回绝，“这怎么行！清是我的护卫，清出了宫，谁还来护我的安危？”颜清轻笑了一声，“呵，这宫中可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往殿下身旁挤呢。别说一个护卫，即便是一百个护卫也寻得到。”
宫人端上药顿鸡汤，太子让她们放了便退下。语气仍是难有的轻柔，“清。我知道……很委屈你了。但是，你不可以不在我身边。”最后的几句还是透出了那种霸道的性格。
颜清苦笑一下，太子发话不让走人，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坐起身来，颜清看了一眼他，淡淡地说，“我饿了。”鸡汤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太子看他终于肯露出脸来，便也露出笑容。端过鸡汤，舀了一口喂到颜清嘴边。颜清却用手拍去太子拿勺子的手，自己端过鸡汤来。太子有些苦恼地看颜清，“清我从不这样伺候人的，今天给你喂汤，还要被你如此对待！”颜清瞥了他一眼，只说，“颜清的身子没能金贵到让殿下动手喂汤。颜清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让殿下动手真是有失体统。”
太子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颜清把一碗汤喝完，笑着问，“还要么？”颜清摇了摇头，拉过褥子又躺下。太子轻轻用手扳过颜清的肩膀让他面朝自己，颜清拗不过，只好依了。太子微垂下头，看着颜清的面庞，微笑起来，轻轻在他的面颊上印上一个吻。颜清闭上眼睛，不多说话，任他吻着。
太子的手轻轻拂过颜清的发，“清，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许久颜清都没有开口，太子以为他已经睡了，轻轻拿起床边放着的书卷继续看起来。耳边却听到颜清很小的声音，“殿下，颜清知道。但是颜清很自私，为了殿下，颜清以后还是会这么自私……”
太子微笑起来，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人，“清，你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第 106 章
“什么！那女人这样欺负你！？”本是宁静的午后，颜清的房中却传出尖锐的声音。离双手叉腰站在颜清的面前，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颜清慌忙做手势让他小声一些，“什么‘那女人’。是太子妃娘娘。”离却依然没有沉下气来，“狗屁太子妃，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死女人！”那些很久没有用过的脏话都被离从媚南宫的记忆翻出来，嘴一张，便恶狠狠地吐出来。
子笙站在离的身旁，有些紧张地拉了拉离的袖子，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皇宫，他不能这样张扬啊。轻声开口，“离~我们进宫来，还是小心些比较好吧。”离看了看有些担忧的子笙，才把声音小下来。
颜清拉了椅子让离坐下，又拉过另一张椅子给子笙，可不等子笙坐下，离便一把抱过子笙搂在怀里，脸上都是笑意，“笙儿可是一向坐我腿上的。”颜清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看了看得意的离和羞红了脸的子笙，自己在那椅子上坐下。
离轻声说，“颜清，你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的心给那女人偷去！”子笙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是娘娘啊。”离撇了撇嘴巴，抱紧了怀里的人。颜清垂下头，浅笑起来，“我能做的，我便为了殿下去做。若真的到了我不能忍的地步，我便走。”说罢又看着子笙微笑，“到时候跑到你们家去笙儿可要好好待我啊~”子笙也笑起来，还未说话，离便抢过话头，“什么跑到我们家去！你要真跑了，那女人……娘娘才高兴呢！”颜清笑着摇摇头，脸上却是无奈和落寞。
离又放轻了声音，“依我看，你得跟她抢。”顿了顿又说，“你看这种事情你找我就是找对了，在那儿的时候，有多少男人家中放了妻妾不要都往我那儿跑。”子笙见他又提起那些不堪的旧事，红着脸去捂他的嘴唇。
离歪着头想了想，“颜清的样子，跟着我学是不行了，跟着笙儿学却很好呢。”一边说一边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说，“笙儿，来教一教颜清公子~”子笙抬起头看他，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离便乐开了花，一边对着颜清说，“颜清颜清看到了么~就是这样~殿下若要去找那女……去找娘娘的话，你便这样看着他，他肯定不会丢下你走的~！”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啊，别总对着殿下笑，真的！笙儿一不对我笑我就心里发毛，就再不敢对他不好了！”
颜清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人，看他们绞尽脑汁补充着怎么同娘娘抢殿下的方法，浅笑起来。他们，真的很幸福呢。相互依偎，不离不弃。
两人在颜清的屋子里叽叽喳喳一个上午，颜清要留他们吃了午膳再走，笙儿却轻声说，“锦儿还在家里，得回去，要不他要闹脾气了。”颜清便不挽留，命人备了马车送两人出宫回府。
午睡之后，只觉得烦闷，便一个人到了花园中的空地去练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练了，只觉得动作有些生疏。舞起来，剑梢划破空气的声音脆而短，有着干净利落的姿态。颜清微微舒一口气，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利落的声音了。仿佛可以斩断一切的纠缠，再不用为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劳神费心。曾经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呢。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任务，每日专注地守在太子的身边，闲暇时候也只是练剑看书，从未有如此多的烦忧。
一套剑法舞下来，动作还算流畅，手感也不那么生疏。最后一刺之后放松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忽然听到有轻轻的掌声，诧异地转过头去，还是看到了那个不想看到的人。太子妃身后跟着十来个仆婢，站在空地旁边的树下，颜清刚才竟没有注意。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颜清只得收了剑请安。太子妃挥手散去身后的人，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丫鬟侍奉着，里面便有上次那个摔了茶杯烫到颜清的丫头。那丫头始终低着头，也不敢看颜清，只安静地站着。